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傷 文 / 則喜
第一百二十九章自傷
「為什麼不告訴她,雪輕裘確實用她威脅你?」望著紅棘遠去,幽韻輕聲問我,語氣中有一絲不理解。
「一來,雖然雪輕裘威脅我是真,但我反過來利用他也是真。二來,」我噙起笑,看著從客棧旁邊走出來的白衣公子,「雪輕裘說,我答應了他,他就想辦法讓紅棘離開他。那麼,這個辦法會是什麼呢?」
「這個辦法只能是,雪輕裘告訴紅棘,他根本不是她的弟弟。那麼如果我現在就告訴紅棘,將來雪輕裘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紅棘還會相信嗎?」
「我得謝謝你。」白衣公子雪輕裘從我身邊擦過去,來到大堂內坐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名折,道:「你選一個人,我好奏請皇上欽點為帥。」
我瞄一眼那名單,扭頭對清肅說:「聽說城東有一家酒樓,賣一種特殊的酒,叫『醉太平』,清肅和青衣去買幾壇回來好嗎?」
笑青衣輕輕一呸,「買幾罈子酒,用得著兩個人去嗎?」
「說的是,那就煩青衣單獨走一趟吧。」清肅在一旁說。
「原來最不老實的就是你。」笑青衣瞪圓了桃花眼,居然捏了個蘭花指,憤憤向清肅一點,走了出去。
「過獎。」清肅負了手,輕笑著跟了出去。
讓幽韻關好了門窗,將夥計們都遣了出去。我才坐到雪輕裘對面,將名單向前一推,道:「你先詳細說說,我才好選。」
「我不識字。」雪輕裘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將名單推了回來,道:「你念名字,我來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我手一抖。飛快地抬眼看他,詫異地問:「你不識字?」
「我不識字。」雪輕裘輕輕點頭,清楚地說。「是不是很丟人?」
「不,不不。」我連連搖頭,不是覺得失言,而是想起一件奇怪的事,「這麼說,那天你派人傳信來讓我到杯雪樓的那封信。不是你寫的?」
「不會寫字的人或者不一定不識字。但是不識字的人一定不會寫字。」雪輕裘挑眉笑道:「你怎麼會以為那封信是我寫地呢?」
「那是誰寫的?」
「關於這個,無可奉告。」雪輕裘白玉般的手指輕輕點點名單,「你到底要不要看?」
我見他一副絕對不會說的模樣,只好拿起名單,翻了一頁,想了想,問道:「這名單是誰寫的?」
「他。」雪輕裘簡單地答,語氣稍有停滯。
原來是洛微王。
我並不覺得洛微王親自給雪輕裘寫這份名單有什麼奇怪。我奇怪的是,既然雪輕裘不識字,皇上的筆體又明顯和信上的不一樣。而且,雖然那信地內容乍一看很普通,但是我也不認為雪輕裘會隨隨便便找個人來寫。況且,等閒之人,也寫不出那麼蒼勁有力的字體。
那麼,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
「你也不識字?」雪輕裘輕聲提醒道。
我瞟了他一眼,終於念道:「趙一戈。」
「四十歲。正三品,兵部侍郎。精通武藝,尤善長槍。生性多疑。其父曾任安北將軍,其……」
「陳興。」
「三十五歲,從三品,洛微西南營統領。善刀。性格魯莽,易衝動。現常駐營中……」
「蔣奇勝。」
「安越。」
……
「韓馳譽。」
「四十七歲。陳興帳下從四品領兵。武藝高超。二十七年前被先皇欽點為武狀元。性格率直,暴躁。曾任禁衛營二品都統,但由於與陵江王過從甚密,被皇上調為領兵。其……」
「等等!」我連忙叫到,從剛剛開始,我說一個名字,雪輕裘就將那人的情況說給我聽。資料詳細是很好,可是這麼下來。我已經開始打瞌睡。直到提及這個韓馳譽。「你說,他與陵江王過從甚密?怎麼個甚密?」
「韓馳譽在二十歲沒當上武狀元之前。是陵江王的家奴。在當上都統之後,有次為一名明顯是陵江王私黨的官員求情,被皇上所記恨,尋了個口舌,貶成領兵了。」雪輕裘趁這功夫,喝了口茶,道。
「他,」我小心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他和陵江王的關係果然過從甚密麼?」
