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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1章 (2) 文 / 關心則亂

    三人又閒聊了會兒,催著公孫老頭躺下歇息,夫妻倆便告了辭,外頭滿目白雪,兩人沿著迴廊,慢慢走著,顧廷燁沉默了半響,忽道:「有件事,怕要你來辦。」

    明蘭側頭而聽,顧廷燁繼續道:「公孫先生已年過半百,可憐膝下猶空,咱們挑個服侍周到又好生養的丫頭,與先生為妾罷。」

    「這是……侯爺自己想到的?」明蘭眨眨眼睛,怎麼聽都不像。

    顧廷燁微歎道:「先生豁達,從不將無後之事放在心上,……是師母來信了。」

    公孫白石夫婦曾有一子,可惜早早夭折,偏又逢大哥早逝,留xiati弱的寡嫂和一堆年幼的侄兒侄女,是以公孫夫人只得接過家務,身兼數職,既要侍奉公婆,照料寡嫂,還得教養侄兒侄女,不得離家去與丈夫相聚。

    公孫夫人幾次提議丈夫在外頭自行納妾,好延續香火,可彼時還不算老頭的公孫老頭已開始遊歷四海,極少長期居於某處,當然顧不上生孩子。此次她見丈夫隨顧廷燁上京,似有定居之意,又怕他推三阻四再生變故,索性叫公孫猛直接帶信給顧廷燁,請代為物色人選。

    「便是要納妾,也該師母自行挑人,送上京來才是。」明蘭幽幽道。

    顧廷燁微微一曬:「信上只說,鄉下地方沒什麼出挑人才,怕先生不喜。回頭我去問問先生,現今服侍的丫鬟中,可有他中意的,總要合先生的心才好。」

    明蘭囧,覺得自己像拉皮條的,一個愛裸奔哈偶像的糟老頭還恁挑!

    顧廷燁次日就去遊說,起先老頭還不願意,他的心願是做個梅妻鶴子的絕代客,不願有家室之累。不過顧廷燁鍥而不捨,時不時敲打幾句,從師母可憐一直說到不孝有三,老頭漸漸動了心,以顧廷燁來看,小肉糰子大約也是好武勝過喜,不若他自己生個兒子,從啟蒙教起,豈非大有成就感?當下,半推半就的答應了。

    如此已是臘月中旬,薛先生預備返鄉過年,明蘭特意提前去送了年禮,又叫兩個女孩拜了個早年,回來後,明蘭便宣佈放了寒假,可以暫時不用讀書了,兩個女孩歡呼著跑開去。

    秋娘在後頭緊張的追著,好似一隻周到的母雞護著小雞仔:「慢點兒跑,慢點兒,外頭還積著雪呢,仔細摔了!」

    明蘭微微而笑,她終於知道為何顧廷燁會說秋娘人還不錯了,鳳仙姑娘偶爾還撲騰些小花招,什麼半夜唱歌,裝病要死之類,秋娘卻統共只有兩招,做針線,攔路堵截。

    幾次三番被觸了霉頭後,她終於明白,顧廷燁是真的對她沒了心思,她也只好認命,漸漸斷了念想,轉而向著蓉姐兒。秋娘若真心待人,倒是一番實心實意,替蓉姐兒縫衣制鞋,陪她寫字背書做功課,手把手的教她女紅,還翻著花樣將小姑娘打扮精緻。關心她,愛護她,人心都肉做的,天長日久,兩人倒也有幾分真母女味道。

    這女子總算拎得清,是以紅綃走後,明蘭就做主將她抬做姨娘,又給置辦了幾桌酒席,叫她自請要好的姐妹來慶賀。那日中午,蓉姐兒特意趕回來一趟,只為敬秋娘三杯酒,又拿自己積攢的月錢,給秋娘打了一枚沉沉的金釵,親自遞到她手上,秋娘頓時淚盈眼眶。

    邵氏身邊的邱姨娘素與她要好,攬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姐兒是個有良心,會念著你的好,你放心,有她在,你下半輩子算有靠了。」

    這消息傳入明蘭耳中,自是高興的,如果可以,她很願意好好對待這些多舛的女子。

    不過眼下,她還有別的煩心事,讓年輕輕的女孩給個老頭做妾,她總覺著實在不人道,糾結了幾日,心裡還是抗拒,誰知與崔媽媽說了此事後,卻被對方連笑三聲。

    「夫人想什麼呢,又不是逼良為娼,有什麼於心不忍的。公孫先生學問人品都極好,歲數不算很大,主母又不在身邊,只要生下兒子,以後就是按嫡子算的,先生的家底都是他的,豈不比嫁個小廝下人強?您且等著瞧,待放些許風聲出去,看看有多少丫頭想著攀這個高枝。」崔媽媽鐵口直斷。

    明蘭一愣,才想起公孫白石原來跟自家老爹差不多大,可那一臉風乾的褶子,比之風采猶佳的中年美男子盛紘,實在差太遠。

    照這番提議,明蘭往公孫先生住的小院稍放了些風聲,根據崔媽媽的說法,倘若不願做妾的,這個當口就會盡量避開些,若是願意的,就會加倍往前湊。

    結果喜人。雖不是人人前赴後繼,卻也有幾個明顯慇勤了許多;值得一提的是,其中還有兩三個沒了男人的年輕媳婦子,尤其表現脫俗,肥而不膩,風而不騷。

    事實擺在眼前,明蘭只得承認,這年頭,妾室屬於再正當不過的職業,靠本錢吃飯,按本事取酬。好罷,那就尋一個你情我願的,成就好事,只不知公孫老頭喜歡什麼口味,這皮條委實不好拉,明蘭又全無經驗,她此刻頗埋怨公孫老頭素日行止太檢點,倘他跟某個小丫頭已煮出鍋熟飯來,這會兒只需補上票就成了,豈不便利?

