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焚 文 / 則喜
第一百三十一章火焚
對於殺氣這種東西,我現在是越來越敏感了。
越敏感,就越熟悉;越熟悉,就越習慣。
然而,當我發現殺氣的源頭竟然是清肅的時候,我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次,頓時收了手,詢問地看著他。
然而清肅卻不看我,整張臉冷得像剛從天山上搬下來的冰塊,目光銳利地盯住黑暗中的某一點。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眨了眨眼,什麼也沒看到。
正要開口詢問,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瓦裂聲,是笑青衣左足微微前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踩碎了一塊瓦片。
隨著這一聲脆響,像是冥冥中啟動了某個機關一般,我感到身邊憑空刮起了一陣烈風,清肅手裡的酒罈突然炸裂開來,接著眼前人影一花,笑青衣箭一般地掠了出去。
與此同時,在我們的對面,深夜的巷子中陡然竄出一個漆黑的身影,向遠處逃去。
然而我驚訝地發現,那身影雖然逃竄的速度極快,但是縱躍之間,右腿顯得極不自然。
這人是個瘸子!
我眼皮突地一跳,腦海中瞬間出現一個人影。
雨夜,斗笠,血,屍體,劍和瘸子殺手。
「他……」我張口欲言,卻被臉色突變,稍進即回的清肅死命地扯住,向後急退。
我還沒來及得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便聽清肅大吼:「幽韻,回去!」
原來是在客棧裡的幽韻聽到了聲音,正從屋裡出來。聽到清肅的吼聲,想也不想地倒掠了七尺,方才站定,「怎麼了?」
這也正是我想問的。我遙遙與幽韻對視一眼。仰頭去看清肅,卻被他眉目間沸騰的怒火嚇了一跳。
清肅向來極其內斂,這一點,或者連宗政澄淵都莫敢與之匹敵。今天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惹得他如此生氣?
「滴答。」
一滴落水聲在剛剛恢復寂靜的夜裡乍然響起,帶著隱隱不詳的氣息。
是從碎裂地壇中流出的酒,正沿著青瓦,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而在那被酒打濕的痕跡上。有一團盤起的生物,正徐徐展開它的身體。
蛇!
一條只有三寸來長,渾身金黃,上面點綴著點點紅色斑點的小蛇,正謹慎地抬起那顆小小的腦袋,四處張望著。
不用說,這絕對是一條毒蛇。
我呼吸驟然一窒,不自覺地緊緊握住清肅的胳膊。卻驚懼發現手下地溫度異常地灼人,熱而燙手。
清肅!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清肅,莫非,剛剛打碎酒罈的時候,他被咬到了?中毒了?
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我顫抖地發現,他寬厚的手掌上,有兩個小小的紅點,其中一個。正緩慢地滲出一滴血珠。
「清肅……」我發現我的語聲有些顫,於是狠狠咬了咬唇,飛快道:「什麼蛇?」
「沒事。」清肅蹙著眉,閉目掩去根本藏不住的痛楚神色,極慢地吐出兩個字,接著手一揚,一枚銅錢飛出,轉眼將那條蛇斬為兩段。
死去的蛇抖了幾抖。「啪」地一聲從簷上墜落。
「到底是什麼蛇?」我著急地看著清肅越來越紅地臉色,驚慌不已。
「你放心。沒事。」清肅溫和地說,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反手攬了我的腰,想是要帶我躍下屋簷。
然而剛邁了一步,他突然面色一變,身子重重地晃了幾下,緊緊咬住了牙,額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起來。
「清肅!是什麼蛇!」我沒辦法去感覺現在的心情。但是卻不得不拼了命地保住我的理智。儘管我地眼睛中已經有淚水滴落下來。
「幽韻!」清肅卻不理我的追問,猛然爆出一聲嘶吼。對著幽韻迎來的方向,將我一把甩了出去。
我沒有閉眼,沒有喊叫,卻死死咬了唇,眼睜睜地看著清肅的身子一歪,從屋簷上斜斜栽下,像從蒼天墜落地孤雁,重重地,重重地落在地上。
而我,則安全地被幽韻接住,穩穩地站在地上。
「大哥!」幽韻在扶住了我之後,悲痛地叫了一聲,嗚咽著向清肅跑去。
「幽韻!」我一邊低吼,一邊向清肅撲去,「你去,看看那條究竟是什麼蛇!」
幽韻只愣了那麼一瞬,立刻衝向那條斷蛇。
我則衝到清肅身邊,對上他依然上挑的嘴角,伸手抹了一把眼淚,伸手輕輕按了按他的胸口,又檢查了他的脖頸和脊椎,想確定他是否摔到了哪裡。
「沒……」清肅明白我的心思,想要搖頭,卻緊緊擰了眉,重重地喘息起來。
我不理他無論什麼時候都逞強安慰我的話,直到我親自確定了他確實沒摔到哪裡,這才稍感安慰,畢竟清肅武功高絕,神志未失,屋簷又不高,總算沒有什麼太大的傷害。
確定了這一點,我才敢死命地將他拽起,一手扯了他的胳膊抗在肩上,一手扶住他地腰,艱難地向客棧走去。
眼淚不受控制,腳下的路有些模糊,我重重地落著步子,突然「撲哧」一笑,「清肅,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會怎麼樣?」
「怎……麼?」清肅費力地吐了兩個字,呼吸之間帶著燙人的熱氣。
「你會笑。」我咬了唇,低罵,「笑得很難看。」
「……是嗎?」清肅盡量配合著我的步子,而我卻覺得他的重心漸漸偏到了我的方向。
「主子!」幽韻終於趕過來,從另一邊扶了清肅,語聲也有些顫,痛聲道:「是『金沙鬼火』,金鑄往生天,火焚輪迴苦。」
我聽得不是很懂。不過也算抓住了要點,「這條蛇的名字叫『金沙鬼火』?很毒?」毒到清肅不願意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毒?