「聽說。」雪輕裘看著我,撫著茶杯,道:「只是聽說。他私下裡是相當支持陵江王稱帝的。」
我沉默一會兒,拿起名單,裝模作樣地繼續念了幾個人,才將名單放下,「就那個韓馳譽吧。」
雪輕裘靜默片刻,將名單收入袖中,「我不管陵江王地失蹤是否與你有關。我只介意,我將兵權給你的用意,你是不是明白。」
「本來,我覺得我是明白的,可是剛才你姐姐的一番話,開始讓我有些犯糊塗了。」我輕歎一聲,幽幽道:「本來,我以為你是恨著皇帝的,可是你姐姐她認為……」
「她認為我愛上那個皇帝了?」雪輕裘淡淡地開口。
「恐怕,是地。」
「那你呢,你也覺得,我愛上皇上了?」
我也取了一杯茶水,「本來,我篤定你是恨他的,你有恨他的理由,不是麼?可是,聽了紅棘的話,我開始覺得,就算你愛他,也並非沒有可能。」
其實不只是因為紅棘地話,還是因為,那日在宮門外,那長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來的,隨著皇帝對雪輕裘強烈的佔有慾而來的,是他對他前所未有的縱容。
他可以不下跪,不稱陛下,不將皇帝放在眼裡。
他定人生死,左右朝堂,可以讓皇帝衝冠一怒。兵行千里。
如果單憑這點而論,雪輕裘是絕對有理由愛上皇帝的。
「殤夙鸞說,你識人度勢,有過人之能。你不妨猜猜看。」雪輕裘笑容如昔,稱著如雪的容顏,細細看去,隱隱讓人生起一種心涼。
「既然不全都是愛,也不全都是恨。那麼,是愛恨交織?」我試探地說,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問得很蠢。
果然,雪輕裘彎起一抹如月地笑意,連他素來冷漠的眼中也帶了少許,「你愛過人嗎?」
我啞然,頓感有些拘謹。臉頰不知怎麼的有點發燙。
「說來,朝廷政事,我或者不如你。但是後宮之事,男女之事,情愛之事。我懂得要比你多得多了。」雪輕裘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幾下茶葉,正想喝的時候,突然手一抖。將茶杯打翻在地。
茶杯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還來不及問他怎麼了,就見大堂內呼啦一下出現數名黑衣禁衛。
雪輕裘臉色雪白,左手緊緊握著猶自發抖不止的右手,一絲細細的血痕沿著他細瘦的小臂流了下來,流過他玉雕地手,一滴滴落在地上。
而他僅僅是擰了眉,淡淡低喝:「下去!」話音剛落。那些黑衣人又忽地消失不見。
我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將他地手拉開,挽起他的袖子,不覺微微吸了口氣,「我去找人端盆乾淨地水,還有乾淨的布。」
他的手臂內側,細密地佈滿了傷痕,什麼種類的都有。但是一道自外下向內上斜斜挑起的傷痕分外醒目。傷口又深又長。血肉還很鮮活,沒有經過包紮。經過剛才地施力,傷口扯裂,正從血痂中流出鮮紅的血。
這分明是剛剛劃破的,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沒事。」雪輕裘淡淡地,想要揮開我的手。
我小心地握緊了他的胳膊,嚴肅道:「我雖然不是什麼菩薩心腸,但這點日行一善地事,我有時還是會做兩件的。」
「如果你真的想日行一善,就更不該幫我。」雪輕裘垂了眉,慢慢道:「我若是被別人包紮了傷口,回去他不知道又要想些什麼,到時,我只會傷得更重。」
這句話讓我的心微微一痛,不知道是因為他地不在乎,還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傷害。
「你為什麼要劃傷自己?」我鬆了手,但是仍開口問道。
「你如何知道,是我自己劃傷的?」雪輕裘的語氣很詫異,將袖子抖落,重新按了上去,緊緊捏住。
一雙手漸漸染得通紅。
「因為傷在手臂內側,又是從外下挑向內上,除了自己,沒人能造成這樣的傷口。」