    糾結了兩三日,明蘭漸有了定奪。漿洗上潘大娘的孫女,如今在公孫老頭院裡端茶送水,規矩老實,相貌清秀;打理林子的金嫂子,她的四丫頭幼時讀過幾日書,最是善解人意;還有連媽媽的大外甥女,沉穩周到,姿色中上……這些都是廢話,重點是崔媽媽已去探聽過,這些都是願意的。

    明蘭正咬唇凝思之時,只聽一聲輕輕脆響,丹橘一臉心事,第四次打翻了炕几上的茶盅,紫金絲鏨的粉彩小蓋碗滴溜溜的滾動著,茶水都撒了出來。

    「你今兒究竟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問你又不說。」明蘭歎氣道,看著丹橘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有什麼事便說罷,在我跟前,你有什麼好遮掩的。」

    丹橘從腰間抽出條帕子,不住的揩炕几上的水,扭捏了半天,終於支吾道:「那…夫人,您…是在忙公孫先生納妾之事麼?」

    明蘭點點頭,正待打趣兩句,卻見丹橘臉蛋上飛霞一片,羞澀難抑,她心頭猛冒出一個古怪念頭,大驚失色道:「莫非你想毛遂自薦?」

    丹橘愣了愣,正想問『毛遂自薦』是什麼意思,只聽門外傳來一個清脆冷靜的聲音——「不是她,是我!」然後簾子掀起,一個窈窕俏麗的女孩挪步進來,不是若眉又是誰?!

    明蘭眉頭一皺,沉聲道:「忘了規矩麼?哪個叫你聽壁角的!」丹橘慌忙跪下,連聲道:「都怪我,她…她…我叫她來的……」她本就心亂,此刻更是語無倫次,還是一旁的若眉鎮定,輕輕跪下,朗聲道:「夫人要怪就怪我罷,是我纏著丹橘妹妹,求她替我來說項的;只請夫人聽我把話說完,回頭我自去領手板子。」

    明蘭瞇眼審視她,過了片刻,才道:「你說。」

    「謝夫人。」若眉輕輕磕了一個頭,抬頭道:「左右不過一句話,我…我…」她一咬牙,「我願去伺候公孫先生!」

    明蘭慢慢沉下臉色,然後輕抬了抬手,一旁的丹橘早臉紅成豬肝了,立馬一溜煙的閃了出去,屋裡便只剩下她們倆了。

    「這是究竟為何?」明蘭語氣少見的嚴肅,「我尚記得,那年你親口說絕不做妾的。」

    若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秀的面龐蒼白的嚇人,漆黑的眸子裡似是兩團火在燒:「奴婢敬慕公孫先生的為人,仰佩先生的學問,願與先生為奴為婢,牛馬一生。」說著,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望夫人成全。」

    明蘭握住椅扶手,躊躇道:「你可知,我早就在為你們幾個打算終身之事了。」

    要知道,主母陪嫁過來的和尋常丫鬟的前程,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尋常的,哪怕是邵氏身邊伺候的,至多不過嫁個上進的小廝或某管事的兒子。

    若眉極力抑制住聲音中的顫抖,「夫人待我們的好,奴婢心裡都知道。奴婢食了言,甘願折壽,受老天爺的罰,只求夫人成全。」

    屋裡靜了下來,只聽得紫金銅爐裡嗶剝作響的炭火,過了良久,明蘭才道:「你先聽我說兩件事,再作決斷。」

    若眉抬頭望著她,秀目中滿是希冀的等待著。明蘭看看她,接著道:「先生的夫人,賢德淑慈,為公孫家操勞吃苦甚矣,可憐與夫婿分離半生,且膝下空空。是以,待定了人選,第一,我會將新姨娘的身契送往先生老家,交到夫人手上。」

    明蘭幾乎能感覺到若眉停了下呼吸,她繼續道:「第二,聽猛少爺說,他大哥快討媳婦了,過幾年,待嫡孫媳婦進門,夫人興許上京,與先生夫妻團聚;待生下孩兒,姑娘也還罷了,哥兒定是由夫人撫養的……」

    若眉額角抽緊,一陣陣的疼痛,她是水晶肚腸,心靈通透,怎麼會想不明白?

    她是顧侯夫人的陪嫁丫鬟來的,適才那第一條,應是明蘭怕她仗侯府的勢,將來不把鄉下來的主母放在眼裡;而第二條,當是公孫先生愧對妻子,怕孩兒將來不敬嫡母的緣故。

    她忽苦笑,比起丹橘幾個,她可說於明蘭助益最少,情分最淡,只有明蘭對她有恩,她又怎會不知天高地厚……縱是豁出來求的,原也存了些指望,想著以明蘭的大度,興許會放她身契,給她正經風光的辦一場——她一時有些患得患失。

    「夫人,奴婢明白您的意思。」若眉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了,神情倔強,「奴婢會敬重先生的嫡夫人,絕不敢放肆不敬!倘有逾越,願天打雷劈!」

    明蘭聽她這般口氣,心知再說無益:「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先下去罷。」

    若眉又是重重磕了一個頭,倒退著走出門去;又過了一會兒,丹橘輕手輕腳的挪進屋來,滿面都是羞愧之色,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

