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五章 下墜 文 / 則喜
第一百零五章下墜
「不滿意。我還沒看夠呢。」雪輕裘無限遺憾地站起身,用腳踢踢地上的土,手一揮,弓箭手湧上前,一個個將弓拉滿,箭尖對準我們的方向。「不過還好,還留下幾個。聽說,你們幾個,可是比赫連長頻有意思得多呢。」
現在的我,站在白凡的前面,宗政澄淵和壽眉站在我稍後的地方,他的那些死士也盡職地跟了過來,接替那失了主的連章殘兵,守護在我們面前。
「聽說?恐怕,你是聽他說的吧。」一指他身邊的那個將軍,我冷冷一笑,「你說是嗎?殤夙鸞?」
「哎呀,我以為我隱瞞得很好呢,想不到又被你認出來。」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將臉上的面具扯下,殤夙鸞挑眉而笑,「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們太有緣分了,所以你總是能認出我呢?」
「能在雪輕裘身邊露出一副說一不二的模樣,能告訴他諸多連章王宮中的秘密,除了你,還會有別人嗎?而且,該是我問你,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明顯地昭示你的殤夙鸞的事實,你又想做什麼?」
我垂目瞟一眼身邊的宗政澄淵,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宗政澄淵的身份。若是他沒有發現還好,若是他發現了,那這回可有樂子了。
「沒辦法啊,因為有個人一直不肯表露身份,那我只好以身作責,好讓某人明白,偽裝這種事情,騙騙外行還行,想騙明眼人,那真是有難度啊。」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宗政澄淵,隨意將手中的面具丟到一邊,殤夙鸞輕輕拍了拍手。「你說是嗎?」
我輕輕皺了皺眉,殤夙鸞如此說,那就表明,他已經認出宗政澄淵的身份了。
「真是好戲碼啊!」雪輕裘撫掌而笑,目光在我們身上轉來轉去,「你,迫嫁他國,他千里救美。好、好!禍水紅顏。英雄氣短,真是好一段爛俗的真心情意啊!有趣!有趣!」
我和宗政澄淵沒理會他的閒言閒語。宗政澄淵向我靠近一步,低聲道:「他竟然在這裡。」
「怎麼?只許你神出鬼沒,不許別人出沒無常?」我輕輕一哼,諷刺道。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鎮定,不過如果他在這兒,想帶你出去可就難了,你不緊張?」
「緊張的該是你吧。」我向殤夙鸞那比了比,「他第一次沒有殺我,第二次應該也不會殺我。有他在,雪輕裘也沒辦法動我。倒是你,一來和這兩人又夙怨。又是敵國的王爺,馬上就將成為雅樂地皇上,此時殺了你,豈不是一勞永逸?」
剛才殤夙鸞和雪輕裘都沒有提起我和宗政澄淵的名字。這當然不是為了保護我們的身份,而是為了將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
將來就算有人提起此事,他們也可以以「不知道我們真實身份」這樣的接口將責任推掉,或者根本就不會承認,直接將我們歸為亂民。
「這下可真麻煩了。」宗政澄淵苦笑著道。
「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啊?」殤夙鸞的聲音傳來,他正笑著看我們私語。
「喂,你不可能沒做準備的吧。」我盯著殤夙鸞的笑,用手肘撞了宗政澄淵一下。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堂堂是宗政澄淵這個即將登位的天子,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地準備就孤身進宮。
「準備了。可惜,看樣子,出了些意外。」宗政澄淵突然伸手緊緊攬住我的腰,「現在看到他在這裡,那無論出了什麼事情都不算奇怪了。」
「那怎麼辦?」
「衝出去。」
衝出去?我環視四周數不清的弓箭。劍尖晃得我眼花。在這種情況下,能衝出去嗎?
「我……」我瑟縮一下。剛想說「那我不和衝出去了,我要投降。」,突然那邊的雪輕裘像是有些等不及了,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轉,突然伸手推了邊上最近的弓箭手一把。
那弓箭手本來將弓拉得滿滿的,箭尖對著我們,此時身子一晃,下意識地送了手,羽箭失了約束,「嗖」地一聲對著我射過來。
腰間一緊,我被宗政澄淵向左一帶,三支箭落在我方纔所站位置的正前方。
三支?
