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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不悔 文 / 李仲道

    就在這時,場面倒轉。

    或者說,上一回的故事中,某個片斷的形象,此時,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在炎黃城千里之域無數人的意識之中。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面色滄桑模糊的老婦人,用一種奇怪的腔調,在說、哼或者說唱著:

    「生死橋,生死橋,幾人走過路迢迢。」

    「生死橋,生死橋,十個來者九個夭。」

    「生死橋,生死橋,橋下枯骨都沒了。」

    「生死橋,生死橋,多少亡靈在呼召。」

    老婦人的形象,只是一閃,而更多的,只是這話語,既斷斷續續支離破碎,卻又似清晰無比地,流蕩在風中。

    「這就是生死橋啊,當真是橋下枯骨都沒了,其實,連枯骨都不可能有吧。」

    那當是名龍傲天的少年喃喃自語說道,神色肅然,接著,卻又是一聲冷笑:「此橋既名生死之橋,難以渡過當是必然。若人人可過,還叫什麼生死橋?」

    這話說畢,龍傲天定定心神,不再多想,小心謹慎地,手腳並用著,沿著繩索向著前方行進。

    這繩索並不穩定,總是一晃一蕩的,龍傲天的動作稍大一點,繩索都可能被他蕩入那黑河之中,是以,少年幾乎是以最緩慢的速度,在慢慢地前進著。

    浩浩蕩蕩的黑河,無邊無際。蒼穹之下,那名為龍傲天的少年渺小得直如螻蟻,而其前進的速度。更是似乎比螻蟻爬動的速度更慢。

    慢得令人絕望。——

    以這般的速度,何時才是個頭?

    太陽。比這個世界的太陽要大兩三倍的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甚至連那月亮都由缺變盈,但是,黑河始終浩浩蕩蕩。無邊無際。

    那少年艱幸難言的攀爬,似乎毫無意義。

    太陽的灸烤,露水的侵襲,無法停歇的行走,別說飲食了,連睡覺都不敢,困到最極的時候。那少年也只是微微閉上眼,小頓片刻,也只是片刻。

    沒有言語的解說,只是,所有人都明白,那少年為何不敢睡一下。別說睡了,或許,只是一個打盹,手或腳就會松滑,然後就會從那繩索上滑落下去?

    日月輪迴。只十數日的時間,那少年便已神昏意遲。而其形容之枯槁,看起來更是比之前的那老婦人更甚。

    十數日,在看到這場景的所有人意識中,卻漫長得好似十數年、數十年,甚至數百年。

    但就在這一天,太陽又一次升起的時候,真正令人絕望的事情卻來了。

    之前的攀爬,看似令人絕望,但絕望之中,始終有一線希望。儘管,那所謂的希望很渺茫。

    但這時,那繩索,斷了……

    只在視線兩三步外的前方,這一上一下的繩索,到此中斷,就像被誰用刀切開一樣。這繩索的盡頭,就是那般無憑無靠地懸在半空。

    已如尋常老人一般的龍傲天遲鈍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望著那繩索斷裂的方向,又是遲疑了好久。

    一點一點爬過去,龍傲天緩緩伸出手來,向著繩索斷裂的前方試探。

    那裡或許有什麼東西,只是看不見而已,不然這繩索為何可以這般奇怪地懸空著?

    但龍傲天失望了,或者說,絕望,真正的絕望?

    前方,一無所有,只是虛空。

    少年漠然地看著前方,看著天上,看著腳下,看著身後。

    前方,一片茫茫,身後,一片茫茫。天上,一片蒼蒼,腳下,一片蕩蕩。

    上無天,下無地,前無路,後無歸。

    途窮思歸。

    少年卻知道,沒有歸路。

    之前,從通天橋上跳下來的一幕,還在眼前閃過。龍傲天怔怔地望著身後,默默無語。別說不可能返回通天橋,就是現在,他還有沒有轉向回走一兩步的精力或者說勇氣?

