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十章 顆顆釘子直刺父親 文 / 水中獨樹
老刀壓根就沒有想到,這場批鬥會竟然會觸及到自己兒子的靈魂深處。
今天上午,在批鬥現場,雙喜站在人群中,他被幕後台前那一幕幕以往從未見過的場景驚呆了。他把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歸結到一個人身上了。他看著主席台上的「老主任」,心裡居然萌生了一個近乎怪誕的意想:「他是我的父親嗎?他真的是我的父親?我血管裡流淌的果真是他的血脈?我會不會是抱養或領養的孤兒?。我和他如果真的是血緣上的父子,那為什麼相差這麼大呢?他的心性怎麼會如此狠毒?不,簡直是歹毒、凶慘!他怎麼就這麼下得了狠心,下得了狠手?——你曾經不擇手段地霸佔了人家的妻子,任何一個有點血性的男人都是不能容忍的。而當年姓王的一夥人想抓你整你自然是人之常理。可你佔了人家的妻子還容不得人家的反抗,你還有人性嗎?……
「今天這場批鬥會,是名副其實地把王大炮給打倒在地並踏上了一隻腳,其禍端是因為一個女人;上一回的批鬥會,他讓人意想不到的把梅子的娘推上了台,是不是因為另外一個女人?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內在的聯繫?他還有什麼更見不得人的企圖?他下一步又會使出什麼讓人更震驚的招數?他為了達到見不得人的目的,滿足自己似乎永遠不能滿足的**,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呀……」雙喜想著想著禁不住由王大炮想到了梅子娘,又由梅子娘想到梅子身上,心底裡早就萌生的那種隱隱的不安越發滋長了。他對自己的這個父親更捉摸不透,也更提心吊膽地設防了。
「我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父親?他究竟是不是我的親身父親?……」雙喜的腦子裡七上八下地翻騰著。他自己也意識到這是一種荒誕甚至可怕的念頭,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雙喜在心靈深處對父親的牴觸源自於他對母親的憐憫尤其對父親行為放蕩的怨恨。對有關母親早年不明不白地忽然精神恍惚的閒言碎語,雙喜原先半信半疑,後來又被自己推翻了,認為不可能——那畢竟是與他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妻子呀。而現在那種「不可能」又轉化為「可能」甚至「極有可能」了。雙喜意識到,現在即使自己主動去跟父親交談,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因為在父親眼裡,儘管自己已經讀了高中,但仍舊是個書獃子,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屁孩。
儘管如此,雙喜還是決定要觸動一下父親的某一根神經。是由於不能容忍的氣憤、怨恨,還是出於作為兒子對父親僅存的那一點善意的勸誡與警示?雙喜自己也不明白。也許是為避免某種「萬一」的發生而提前設防吧。他決定用書面的形式——他意識到,對如此狠心而固執的父親,措辭上必須下點狠勁,否則,怕連撓癢兒的感覺都不會有,那還不如不寫。
晚飯前,雙喜在一張眉頭上印有「麻石盤革命委員會」的信紙上,寫下了幾行刺眼的文字——
你是否意識到你所做的某些事,太殘酷、太無情、太無人性?
也許你現在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但在你即將老死的那一刻,你或許才會醒悟並深深地懺悔。因為你是以「人」的身份來到這個世上,又以「人」的身份離開了人世。而在你作為「人」的幾十年中,你曾經做過多少件作為「人」不該做也不能做的事?
你活著的時候,給世人——親人和外人——帶來些什麼?你死去以後,又會給世人——熟悉的和陌生的——留下什麼?
我不能認獸作父,望你及早自醒。
多行不義必自斃,望你三思!
我要用我的人格,用我的行動,去捍衛人性,捍衛正義!!!
話雖不多,卻字字像顆釘子——顆顆「釘子」直刺父親的心尖兒。寫好後,雙喜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自己也覺得作為兒子,用這樣的口氣和言辭來指責貶損自己的父親,似乎有些過分了。他很清楚這樣將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自己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大不了撕開臉皮,向他宣戰,和他徹底劃清界限,斷絕父子關係!」儘管他這樣想,可還是猶豫一番後,將「我不能認獸作父」一句用筆反覆圈塗了,改成「我為我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羞恥。」然後簡單地折疊一下,放到父親的床頭櫃上,用茶杯壓住。
雙喜吃完晚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他在等待著一場家庭內戰的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