那個弓箭手明明只放了一箭啊。
我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看著地上地箭,只見一支箭牢牢地釘在地上,兩邊各有半支箭的殘骸,被什麼銳器從箭尾一直劈到箭尖的樣子。
看情形,先前弓箭手射出的箭,是被後來的這支箭劈為兩半。
是為了救我。
我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持弓地殤夙鸞,他還維持的射箭的姿勢,弓弦還在不停地顫抖。
見我看著他,殤夙鸞微微一笑,抖手將弓一甩,那張弓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飛旋出去,繞著剛剛放箭的那名弓箭手地脖子轉了一圈之後才落到地上。
可憐那名弓箭手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驚恐地看見從自己脖項上射出的鮮血,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就栽倒在地,氣絕身亡了。
「連弓都握不穩的人,怎麼能當弓箭手呢?你說是嗎?」殤夙鸞對我笑了一笑,袖手而立。
手下被殺的雪輕裘卻沒有絲毫怒氣,反而走到那張弓的近錢,細細打量著,「丞相真是好身手啊。」
我口乾舌燥地看著周圍的士兵,地上的箭,面前的雪輕裘和殤夙鸞,心頭地一股熱血冰涼涼地被壓了下來。
若說赫連長頻死的時候我多少有些激憤,但是這時什麼都沒有了。我就是一貧民百姓,我犯得著為了比小手指肚還小的一時之氣,以身試箭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剛才殤夙鸞救我的用意,他的意思擺明了就是說,他能殺我,也能救我。單看我怎麼選擇了。
「那個……」我笑瞇瞇地抬頭去看宗政澄淵,「打個商量行不行?」
「沒的商量。」宗政澄淵玩味地看我一眼,手一揮,讓自己的手下向他靠攏,在我耳邊道:「我有出去地方法了。」
什麼方法?沒有後援,沒有接應,被人團團圍住地情況下,怎麼才能出去?
將我們地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的殤夙鸞突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勸你不要再等了。」
「是嗎?」宗政澄淵終於朗聲道:「不知丞相做了什麼事情?可否告知一二?」
「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讓你們家那些小兵,少吃點飯罷了。」殤夙鸞將落在耳際地頭髮捋了捋,一身的戎裝也掩不住他絕代的氣質,此時與雪輕裘站在一起,如果不是在眼下這種事關生死的關頭,我一定會覺得非常養眼地。
而且他這話說的十分明白。想是宗政澄淵的計劃中,應該有那麼一支隊伍過來接應宗政澄淵,可是軍隊所需的糧草在殤夙鸞的干預下出了點問題,以至於那支隊伍沒有按時到達。
想想也是,少了宗政澄淵的主持。又是殤夙鸞要蓄意破壞,哪有不出問題的道理。
這兩個人,若有一天在相同的條件對峙起來,真不敢想像會是怎樣地局面啊。
「如此。我代我家的小兵,感謝丞相的照顧了。」宗政澄淵無論在何時都不會失了風度,這也許是皇家同有的特質吧。
「客氣了。」殤夙鸞一笑,「那麼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可不可以把你手裡地人給我呢?」
「很抱歉,我拒絕。」宗政澄淵渾身的肌肉緊繃,死死將我扣在懷裡,手中的劍橫在胸前,冷冷道。
「那真是……可惜呢。」殤夙鸞歎息一聲。對雪輕裘道:「看來,談判失敗了。」
「你不就是想要她嘛。」雪輕裘彈指而笑,伸手指了指我,「這個還不容易,只要她是你的,你管她是死地還是活的呢?屬於你的、死的她,總比屬於別人的、活的她要強許多,丞相以為呢?」
「說的是。」殤夙鸞故作苦惱地看著我。搖搖頭。「那麼,隨你安排吧。」
「早說不就好了?浪費我這麼多的時間。」雪輕裘對我狡黠地笑了笑。露出兩個可愛地虎牙,隨即將手舉過頭頂,猛地一揮,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放箭!」