    明蘭瞥了她一眼:「她不肯跟我說實話,你來說罷,她可是真心的?」

    丹橘大鬆一口氣,趕緊連聲道:「您放一萬個心,她實是真心願意的!咱們都以為她是看上外院哪個書生了,其實她根本瞧不上他們!」

    「公孫先生可做得她爹呀。」明蘭失笑,「那她就看得上?」

    丹橘一臉迷惘:「若眉倒是曾說…說過,公孫先生像她過世的慈父一般,和藹的叫人暖融融的…」其實她根本沒明白。

    明蘭倒有幾分明白,不欲再多說什麼,既然若眉想嫁,那就嫁罷;根據那幾次送東西傳話,貌似公孫先生對若眉的評價也頗高,也好,也好。

    待顧廷燁回府後,明蘭就把這事與他說了,顧廷燁聽的有趣。

    公孫先生雖才高八斗,見識卓越,但到底其貌不揚,那稀疏的鬍鬚,那半禿的腦門,還有那若隱若現的老人斑——真愛居然說來就來?

    明蘭也不勝唏噓,自覺道行尚淺,還不夠淡定。

    因公孫先生還未痊癒,便將納妾之禮定於次年開春,一枝梨花壓海棠,別喜事沒辦成,倒把老命給送了;顧廷燁提議將若眉先送過去,有個貼心人細細伺候湯藥,他也放心些。於是若眉就像只快樂的小鳥一般,紅著小臉,撲騰著翅膀,歡快的飛走了。

    「她究竟喜歡公孫先生什麼呀?」小桃半思不得其解。

    明蘭覺著有趣,不答反問:「別說若眉了,說說你自己罷。你喜歡什麼樣的,可有想過?」

    「想過的。」小桃點點頭,很老實的有一說一,「我娘常說村口的姚屠戶家好,叫我將來定要嫁個賣肉的,每殺一頭豬,就能賺半斤下水。」口氣堅定,一派雄心壯志。

    明蘭險些嗆了茶水。

    ……

    爆竹聲中,小肉糰子迎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新年。顧廷燁抱著兒子站在外頭,震耳的隆隆聲劃破黑夜的寂靜,漫天的煙花五彩絢爛,把夜空點綴如白晝,團哥兒一點沒嚇著,還興奮的手舞足蹈。此次過年,顧廷燁立意要熱鬧大辦,不但府內紮彩披紅,裝點一新,還給滿府的下人賞雙份月錢,另有在過去一年中,做事得力的,另有加倍重賞。

    明蘭又兌了滿滿三四籮筐的銅錢,賞給府裡的孩童做壓歲錢,一人一把,誰都不落空。

    雖說此次過年,比之去年人更少了,但顧廷燁明顯心情好多了,站在祠堂中,親手為數十座牌位上香,以四張大桌拼合為一,上擺十六道全席,隆重祭祀;待邵氏走後,屏退眾人,他一手拖著明蘭,一手抱著糰子,對著老侯爺和白氏的牌位,站了許久才出來。

    初一拜父母,初二拜岳家。邵氏娘家路遠,不便回去;明蘭一大早去與她道了別,才與丈夫兒女出了門。團哥兒在乳母懷裡興奮的很,圓腦袋直想往車簾外去瞧,蓉姐兒卻是臉色發白,每每此時,她總覺得自己多餘,明蘭好言安慰著:「記得大姨母麼?待你很和氣的,上回還給了你一枚小金釧。她也有個姑娘,與嫻姐兒差不多大,回頭你與她頑罷。」

    蓉姐兒硬硬的點點頭。

    其實她多慮了。

    作為嫁的最好的姑奶奶,明蘭帶去的庶女,哪個婆子丫鬟敢怠慢,整個盛家可能會給蓉姐兒臉色看的,大約只一個王氏,不過她今日有兩個女兒和許多外孫要看,沒功夫來理她。

    四個女婿一道來拜年,盛紘大覺面子風光,不住的捋鬚微笑,顯是真的高興;上首的盛老太太也是紅光滿面,只王氏看向顧廷燁的眼神有些複雜,這要是她的親女婿該多好?

    拜歲後便要發壓歲錢,華蘭家最有賺頭,獨得三份。小糰子這回也落個盆滿缽滿,明蘭舉著他的兩隻小肉拳,好似小狗狗一般給長輩作揖,眾人瞧的有趣,都是大笑。

    盛紘長篇大論的訓誡,說到『闔家美滿,子孫昌盛』時,王氏終於忍不住了,對著明蘭板臉:「幾個姑娘裡,只你沒婆婆在身邊,別仗著是自己當家的,沒有長輩管束,就任性胡來;若是亂了禮數,就是別人不說,我也要責罵的。」

    明蘭心中苦笑,也懶得分辯什麼,王氏卻愈發起勁:「身邊也沒個老人提點,看著你是輕省自在了,可實則卻不成體統。明丫頭才多大,能知道什麼,偌大一個家怎麼料理的過來,到時鬧了笑話……」

    竟當著眾人的面數落起來,顧廷燁斂了笑意,華蘭細心瞥見了,心知不好,正要插嘴時,卻聽一聲輕響。原來是老太太把手放在茶几上,腕子上的佛珠與桌几相叩,盛紘一回頭瞥見嫡母臉色不妙,連忙打斷王氏:「你胡謅什麼,明丫頭何時鬧過笑話!」又笑著對顧廷燁道:「你岳母是操心的命,想多了些。」

    王氏咬牙暗恨,一轉眼瞧見墨蘭,又故作關心的笑道:「墨丫頭呀,你們姊妹出嫁這些年,如今只你還未有子息,真叫我放心不下呀。」

    墨蘭站在最側邊,不聲不響的抬起頭,斯微笑:「勞太太掛心了,不過太太的話,女兒不敢苟同,只要是夫君的骨肉,哪個不是我的兒女。」

    盛紘大覺女兒深明大義,連連點頭,王氏被頂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話雖如此,可到底以嫡出為好,我說姑爺呀,你可別冷落了我家姑娘呀。」

