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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十六章 文 / 水心沙

    第二十六章

    進門,帶著一團濕氣,劉逸抱住了我。

    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我連吃驚的機會都沒有。回過神伸手去推開他,耳邊響起他輕輕的話音:「謝謝……」

    門上銅鈴叮叮噹噹地響,他臉上的雨水滴在我的身上,我不知所措。

    端了點心走進客廳的時候,劉逸已經把身上弄乾。

    坐在沙發上打量著茶几上那幾張被壓在玻璃板下的照片,看到我走到他邊上,他指了指其中一張:「剛發覺,你小時候更好看點。」

    我點點頭:「所以我媽剛生下我時哭了。」

    「為什麼?」

    「沒聽說麼,小時候越美,長大了越醜,她怕我長大會變成一頭豬。」

    他笑了,伸手揉揉我的發:「寶珠你為什麼能驕傲得那麼頹廢。」

    「吃完點心就回去吧。」躲開他的手,我把點心推到他的面前。兩條綠豆糕,一杯甜豆漿。

    他朝它們看了看:「如果吃不完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吃不完我就把它們全塞進你嘴裡。」

    「寶珠你真殘忍。」

    「是你太過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劉逸,你在跟我拍韓劇啊?」

    他又笑:「你就當做件善事好了。」

    「得,快吃吧。」

    「還在介意昨晚的事麼。」話鋒忽然一轉,我微微一愣。

    半晌,笑笑:「沒有。」

    「撒謊。」

    「不然不會讓你進來。」

    他沉默。

    片刻端起豆漿,輕輕呷了一口:「謝謝你。」

    「又來了。」我白了他一眼。

    而他並沒有理會我的不自在。看著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莫辨:「知道麼,昨天你的樣子,像活見了鬼似的。」

    「有嗎。」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害怕成那樣,特別是看到你撞門的樣子。知道那時候,你的臉色是什麼樣的。」

    我看了他一眼:「什麼樣。」

    「慘白,像個鬼。」

    「沒把你嚇到?」我笑。

    他移開視線。

    目光流轉,望著手裡那杯微微晃動著的乳白色液體,若有所思:「如果你因此一直不肯原諒我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吸了口氣,我看著他,想衝他笑,最終只是牽了牽嘴角:「劉逸,你想酸死我是不是。」

    「我只是實話實說。」

    用力拍了他一下:「你沒做錯什麼,昨天是我緊張過頭了。」

    「寶珠,」

    「什麼?」

    「我可以喜歡你嗎……」

    很突然的一句話,兀地讓我吃了一驚。半晌收回拍在他肩膀的手,一聲乾笑:「……不可以。」

    他抬眼看了看我:「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抓起在桌子上放了已經太久的糕,送到他嘴邊:「吃,吃完了快回去。」

    「不要總是趕我走好麼。」

    「你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他歎了口氣。

    一時無語。

    耳邊雨點一個勁劈劈啪啪敲打在窗玻璃上,單調而沉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任何聲音。我忍不住打開電視。

    『我根本沒有那麼想過!想也沒有想過!!』電視裡善良的女主角在男主角和邪惡的女配角面前哭得很傷心,無依無助的樣子,可是哭的聲音霸氣十足。然後男主角很嚴厲地吼了幾聲,吼了些什麼,沒聽清楚,因為被雷聲蓋掉了。

    好大的雷。

    我拿起遙控器準備換台。剛抬手,劉逸放下杯子,側頭看向我的眼睛:「昨天吃飯的時候,你說你聽見了什麼。」

    我的手一滯。

    「其實我也聽見了。」

    「那為什麼要裝做沒聽見。」

    一道閃電猛劃過窗,在我回頭看向劉逸的時候,我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閃了閃。片刻一聲炸雷緊跟著落下,他開口:「因為害怕。」

    「害怕?」重複了一遍,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對,很害怕。」點點頭,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怕什麼?」我問。

    他一陣沉默。

    一言不發開著窗玻璃上那一道道被雨劃拉出來的銀線,片刻,開口:「你信鬼麼,寶珠。」

    我看著他,沒言語。

    又一道電光劃過,他重新端起豆漿,輕輕靠進沙發背:「信的話,我們來講個故事。」

    說完這句話,他看著我的眼睛。

    一陣悶雷滾過,窗外雨下得更密了些,圍著房子一周嘩嘩的全是雨點的聲音,我站起身關掉電視,給自己倒了杯茶重新坐到他邊上。

    「要聽?」看我坐定,他問。

    我點點頭。

    劉逸笑笑。端著杯子輕呷了一口,他想了想,然後慢慢給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男孩在城裡讀書,有一天收到家鄉長輩來的信,說家裡有急事,一定要讓他回去。男孩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就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回家了。

    到家後,卻發覺不太對勁。

    男孩的家在北方山區一個小鎮上,從市區到鎮子,公路大約要走三個多小時。鎮子人口不多,但地方比較大,平時住戶沒太多往來,就算是一大家子的,也就到秋收時候或者喜慶婚喪才一起聚聚。而這天到家,男孩卻發現自己上到太爺爺輩的,下至還在襁褓裡的小侄子,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家裡。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宰牲口的宰牲口,下廚的下廚,家外頭那片空地擺滿了桌子,看上去像是要擺宴席。

    可是那天並不是什麼節慶日子,更不要提婚喪喜事了。

    沒多久男孩被叫去了祖屋。

    祖屋是長輩訓話、交代事情的地方,男孩家祖上是道光年的大官,幾代傳下來的規矩,對這方面尤其看重。進了祖屋,男孩被告之之所以叫他回來,其實是為了一樁好親事。

    鎮裡把當地人定下的,門當戶對又在相書上測下來姻緣線極好的親,叫好親事。本想先同男孩商量下,再挑個好日子有准有備地把這事給辦下來,可是對方姑娘家早選定了這一天,幾次遊說堅決不肯改,所以只能把他從學校急召回來。

    男孩聽完後很生氣。一面為家人因為這種事千里迢迢把他叫回來而憤怒,一面為自己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最後還得面對這麼可笑的婚姻而悲哀。

    但既然已經回來了,也就沒有辦法了。好親事一般很難定,而且非大族還不給定,這是種有地位的人才配沿襲的習俗。而一旦定下來了,那就是祖訓,即使兩個配親的人根本不認識,或者根本八字不和,還得進行,這是規矩。所以男孩在回到老家後的當天夜裡,被眾親戚挨個訓了話,說了理,之後梳洗整齊哭笑不得地被推進了婚宴的禮堂。

    禮堂佈置得很熱鬧喜氣,大片的紅色,懸著的掛著的,飄著的蕩著的,像一屋子翻騰的火浪。只是滿屋子的人都是沉默的,不比以往參加婚宴時所看到的那種嘈嘈雜雜的熱鬧,這裡沒有滿屋子爭搶著喜糖的小孩,沒有滿屋子笑鬧拼酒的醉鬼,沒有唧唧咕咕互相調笑的三姑六婆……有的只是一屋子表情肅然的人。一身簇新嚴謹的打扮,不管男女老少,他們看上去比男孩這個新郎倌看上去還要緊張,團團圍坐在高高掛著的紅燈籠下,一張張臉看上去有點異樣的蒼白。

    男孩從沒想過,這麼熱鬧張揚的一種顏色,在一些時候,一些地方,會變得那麼讓人寒冷的。

    他感到有點困惑。

    而這種困惑一直持續到新娘的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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