「可以……解……」清肅掙扎著說,制止地看了幽韻一眼。
「既然可以解,我就拿那條蛇來煮湯喝!」我瞪他,和幽韻一起將他扶到床上躺下,問幽韻道:「這毒到底怎麼回事?」
「這毒很古怪。」幽韻匆匆端了盆水,將手巾沾濕了敷在清肅地額頭幫他降溫,「我也並不是很清楚。但是聽說一旦被這種蛇咬上。片刻之內渾身宛若鍍了層金,瞬間就會氣絕身亡。」
我一邊幫忙將清肅地外袍除下,一邊皺眉看著他地臉,只能看到通紅地一片,半點金色也無,而且,他也還在呼吸。
幽韻接著道:「大哥是醫者,平素總會試藥煉藥。可能其中的某些藥材有抑制這種毒發的作用。但是,卻仍然不能將毒除盡。因此才出現這種狀況,就是渾身如同火燒,直至煉干身體內的最後一滴血。」
說到最後,幽韻也是淚水漣漣。
「無藥可解?」我緊緊捏著手巾。咬牙道。
「我……我……」幽韻低了頭,看不清楚臉,只能看到眼淚不斷的落下。
而我反而沒了眼淚,沉沉開口。「真的無藥可解?」
「有……」清肅勉力睜了眼睛,平素清澈的眼眸已經變得血紅,虛弱地說:「可、可……以解。」
我精神一振,揚聲道:「幽韻,寫方子。小二,把你們客棧地酒都拿來!」
「酒?」幽韻不理解地問我。
「你不用管這個,去拿紙筆,他說什麼。你寫什麼。」我借了小二遞來的酒罈,想了想,取了旁邊的銅盆,先是將酒倒了進去,看清楚了什麼都沒有,又取了銀子扔進去,發現沒有異常,這才用手巾沾著幫清肅擦身。
清肅的身上越來越熱。卻連一滴汗都沒有。這麼下去,人遲早要燒成木乃伊了。而酒精能夠降溫。眼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回頭見幽韻已經拿了紙筆,我輕輕叫道:「清肅,都用些什麼藥?」
清肅緊閉著雙眼,忍痛道:「冰片……三十錢,苦參五十錢,寒水石八十錢……」
他的聲音很小,我每聽他說一句,就大聲重複一遍讓幽韻聽清楚。
剛說了幾味藥,笑青衣推門而入,見到我們的樣子微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掠到清肅身邊,伸手探向他的手腕,用三指捏住。
片刻之後,他冷冷一笑,輕輕放下清肅地手腕,「金沙鬼火。」輕輕一哼,眼神輕輕掠過他的臉,「你倒是能忍。」
我知道他是說清肅儘管如此痛苦,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於是心裡更痛,並不答言。哼!知道名字有什麼稀奇,有解藥才是重要。依舊重複著清肅口中說的的藥材。
笑青衣頓了一頓,反身走向幽韻,看了一眼她抄的藥方,陡然伸手搶過,揣在懷裡道:「我去抓藥。」然後輕飄飄閃出門外。
「可是,還沒抄完……」幽韻急忙站起,慌亂中碰翻了凳子,就要追出去。
「幽韻,不用追了。」我深深地看一眼門外,手中不停,「再寫一份。」
眼下這種情況,笑青衣想殺我們簡直易如反掌,根本用不著裝模作樣拖延時間。因此,我相信他是真地出去抓藥。
不過,拿著不全的藥方出去抓藥,根本就不能解掉清肅身上的毒,這一點,三歲孩子都知道。
那麼,我隱隱希望著,或者,笑青衣可能會有已經配製好的解藥,也說不定。
想到著,我地手因為這希望顫抖起來。
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的推斷是正確的,笑青衣一定會帶著解藥回來的。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我絕對不會將清肅的命輕易交到任何一個人地手裡,所以我還是要爭取時間,再寫一份藥方,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眼見清肅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越來越紅,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我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一旦他昏了過去,那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將將把藥方寫完,幽韻小心地揣到懷裡,對我道:「那我去抓藥了,主子……」
「就算你留在這兒,真來了殺我也是擋不住。去吧,快去快回。」
「是。」幽韻點頭,轉身向門口奔去,走了幾步驚叫道:「青衣?」
「怎麼?嫌一份藥的劑量不夠?」笑青衣嘲笑地看了她一眼,邁步走到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瓶遞給我,「喂他吃了吧。」
「這是?」我接過瓶子,掌心感覺到一種沁涼之意。
「解藥。」笑青衣站在床頭,看著隱忍著的清肅,「不過,只有緩解的作用。」
剛剛升起的希望一下子跌到谷底,我捏緊瓶子,狐疑地問:「什麼叫只有緩解作用?」
「就是,這藥裡欠缺了一味藥引。」
「笑青衣,你不要把人當傻瓜。」我冷冷道,「你帶著不全地藥方,抓來地是已經研磨好的藥。這說明什麼還用我挑明了嗎?而今,你卻說這現成地解藥中少了一味藥引,你究竟安了什麼心?」
笑青衣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既然你不信,那就你讓你的丫頭親自去抓藥吧。」
「你!」我怒極,一時無法抉擇。
「他……」清肅突然掙扎著拉住我的手,半睜了眼,「他說的是真的,先……把藥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