    一身的所有,早在這一路之上,磨折殆盡了。

    前事,或者說回憶,就在這時,紛然而出。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尋常人。老師,多謝您的苦心。但請容我,自尋其路。您的路,和父親的路,都不是我的選擇。」

    那是一個青澀的少年,這麼大聲地對一個老者說道。

    之前,故事的場景,都如真實。此時,卻轉變為黑白的呈現。好像整個天地,亦只剩下了黑和白。

    「你從哪裡來?」——「我從一無所有中來。」

    「你是誰?」——「我是一個站在地上,仰望著天空的人。」

    「你往哪裡去?」——「我欲向天行,苦無朝天路。」

    畫面一轉,少年還是少年,只是面上,卻已帶著不少風霜的痕跡,而那個苦苦追尋的少年,在一個小島上,面對著三塊石碑,如此這般地說道。

    畫面再一轉,小島不見,石碑不見。

    隨著青石階梯的延展,盡頭,只是一個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小院。

    「你確定選擇這條路?一入此間路,再無回頭時。」

    「我確定。」

    「好,你選擇了『截斷眾流』,從現在起,你便是我截教門徒。順著這條階梯走下去吧,你會得到你想要得到的。」

    再下一刻,階梯忽然不見。

    前一腳還是階梯,下一腳,已是一片茫茫天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順乎天而應乎人,萬事萬物,於斯盡矣。」

    漫天風雪之中,有聲音,這般淡淡響起。

    畫面再轉,天地倏靜。

    那是一個青衣人站在一個端坐的老者面前。

    「你既擇此路,他日當得無悔。行此之路,當持三物,曰勇,曰力,曰慧。勇則劍心生,力則劍刃成,慧則劍柄就。有勇無力,人人可辱,有力無慧,授柄於人。此三物,乃劍之三要。三要齊聚,方可以持劍,持劍在手,方可以橫行。你當謹記之。」

    黑水河邊,西天殘照。

    一塊石碑,如亙古便在那般地,佇立著。

    「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幽冥河上通天橋,幾人走過幾人夭?」

    當石碑於畫面中漸漸虛化的時候,場景再次無聲轉換,已是一個少年,大步走在一座通天之橋上。

    「少年人,轉過身來,來,這裡,走了這麼遠的路,累了吧?過來歇一歇啊!」

    「是啊,真是傻子,還是太年輕了,不懂事啊!累死累活的,到頭來,圖個什麼?」

    「不管橋那頭是好是壞,我本來就是要過橋的。他們肯定也是,但是他們,背叛了自己。」

    「就算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不到,我也還是要過橋!我龍傲天頭上是天,腳下是地,生來就是為了頂天立地,卻絕不是為了背叛自己來的!」

    ……

    橋上的場景,再次一一呈現。

    畫面雖是黑白,呈現的,卻是繽紛之物事。

    然後漸漸地,通天橋過,少年縱身一躍,再之後,便是漫長的踽踽獨行。

    忽然,畫面陡然轉換,從之前回憶或者說追憶之中的黑白,變成正常恍若真實的畫面。

    畫面上,少年形枯神槁,難以言述。

    「這,就是我想要的嗎?」

    少年再次看看上下前後,如此這般地,喃喃說道。這喃喃,或許是因為無力,或許是因為低沉以至絕望,又或許兩者都有,顯得極為微弱。

    但就這微弱的聲音,卻同時以最強烈的姿態,在無數人心中迴盪。

    「哼,小子你懂什麼,過橋過橋,橋那頭能有什麼好的,能比這裡還好?為什麼要過橋?真是自討苦吃。還有,小子,我好話告訴你一句,這橋,可是難走的很,你別看這之前一路都順順坦坦的,但是這橋會越走越窄的,最後,哼!」

    「最後?最後會如何?」

    「少年人,如果不聽我們的勸告,繼續走下去,最後,最後你會後悔的。」

    畫面轉換間,神情枯槁的少年喃喃自語著:「後悔?」

    「我後悔嗎?」

    「他們舒舒服服地,或許可以一直舒舒服服下去,我現在,卻陷入了絕境。我應該後悔的。」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沒錯。」

    少年喃喃說著,然後又說了一遍:「我沒錯。」

    第一遍的時候,是肯定,這第二遍的時候,已變成了堅定,然後,少年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沒錯!」

    這一遍,少年所說,是那麼的短促,那麼的頓挫,又是那麼的大聲,似乎已不是在訴說,而是要把整個身心都傾瀉出來作最後的吶喊。

    「死,可以,我,不後悔。」半晌之後,少年由癲狂轉為平靜,似是自語著,輕輕說道。

    說完這話,少年緩緩閉上雙眼,然後,鬆開繩索,轉身向下,傾出全身僅剩的力量,向著無盡黑河,縱身陡然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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