    一旁的梁晗站不住了,臉上不虞,墨蘭不急不忙的微笑:「太太說的什麼話,夫君待女兒極好,實是女兒三生有幸。至於兒女之事……」她微泫的望了眼梁晗,低聲道,「大約是女兒沒福氣罷。」梁晗心生感激,滿懷憐惜的看著妻子。

    王氏還待再說,盛紘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沉聲道:「你還有完沒完,好好的年節,你非要鬧出些不痛快來!」王氏眼眶一紅,又要反唇,炎敬心明眼亮,心知岳父岳母不和已非一日,趕緊出來打圓場,笑道:「岳母心疼閨女,看女婿總是不順眼的,岳父莫怪;便是如我這般難得的好女婿,岳母還時常數落呢。」

    如蘭抿嘴嗔笑道:「好不要臉,你算哪門子好女婿?自吹自擂罷。」

    眾人哈哈一笑,王氏這才緩了神色,盛紘也吐出一口氣。老太太冷眼看著,淡淡發話道:「我是清淨慣的,你們頭也磕過了,年也拜了,這就出去罷。」

    盛紘連忙起身告罪,連聲自道不孝;待眾人從壽安堂出來後,盛紘領著四個女婿往外院去,女眷們則往內堂去喫茶。

    華蘭一坐下,便叫莊姐兒與蓉姐兒相見,兩個女孩相互斂衽行禮,抬眼一看,一個秀氣天成,端莊甜美,一個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兩人頓生好感,便挨著坐到一處說話。

    莊姐兒比一般女孩心性更為成熟些,待人十分友善和氣,聽蓉姐兒說起薛大家課堂上的事,甚為神往,直聽的津津有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投機,過不多會兒,便手拉手走去庭院了。餘下幾個孩子,都由劉昆家的領到廂房去玩耍。

    柳氏挺著大肚子站在一旁,替王氏和四個大小姑子張羅茶水點心,明蘭心有不忍,便道:「嫂子趕緊坐下罷,你都有身子了。」

    王氏撇撇嘴:「哪個又沒生過孩子了,這金貴的,多站會兒也不見得要緊。」

    明蘭回頭訝異道:「太太大肚子時,也常站著伺候祖母麼?」眼神很真誠,很崇敬。

    王氏被噎住,還不出嘴來。華蘭仰天歎息,這雖是自己的親媽,但她真的不想幫她呀,明蘭也不乘勝追擊,只有些奇怪的略看了眼墨蘭,她也沒幫柳氏。

    還是柳氏出來笑著解圍:「大夫說,站站走走也是好的,別過度了就成。對了,我正要謝六妹妹呢,上回你送來的魚鯗,我吃著極好。就著它,我能吃幾碗飯呢。」

    明蘭欠欠身,笑道:「是祖母說嫂子想吃些重重的海味,我才想起它來的,南邊人自己曬制,風味頗美,嫂子若喜歡,我那兒還有。」

    「你怎麼不送我呢?」如蘭歪著頭,有些不悅。

    明蘭轉頭白了她一眼:「少來!你那會子一點味兒也聞不得,可憐姐夫為著你,在屋裡都不敢研墨。我若真送了魚鯗過去,你還不得刷洗整間屋子呀!」

    如蘭甜甜一笑,也不還嘴。

    沒說幾句,王氏就氣悶的不行。想數落柳氏吧,人家早爐火純青,全當沒聽見;想數落墨蘭吧,人家技術高超,基本討不到便宜;想數落明蘭吧,華蘭又護的緊。她一橫脾氣,索性硬拖著華蘭如蘭到裡屋去說私房話了。

    目送著那母女三人離去後,柳氏笑吟吟的回頭道:「兩位妹妹,不如去我那兒坐坐;我娘家送來幾品好茶,你們嘗嘗,若有喜歡的,帶些回去。」

    明蘭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便起身隨行,墨蘭挑了挑嘴角,也跟著去了。

    由於某些可知的原因,明蘭小時候倒是常去長柏處,送雙鞋子順本書什麼的,可長楓的小院她卻從未來過。今日一見,覺著裡裡外外都透著清端莊,景致大氣,毫不矯揉造作,不知是長楓的品味本來就好,還是柳氏的功勞。她們三個去時,正好碰上從外頭回來的長楓;因柳氏有孕,他今日只好自己去岳父家裡拜年,磕過頭後,說了會子話就回來了。

    「爹娘身體可好?」柳氏微笑的望著丈夫。

    長楓習慣性的去扶柳氏,安頓她坐下:「都好,娘的風寒應已大好了,與我聊了兩盞茶的功夫,一聲都沒咳;爹爹要捉我下棋,虧得你大姐夫解圍,我才得以脫身。」

    「爹爹也是,就那臭棋簍子,還就愛找姑爺喂招。」柳氏的聲音忽然變了,既俏皮又溫柔,春風拂面般的叫人舒泰。

    明蘭轉頭看看墨蘭,她的臉色不很好看。

    「若不是應了你要早些回來,陪爹下幾手也無妨。」長楓一如既往的溫存體貼,不過似乎有什麼變了,明蘭說不上來。

    長楓轉頭道:「四妹,六妹,你們來了。」

    墨蘭輕哼了一聲:「你才瞧見呀,還當你眼中只有媳婦一個呢。」

    「你渾說什麼呢。」長楓笑著,不以為忤。

    「既然哥哥嫂嫂都在,那正好,我有一事要說。」墨蘭忽然正色,目光逼視著長楓,緩緩道,「如今爹爹對哥哥愈發滿意了,老太太也喜歡嫂嫂,既如此,哥哥嫂嫂為何不想個法子,把姨娘接回來。難不成哥哥只顧自己過的舒服,就不理姨娘死活了?」

