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九章 文 / 水心沙
第二十九章
淡藍色的紙花,折成百合的形狀,有的粘在牆壁上,有的散落在地上,和周圍那些散亂的桌椅一樣像剛經歷了場劫後餘生,空氣裡充斥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這就是劉逸送我的香水百合。紙紮店裡兩毛錢一朵,燒給死人用的。而他每次來消費時很大方的出手,那些不需要我找零的百元大鈔,也是假的,冥幣。拿在手裡時是『中國人民銀行』,丟到放零錢的盒子裡,就成『冥通銀行,地府專用』了。所以,不是我貪他那幾個錢,實在是我不想做更高級別的冤大頭而已。
狐狸拿著那把被雨沖得皺巴巴的百合在我頭上敲了敲,細細的眼睛微微彎起,似笑非笑。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所以我別過頭故意忽略他的視線。他也不再理會我,把花丟到一邊,踢踢踏踏走進店裡,肩膀一抖,將背後那只巨大的登山包卸到地上。就丟在琊的腳邊,地板沉甸甸一顫,而琊的兩隻眼睛一眨不眨。依舊和之前一樣垂著手站著,根本看不出他剛剛輕而易舉地「吃」了一隻鬼。
自從餓鬼道事件之後,「吃」這個詞已經在我心裡頭根深蒂固了。
「歡迎關注非常娛樂,我是阿濤,我是楊婕……」客廳裡的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打開了,一閃一閃的光從門裡折了出來,映得狐狸一頭長髮絲似的劃出一層藍光,他逕自走到劉逸面前,看了看他,抬手朝我一點:「你喜歡她?」
我一愣。
劉逸也是。看著狐狸,他嘴唇動了動,一張臉是死灰的,緊緊盯著狐狸的臉,那表情有點怪異。說不清是恐懼還是驚詫,好像面對著他的不是狐狸那張美得妖嬈的臉,而是白骨精被打回原形的頭。
狐狸似乎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等不到他回答,兀自笑了笑,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喜歡她為什麼還纏著她。」
劉逸沉默。
驚詫從他眼裡逐漸消失,他移開視線。
「你差點就要了這隻小白的命了呢,劉逸,」突然起手拈住他的下顎,狐狸湊近了他的臉:「知道你老婆是什麼東西。」
劉逸迅速看了他一眼。
狐狸又笑,笑得嫣然:「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對男人沒興趣。」
他再次移開視線。
狐狸不以為意。看著他的眼睛,端詳著,半晌鬆開手:「怨?」手指對著他輕輕一點,他後退半步:「怨誰,別怨我。」
「要怨就怨你家那個太自以為是的老祖宗。」
「有錢,有錢就什麼都能買了是不是。」
「人都死了還要結什麼婚。」
「以為隨便找個來拜堂成親這心結就算了了麼。」
「回頭托夢告訴他們一聲,不是什麼死人都能招惹得起的,不是哪家閨女死了都能花錢娶來當老婆的,動了那種墳以為那些破符就有用?當初看到那棺材是什麼樣,就該掂量掂量自個兒到底幾斤幾兩重。」
「告訴那老道士,多修煉幾年再到這市面上來現,沒得惹來冤孽纏身折了自己的道行,他還嫩著。」
一口氣說完那些話,劉逸抿著唇始終不發一言。只是肩膀微微僵硬著,直到狐狸最後那句話結束,他望向狐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眉梢輕佻,狐狸轉身走到琊身邊,搭住他的肩膀回頭望向劉逸:「那你由始至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知道。」
「哦呀,乾脆。那麼你說說這是什麼。」點了點自己的頭,狐狸問。
劉逸看了他一眼。隨即忽然又看了看我,片刻,別過頭不語。
「寶珠她能看到一些死人才能看到的東西,比如你現在看到的我。」
劉逸目光微閃。抬頭迅速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
耳朵邊狐狸的話音依舊繼續,不緊不慢:「我知道,有些東西對你來說可能會太殘忍,這麼多年,你終究是無害的,」
「狐狸!」突然意識到他想說些什麼,我迅速站起身。可是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狐狸一抬手,朝我輕輕一擺。
話不由自主被我吞了回去。而他繼續道:「可是知道麼,雖然無害,可你卻在殘害你自己。」
「該清醒就清醒,貪戀這東西,對人或者對鬼,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雖然於我來說……」話音一頓,狐狸本對著我方向的臉忽然一側,只留一浪髮絲在我眼前輕劃而過:「我也沒資格對你講這些。」
「聽不懂。」
突然開口,劉逸的臉隱在黑暗中,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只是話音冷冷的,沒了以往平靜的溫和,聽上去有點尖銳:「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什麼人還是鬼,什麼清醒和貪戀,你到底想說什麼,你這隻怪物。」
「你已經死了。」乾脆,毫無遮掩。
我已不敢再去看劉逸黑暗中的表情。
「你再說一遍。」沉默半晌,他說。
狐狸笑:「你已經死了,劉逸。」
「笑話。」
話音未落,飛起一腳,狐狸突然把琊腳下那只包踢到他面前。
他一怔:「你幹什麼。」
狐狸沒言語。幾步走到他面前把那只包拉鏈拉開,朝下一翻,一隻泥跡斑斑的陶罐從裡頭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問的人是我。
狐狸沒有回答,手指在陶罐裱了漆的封蓋上繞了一圈,輕輕拍了下,然後起指尖在那道被震出來的縫隙上用力一挑。
彭的一聲輕響,蓋子開,帶出一蓬細塵。本來好奇湊近了去看的我不自禁朝後退了一步,眼看著從罐子裡顯露出來的東西,我下意識誤住自己的嘴。
狐狸抬頭看向劉逸:「說說,這是什麼。」
劉逸一聲不吭看著那只罐子。電視閃爍的光映亮了他的臉。就在幾小時前,那張臉上還有著十月陽光般的笑容,而這會兒,它蒼白得讓人心臟悶悶然一窒。
遲疑了很久,他忽爾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聲道:「一個女人。」
我低下頭。
耳朵邊響起狐狸的話音:「寶珠,告訴他,這裡頭是什麼。」
莫名一陣惱怒。
抬頭憤然望向他:「狐狸,夠……」
「說。」斷然截住我的話,狐狸看著我,而我語窒。突然發覺,狐狸眼睛不鬼鬼地彎起來的時候,那目光是陌生的,一種無法說清的陌生。
回過神的時候,話已經脫口而出:「骨頭。」
劉逸突然從我身邊衝了出去。
「劉逸!」急轉身試圖叫住他,耳邊赫然響起狐狸一聲低喝:「寶珠!」
我站定腳步。
「今晚睡我房裡。」
我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