頓時,漫天的箭雨一般地飛落過來,所到之處像飛蝗過境,處處留下血肉和哀鳴。
宗政澄淵替我擋開幾隻侍衛漏接的箭,低聲道:「抓緊我。」
我死死地抓著他,突然睜大了眼,看見一支羽箭呼嘯著射向他的後背,身邊的壽眉和侍衛的武功不算高,自保都很困難,跟本沒有餘力回護。
隨著我一聲驚叫,輕輕側身,宗政澄淵堪堪躲開這一劍。
我輕舒一口氣,暗道一聲:「好玄。」哪知我的氣剛舒到一半,又一支箭射了過來,那方向精準得好像是算準了宗政澄淵剛剛會往這個地方躲,緊跟著那一箭射了過來。
宗政澄淵身手再好,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反應。
那一瞬間,我地腦中轉過好幾個念頭,卻終於狠了心,叫了一聲:「宗……」
只這一個字,宗政澄淵便領會了我地意思,攬著我的手一動,將我移到他前方。
肩頭劇痛地同時,我也一口咬在宗政澄淵的肩膀上。
那支箭射中了我。
宗政澄淵略帶歉意地看了看我,然後繼續閃避著箭雨,向一個方向退去。
我伏在他的肩頭,疼痛逼出的冷汗滲出額頭,一顆顆一粒粒匯成溪流沿著我的臉龐流下,對殤夙鸞微微一笑,輕蔑地看著他手中的弓,剛剛那精準的一箭,便是從他手中射出的,不然宗政澄淵怎麼會躲閃不開。
一手緊緊地抓著宗政澄淵的衣服,一手抬起,對殤夙鸞豎起中指。
該死的,若不是他趁人之危!怎麼會逼得我捨己救人!
雖然這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捨己救人。
在這種時候,確保宗政澄淵沒事,就是確保我自己的生命。雖說殤夙鸞不想置我於死地,可是刀劍無眼,宗政澄淵一旦傷重難支,而殤夙鸞又收兵不及的話,光是流箭就能要了我的命。
因此,無論如何,宗政澄淵不能出事。
但是我又不能自己去擋箭,擋箭也是一門技巧嘛,如果我自己去擋,根本沒辦法注意我迎箭而去的是不是自己的要害,說不定就真的捨身成仁了。而宗政澄淵就不同,即使情勢危急,我相信他也能處理好人肉盾牌的安全問題。
當然,這得在他還游刃有餘的情況下,若是真的支持不住,我相信我絕對會成為他真正的人肉盾牌。
而且,我注意到一點,宗政澄淵一直在向一個方向衝殺,這應該不是偶然,一定與他剛剛說的方法有關。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真是寸步難行,只希望他的目的地不會太遠了。
我不想讓他分心,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我們這是去哪兒?」
哪知話音剛落,我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從腳下傳來落空的感覺,同時驚恐地發現,我和宗政澄淵竟然正在下落!
地道!
這個想法印在腦海之時,我驚見白凡染著血的臉,他一直抱著赫連長頻,身上血跡斑斑,分不清楚是赫連長頻的,被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沒讓一隻箭射中赫連長頻!
他依舊當她是活人一般愛護著!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朦朧中見他擋開一支箭,深深看了我一眼,揚手對著我的方向丟過一小塊白色的東西,嘴一動,遙遙對我說了一句話。
「保重!」
「不!」
我大喊,眼睜睜的看著一支箭穿透他的腿。
「走吧,主子!」
壽眉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我抬眼,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沐浴在箭雨中。
「匡當!」
重響過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明白是地面的入口被封死了,我和宗政澄淵正在下墜中。
剛剛的場面,想起來就像是慢鏡頭,然而發生的時候,僅僅只有一瞬。
一瞬之間。
我到底,害死了他們。
為什麼,人生總是這樣令人無奈。
我閉上眼睛,在不斷的下墜中,終於沉沉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