    長楓面紅過耳,張口結舌的言語不出,求助的目光往妻子身上靠,柳氏不慌不忙的笑了笑:「瞧四妹說的,倒像說你哥哥是個無情無義之徒了。」

    墨蘭冷冷一哼,撇過頭去:「我可沒這麼說。不過姨娘生了我們兄妹,焉能忘卻?我是出嫁女,沒有法子,可哥哥卻是男子漢,為何無有作為?!」

    字字句句,咄咄逼人,長楓無言以對,只能去看妻子。

    「相公是男子漢,可正因是男子漢,就更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四妹妹飽讀詩書,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了?」柳氏扶著肚子站起,自有一種威嚴。

    「姨娘對相公有生恩不假,可在姨娘上頭,還有老太太,老爺和太太。難不成為著姨娘一個,就罔顧對老太太,老爺和太太的孝道了麼?!」柳氏侃侃而談,朗聲辯駁,「自我進盛家門後,每季均往莊子上送衣裳吃食,來人也時時回報,姨娘的日子雖寂寞了些,可並未吃苦!這又何來『不理姨娘死活』之說?」

    墨蘭豁的站起:「嫂子好辯才!那般死氣沉沉的熬日子,與死了有什麼分別?!」

    柳氏輕輕一笑,直視著墨蘭,「姨娘做了錯事,當然得受罰。」

    墨蘭怒目:「你——」又轉頭怒瞪長楓,「你!」

    長楓微微一縮。柳氏搶上前一步,柔聲道,「當年之事,相公已與我都說了。唉……說句不恭敬的,姨娘確是不當。四妹,你也是為人qi,為人母的,難不成你覺著姨娘做的對?」

    她緩緩撫上自己的肚子,「婦人,以夫為天,女兒,在家從父;這是漫了天也能說過去的道理。我不如四妹妹讀書多,只知我與孩兒,一切盡要仰賴相公,聽從相公。」

    這話對著墨蘭說,柳氏的目光卻看著長楓。明蘭側頭望去,只覺得柳氏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和依賴;便是個武大郎受了這目光,怕也自覺成了偉丈夫;何況長楓這等憐香惜玉的。

    墨蘭面色陰沉,忿忿瞪眼過去,過了半刻,她忽而憂傷:「嫂嫂深明大義,就算姨娘錯了,這處罰也該有個頭罷。總不成,此後我們母子三人,永不得相見了……」她忍不住輕聲泣道,「哥哥,你不記得小時候姨娘多疼你了麼?哥哥好狠的心呀!她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我們也是她的骨肉,怎麼這般棄她不顧!」

    長楓被她哭的心裡難受,急急道:「怎麼會不顧呢?你嫂子早與我說好了,如今老太太,爹和太太都在,姨娘是不能回來的。若有一日分了家,我和你嫂子,自會盡孝的。」

    墨蘭心頭一冷,頓時火冒三丈。似盛氏這樣的官宦人家,必是要等父親亡故子孫才能分家的,可盛紘身體素來康健,待幾十年後,還不知誰熬得過誰呢。

    她抬眼去看柳氏,只見她微微而笑,長楓在她身邊亦步亦趨,便如兒子依戀順從母親一般,墨蘭頓時氣直上湧。「嫂嫂真是馴夫有道,如今哥哥什麼都聽你的!怕比聽爹還靈呢!」

    這話有些過了,長楓頓時臉色一沉:「你也知道我是你兄長,這是該對兄長說的話麼?!沒規矩!都怪姨娘當初溺愛,沒好好教你!」

    墨蘭生平頭一遭被同胞哥哥罵,眼眶一紅,又要哭出來。

    柳氏慢慢挪過去,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跟四妹妹置什麼氣?四妹記掛姨娘,說話沖了些,也是有的。好了,你趕緊到前頭去罷。待會兒吃起酒來,爹爹一個,可應付不來四位姑爺哦,相公可要擋著些。」

    「那我吃醉了倒不要緊?」長楓含笑道。

    柳氏軟軟道:「回來我給相公熬解酒湯。」

    長楓笑的溫柔,轉頭對明蘭道,「六妹妹多坐一會兒,陪你嫂子說說話。」最後瞥了墨蘭一眼,「你嫂子有了身子的,你也懂事些,不可惹她生氣!」說完這話,轉身便走。

    墨蘭幾欲氣厥過去,一雙染了鳳仙花汁的纖手,死死扯著帕子,恨不能撕碎了眼前的嫡親兄嫂;忍了半響,最後憤而奔出去,也不知去了哪裡。

    明蘭低頭喫茶,全然當做沒看見,只和柳氏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家常。柳氏言語頗妙,談興也好,始終不提長楓與林姨娘一句,只樂悠悠的聊著生活中的瑣事趣聞,說了會子話,明蘭便藉詞告辭,柳氏也不挽留,笑吟吟的起身相送。