「如果不這樣,我又怎能出來見你?他怎麼會放出我來?」雪輕裘微閉了眼,漸漸鬆了眉頭,道:「沒有手段,就算我生得再妖嬈百倍,皇上也不會第一天見我,就寵我致此。」
「你的手段,就是傷害自己?」
「當你一無所有,無計可施,卻又有非達到不可的目的,苦肉計,是唯一能用地。而且,也是對付他,最有效的。」雪輕裘看了我一眼,「你也用過的,不是麼?」
我不語,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在連章服毒的事,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默默的聽著。
「我是後宮中,除了皇上之外,唯一的男人。我見過他那麼多的女人,愛著他地,恨著他地,算計他的,依賴他地,敬畏他的……從幾百個,幾十個女人,看到,只有我自己一個男人。外人認為,我是以色侍君,然而,後宮中美麗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只剩了一個男子?」
「一個男人,在全是女人的後宮裡,要怎麼活?他付出的,不會被人看到。他得到的,卻被人不恥。因為,他名不正,言不順。只因為,他是皇帝的,男人。」
「然而,我要活著,無論如何。可是,當周圍只剩下我和他,當他的眼中只有我,當我的地位堅定不可動搖,當他連江山都肯給我玩耍的時候,我突然,又不想活了。」
「當一個人,有權有勢,有能力只索取不付出的時候,卻偏偏為你付出了很多,但同時,也傷害你很多。你會對他怎麼辦?」
「當你不能夠去愛他,卻一定要承受他的愛,他的付出,和傷害的時候,你要怎麼辦?」
「當你不能愛他,你恨他,可是又覺得負疚的時候,你怎麼辦?」
「他是這世間對你最好的人,也是對你最壞的人。但是,在只有他還願意把你當成人的時候,只有面對他,你還能有作為人的感知的時候,你該怎麼辦?」
「我會恨他。」面對他的問題,靜靜地注視著雪輕裘,決然道:「因為那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利用了你最後的善良。如果他真的愛你,他不應該讓你如此為難。要麼,他對你好到讓你愛他;要麼,他要讓你恨他到底。如果是我,這樣的愛意,只會讓我煩惱。而讓我煩惱的人,我向來是厭惡的。」
「你很自私。不過,我相信,如果是你,能做到這一點,你不會讓愛你的人為難,雖然你的方式,有那麼一點殘忍。」雪輕裘收了笑,複雜地看著我,「還有,我並不善良。當我把洛微交到你手裡,就注定我一生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一時不知怎麼接口,只好失笑,道:「我連愛人都還沒有,你就下定論了?」
「你沒讓我的姐姐為難。」雪輕裘微微一笑,道:「雖然你來洛微,不全是因為我姐姐,但是對她,確實很好。你把你的自私和善良融合得相當好。因為這一點,你很容易被人注意,尤其,是男人。」
「你才多大,說得……說得……」我很難形容聽完這句話的感覺,張口結舌地看著他,雖然他的舉止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齡,可他的的確確還是個少年。
「相信我,這種事,我比你更清楚。」雪輕裘愉快地笑起來,「我該回去了,和他說任命韓馳譽的事情,不日安排你和他見一面。至於兵符,那時候我會當他的面,交給你。」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慢著。」我低喚,輕輕一拍桌面,道:「如果我沒記錯,剛剛你來的時候,是否說了謝謝我?」
「嗯?」雪輕裘眉一揚,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既然你說了謝,那麼,不會吝嗇謝禮吧。」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解釋。」我眨眼而笑,豎起一根食指,在眼前搖了搖,輕輕地,向前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