    腳下的細沙石子路再熟悉不過,左一拐右一彎,明蘭連抄三段近路到了壽安堂,然後大搖大擺的往裡走;到了裡屋,只見盛老太太正坐在炕上,慈祥的看著熟睡的嬰兒。

    聽見有人進來,她頭也不回,依舊注視著孩兒:「瞧這小子睡的沉喲……這不像你,你小時候,便是風吹簾子動,你都會醒過來。」

    明蘭笑嘻嘻的挨過去,哈巴狗似的蹭著老太太:「這小子像他爹,只要放心睡了,抬去丟護城河裡,也是不知的。」

    老太太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明蘭,含笑道:「都說完了?」

    「可不得說一圈麼,真恨不能飛過來。」明蘭也坐到床邊,頭靠在老太太的臂上,歎道,「祖母,我想你了。」隨即又左右看顧,「全哥兒呢,我給他帶了東西。」

    老太太伸手攬著明蘭,輕撫著她的鬢角:「本想叫他留下等你,可華蘭的那小哥倆在門口伸頭縮腦的一張望,他就坐不住了,這會兒那三個小子不知也野到哪兒去了。」

    「全哥兒聽話麼?」明蘭擺出長輩派頭,「可有我小時的一半乖。」

    老太太清寡的面容也不禁露出笑容:「哥兒不比丫頭,剛能跑那會兒,房媽媽得領著三個丫鬟才能把他拿住。不過背書寫字起來,那板著小臉,倒和你大哥一模一樣。」

    「也不知大哥哥現下怎麼樣了?」盛紘雖嘴裡不說,但瞧著今日闔家團圓熱鬧,單缺了長子長媳,到底有些可惜,明蘭想起一事,「大嫂子上回信裡說有身孕,算算日子,也就這兩月了。別的也還罷了,只怕那兒缺醫少藥,未免不便。」

    「我也正憂心這個呢。」老太太微微蹙眉,「我和你爹商量著,預備送兩個得力的婆子過去,就是路不好走,既荒僻又難認道……」

    明蘭撫掌笑道:「我也想到這個了,前陣子與侯爺商量了下,他說年後兵部要押一批兵械糧草往那邊去,路經哥哥處,不如叫家裡的車隊隨著一道去。既牢靠,又不怕走失了,您想送多少藥材補貨都成。」

    「我也不說麻煩姑爺了。」老太太雖語氣淡淡,卻透著一股真心高興,「你老子心裡約也是這個主意呢,只是愛裝模作樣,不肯自己開口。」

    「那是爹爹聰明,他知道祖母怕比他更記掛大哥哥,就樂得省下這功夫。」

    老太太半譏半笑:「你老子什麼時候不聰明了。」

    祖孫倆打趣起盛府當家老爺來,毫無壓力。

    「三哥哥倒是娶了個好媳婦。」聊著聊著,明蘭就說起適才見聞,「適才四姐姐又跟三哥哥提林姨娘了,說的可厲害了,不過都叫三嫂擋了回去,三哥還斥責了四姐姐呢。」

    老太太臉上不知是喜是憂,輕輕撫著明蘭,歎道:「你三哥人不壞,就沒個主心骨,當初聽林氏的話,如今聽媳婦的話,唉,好在你三嫂比林氏強多了。」

    明蘭如貓兒一般枕著祖母的腿:「看四姐姐這般心心唸唸著林姨娘,也是不易。」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件事……」她頓了頓,「入秋那會兒,墨丫頭曾滑過胎。」

    明蘭一驚,撐著半抬起身來發愣,老太太道:「墨丫頭和姨娘們鬥,成日的機關算計,連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唉,也是思慮過甚。」明蘭默了半響,依舊什麼都沒說,或者說,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年前那陣子,墨丫頭曾來找老爺,求給她姑爺在仕途上幫個忙。」屋裡的地龍燒的正旺,融暖如春,老太太的聲音低沉緩慢,猶如沉香爐裡裊裊的薰香,「老爺心軟之下,原本預備答應的,可後來還是沒成。」

    明蘭又枕回去靠著,幽幽道:「爹爹素來疼愛四姐,這回沒答應,定是力有不逮。」

    「隔行如隔山,老爺的手夠不著那兒。」老太太輕哼一聲,「他來與我說過幾次,他的心思我知道,想看看能否叫六姑爺幫忙,我沒去理他。」

    明蘭苦笑不已:「爹爹好面子的。」哪怕女婿再顯赫,他也得擺出泰山的架子來。

    「後來,菊姨娘又吹了些風,老爺便決意回絕了墨蘭。」老太太道。

    明蘭一時沒記起來:「菊姨娘?」

    「就是那年林姨娘房裡的菊芳。」老太太輕撇了下嘴角,「她至今未能再孕。」

    明蘭的心慢慢沉下去。盛老太太的話乍聽只是家常,其中深意卻厲害。

    墨蘭急要林姨娘回來,到底是母女情深,捨不得親娘受苦,還是因為她發覺娘家非但無人替她說好話,還有人說壞話,她討不著半分好處,因此生出來的計策呢?

    人心難測,誰也說不好。

    「現在看來,還是五姐姐過的好。」明蘭低低道。

    說起如蘭,老太太終收起滿臉冷誚,忍俊不禁道:「我們這位五姑爺,卻是個妙人。這回不是要外放了麼?親家母想留下如丫頭,好立一立規矩,誰知自己兒子卻早反了水,暗地裡來尋丈母娘。這裡外一合計,太太便去把家鬧了仰翻,五姑爺一味裝可憐,哈,可憐親家母,哪裡還敢再擺譜。」

    「他倒聰明,叫太太出頭做惡人!」明蘭咋舌。

    「算了,這般也不容易了,能待如蘭好就成。」這回老太太卻異常寬容,笑著歎氣,「如今看來,你大姐夫也是個好的。唉,你老子做丈夫平平,做兒子也不過爾爾,不過當爹卻還不壞。他挑女婿媳婦的眼光,大都不錯。」

    明蘭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當初爹爹一個勁兒的說侯爺不壞,好歹他親眼去瞧過的,只差沒賭咒了,可祖母那時只是不信,直把爹罵了個臭頭。」

    老太太一板臉,罵道:「哪個人牙子不說自己賣去的地兒,那是極好-極-好-的!」

    聽把盛紘嫁女兒比作人牙子,祖孫倆摟著笑作一團,明蘭直笑出淚來,好半響才停下,明蘭把頭靠在老太太柔軟的腹部,低聲道:「唉,要是您能住到我那兒去,就好了。」

    老太太輕輕拍著明蘭,柔聲道:「我如今兒孫繞膝,滿堂殷富,若住去你那兒,豈不打了你老子和大哥的臉?唉,不成不成。」她又歎了口氣,「不單如此,你也不可學那輕狂的,老往娘家跑,侯爺現下身份尊貴,你又一頭獨大,裡裡外多少雙眼看著你,千萬不可叫人拿了話頭說嘴……知道你過的好,我就足了。要好好過日子,記下了沒?」

    明蘭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老太太胳膊裡,心裡捨不得極了。

    待開宴時,也不知王氏與華蘭如蘭說了什麼,加上先前哭過的墨蘭,剛哭過的明蘭,四個女兒俱是眼眶紅紅的。與裡頭女眷的舒緩氣氛相比,外頭男席上,卻熱鬧多了。

    看著一桌榮華,盛紘既高興又得意,端著酒杯不免上了興頭,愣頭青的四女婿梁晗已與長楓互拼倒了,他笑瞇瞇的把目光移向餘下三個女婿。

    袁紹是知道顧廷燁酒量的,當下向對面一奴嘴角,眼神意思:猛男,打個先鋒唄。

    顧廷燁老神在在,只眉頭一挑,意思是:你是老大,你先上。

    炎敬一見情形不妙,當即把身子一歪,伏案撐著腦袋,肢體語言解說:此人已醉,有事自理。為了增強說服力,還顫聲呻吟,延綿起伏。

    事後顧廷燁對明蘭道,饒他縱橫酒場這許多年,也鮮少聽過這般音效逼真的裝醉呻吟。

    這頓酒直吃到哺時末,四個女婿才七倒八歪的陸續告辭。明蘭左邊攙著醉醺醺的丈夫,右邊領著依依不捨新朋友的蓉姐兒,後頭乳娘抱著團哥兒,這才浩浩蕩蕩回了侯府。這日大家都累了,回去就是狠睡一頓,到天黑才醒過來,略略用了些清淡的晚飯。

    顧廷燁酒意未散,梳洗完就往明蘭頸項處親吻,沉沉笑的曖昧,明蘭正側頭擦拭濕發,剛啊了一聲,就被按倒在床榻上,翻天倒海的吻在她頭上,臉上,身上。

    褪下衣裳,明蘭只覺得男人肌膚滾燙,噴出的氣息都是熾熱的,一時也覺著激盪纏綿,柔順的依著他,兩人都累的酣暢,才沉沉睡去。

    直到天色微亮,明蘭才緩緩醒轉,卻見丈夫撐手側躺著望她,眼神溫柔深邃。明蘭甫睡醒的面頰如孩童般可愛,還留著粉紅的睡印,看她拙拙的揉著眼睛,極力清醒,顧廷燁只覺得胸口柔軟,忽老著嗓子道:「孩他媽,今兒吃什麼呀?」

    明蘭歪頭眨著眼,笑著:「孩他爹,先去把東頭二畝地犁了,才能吃飯!」

    顧廷燁板起臉罵道:「好狠心的婆娘,大過年的叫男人去幹活!」

    兩人互瞪半響,同時笑出聲來,顧廷燁咬著明蘭耳垂,湊在她耳邊笑道:「咱們……」

    話還沒說完,卻聽外頭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奔過來,男人興致正濃,頓時臉色不悅。

    隔著門,丹橘氣結的慌聲道:「侯爺,夫人,適,適才五老太爺使人來報,說是,說是煬大老爺怕不成了。問咱家可有老參,年頭越長的越好……」

    顧廷燁和明蘭相顧愕然——顧廷煬要死了?這是怎麼說的。

    這當口,也不顧上問東問西,到底是分家才一年多的堂房兄弟,也不能冷漠的不聞不問,夫妻倆立刻起身,迅速穿戴整裝起來,然後頂著濛濛晨光出了門。

    驅車策馬,約莫半個時辰才到五老太爺的宅子。明蘭記性頗好,一眼認出停在外頭的那輛馬車,應是煊大太太的。此刻,五房府裡已亂作一團,還是煊大太太的隨行小廝叫人來引路,然後引著顧廷燁夫婦一路進去,到了正堂,顧廷煊夫婦果然已在那兒了。

    抬眼一看,只見五老太爺雙手撐膝的坐在上首,臉色頹敗灰黃,神色枯槁,蓬亂著一頭花白頭髮,便如生生老了十歲般,此刻顧廷煊正在旁不住的勸慰他。他見顧廷燁來了,遲鈍的看了半天,才微微抬頭點了點,失魂落魄的不發一言。

    顧廷燁和明蘭先上前見禮,之後才問:「家裡正有一支老參,已叫來人帶了過來,只盼能用得上。」隨即,他又道,「只不知這好好的,煬大哥怎麼……」

    五老太爺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顧廷煊見場面尷尬,便訕笑了幾聲,出來解釋:「也是煬兄弟不好,犯錯惹怒了叔父,叫…叫叔父打了一頓板子…」箇中原因,他也不甚清楚,只能解釋到這個地步。

    煊大太太眼珠一轉,笑道:「你們怕也沒用早飯,叔父也是滴水未沾,不如咱們去弄些米粥來,別煬兄弟沒事,倒叫叔父扛不住了。」說著便來拉明蘭,明蘭笑著答應了。

    兩人一走出廳堂,煊大太太就迫不及待的說起來。

    五房府邸明蘭不熟悉,煊大太太卻是常來串門,兩邊下人也多有交好,兼之今日他們夫婦來的早,煊大太太趕緊叫貼身的媳婦婆子出去轉了一圈。因五老太太病倒了,煬大太太昏厥了,炳二爺夫婦又得留在裡頭看顧,此刻府裡正是三不管之時,連封口令都沒來得及下,是以煊大太太迅速打聽到了消息。

    「你道是怎麼回事?真真說出來也髒了嘴!」煊大太太壓低聲音,邊走邊咬耳朵,「…這等不肖子孫…連親爹屋裡的也不放過……」又不是自家醜事,煊大太太樂得賣明蘭人情。

    其實說來毫不稀奇。不過是顧廷煬貪花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偏這大半年來老父拘的緊,不得出去排遣,屋裡的媳婦丫鬟摸了遍,不覺趣味索然,居然把主意打到父親的美婢身上。

    五老太爺是士做派,素愛紅袖添香這等風之事,屋裡兩個伺候筆墨的通房丫鬟,很是清麗動人。不過兩人性子迥異,一個被顧廷煬**成功,幾月後竟發現懷孕,她不敢聲張,只好偷偷墮胎。一個此刻正養著身子,顧廷煬便又盯上另一個。

    沒想這個卻是個剛烈性子。昨日初二,顧廷煬吃醉了酒,便強拖她去姦污,她當即就發作出來,披散頭髮,凌亂衣裳,懷中揣了把剪子,撲到五老太爺跟前告狀,當著眾人面把話說了個清楚,隨即刺穿咽喉自盡。

    大年節的喜慶,沒想愛妾卻血濺當場,五老太爺當場就氣懵了,綁了顧廷煬就要行家法,卻叫五老太太攔住了。這時另一位侍妾得了消息,不顧身子蹣跚趕來,見到情同姐妹之人死於非命,想著五老太太大約也不會放過自己,她豁了出去,當下一五一十的全抖了出來。

    五老太爺再不肯聽五老太太的,立刻叫捆了兒子上家法,自己監督,同時又叫人把顧廷燁的貼身長隨也綁了要活活打死,這一打,就真出了事。

    那長隨眼看自己要死了,又聽五老太太在旁一邊哭一邊咒罵是他帶壞了主子,便怒喊了一嗓子——當年老侯爺屋裡的幽蓮,也是煬大爺**自盡的!

    「那奴才喊的滿院子都聽見了。」煊大太太輕咳了聲,神色有些躲閃。

    那個叫幽蓮的丫鬟是太夫人送給老侯爺的,據說還頗得喜歡,她投湖後,眾人都以為是顧廷燁所為不軌,太夫人尤其哭的厲害。

    本來兒子偷了父親的通房,雖是忤逆醜事,但妾為輕,子嗣為重,也罪不至死,狠狠教訓一番就是了。可五老太爺對亡故的長兄極為敬愛,此時他才知道,竟是自己的孽障侮辱了兄長的尊嚴,思及往日亡兄的慈祥照顧,五老太爺不禁愧悔不已。

    這次再打,他便親自上陣,掄起棍棒沒頭沒腦的一頓暴抽。他雖老邁,但身體一直保養很好,加之前頭顧廷煬已不輕不重的吃了一頓,多年來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這一下便被打了個半死,半夜裡起了高熱,須臾就要送命。

    明蘭聽的發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找到府裡的管事婆子,叫她們去張羅吃食後,明蘭隨著煊大太太慢慢走回了廳堂,見到三個男人依舊是剛才的姿勢。五老太爺頹然坐著,顧廷煊在旁歎息,而顧廷燁獨自坐在另一邊,面無表情,仿若一尊鹽巖雕塑。

    說實話,顧廷煬倒霉,其實明蘭並不驚訝。

    據她所知,顧廷燁早在暗中留意顧廷煬外頭的醜行,打算哪天捅到五老太爺跟前,可沒曾想,事情會來的這麼快,甚至不用他親自動手。

    眾人靜靜的坐著,只顧廷煊偶爾不合宜的說上一句,隨即會挨著妻子一記瞪眼,他又不好意思的呵呵傻笑幾聲;屋裡沒燒地龍,只屋角的銅爐裡燒著些微弱的炭火,粥點又始終不見人送過來,明蘭覺得又冷又餓,只能忍耐。

    不知坐了多久,厚厚的棉簾子被大力掀起,帶進一陣刺骨的寒風,一個滿臉驚慌的婆子連滾帶爬的奔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稟老太爺,大爺他,他……他沒了!」

    不遠處的院落裡,已是震天哭喊,順風傳來,彷彿是早已預知的結果,空落落的淒涼,溢滿廳堂,眾人一片靜默,誰都沒有出聲,空餘幾抹歎息。

    明蘭留心去看顧廷燁,男人的側面冷硬異常,如同青灰色的天際,用鋼刃切割出冷漠的線條。

    他是早想教訓顧廷煬的,不但可報自己父子的仇,也免得顧廷煬在繼續外頭胡來,髒了自家的名聲——可是,他想過要他死嗎?

    過了良久,五老太爺才動了動,發出嘶啞乾枯的聲音:

    「辦喪事吧。」

    佛曰,善惡到頭終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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