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浮生六記，埃裡克篇 文 / 李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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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中午剛過不久，書便已經被送了進去，卻一直沒有人來翻閱。

    對於魔法師協會的上下眾人來說，不論是怎麼期盼能盡快一覽幾位法師的著作，但第一次的閱讀，必然是要留給方天的。——這無關規矩，卻是人情。

    是以，閣中，現在完全就是靜靜的。

    而方天就在這靜靜中，坐在藏書閣山門前不遠處的一張長椅上，就著淡淡月色，打開了六本書。當然，是一本一本慢慢看的。

    文字的表達，或者說「著述」，大略而言，有幾種。

    一種是用心寫的，所謂嘔心瀝血，一種是用情寫的，所謂情難自已，一種是用理寫的，所謂從容描述，還有一種，是用趾指頭來寫的，所謂不知所云。

    埃裡克，帕特，安迪，木羅，法爾斯坦，希巖。

    六個人，都是法師。

    法師是什麼？

    在這裡，法師代表一種經過，一段歷程，一個由「萬般輾轉」到後來「海闊天空」的生命體驗。

    方天是帶著一種愉快的心情來翻閱六人的著述的，事實上，這幾乎是他在這個世界最為愉快的時候了，書啊，久違了好久好久的書啊，而且，必然的誠意之作。

    這讓方天怎麼能不愉快呢？

    不過。看著看著，慢慢地，方天的愉快散去，代替以沉思，而不久之後。連沉思也散去，心神完全進入了書中的世界，暫時跟隨著書中的世界而浮沉起伏。

    方天第一個看的，是埃裡克的著述。

    埃裡克，還是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方天就給予了對方「異界版徐霞客」的評價。當然，這個評價很寬泛，除了表示對方閱歷甚廣之外，其它的什麼也表達不了。

    經過一年的相處，尤其是站在現在的這個高度，方天對包括埃裡克在內的協會眾人也有了深刻得多的看法。若現在再對埃裡克作評價，方天決不會再簡單地以另一個徐霞客來描述，而會替以其它更多、更精確的形容。

    看著埃裡克著述的時候，方天有時間，幾乎是以自己對埃裡克的認知來代入埃裡克，想著這裡那裡，這一段下一段。該怎麼寫，該寫什麼。

    而接下來的閱讀反應，就是有時點頭，有時搖頭，有時會心而笑，有時默默無語。

    用前世的分類來說，這是一本「筆記」，記載了書的主人從被老師收入門下後，直到不久前晉入中法的幾乎所有觸動過心靈的大事小事。

    沒有隱藏，也沒有矯飾。就那麼從從容容自自然然地一一道來。

    也因此，當這本書翻完的時候，方天幾乎就像是翻過了埃裡克的一生。

    書裡，埃裡克描述了他人生中的兩個幸運，一是遇上老師。得以踏入魔法之門，二是遇上他方天，得以踏入修行之門，關於後者，埃裡克是這樣說的：「殿下，遇到您之後，我才知究竟何為修行。」

    這幾乎是絕高的評價了。

    而對於老師，埃裡克的重心，是懷念。

    懷念老師，也懷念自己的過往，那已然逝去的，永遠不會再來的時光。埃裡克的筆觸是淡淡的，幾乎看不出半點用情的痕跡，但方天卻看得默然無語。

    正所謂，情到深處，情轉薄。

    這「薄」，不是真的淡薄了，而是當感情融入生命，便不需任何的誇張與宣示了。用另一個說法，那就是，雖然那位老師已然不在了，卻永遠鮮活地駐紮在埃裡克的心中。

    在這種情況下，其實任何渲染都是褻瀆。

    而也正因為沒有任何渲染，完全以真實生命而書，那筆觸所及，便分外有一種觸動人心的力量，至少，方天是被觸動了。

    就比如書裡有這樣一個事情。

    老師帶著還是一級魔法學徒的小埃裡克，一次，在異國的一家旅館中，意外地碰到了故人。

    異國他鄉，幾乎是橫跨了小半個大陸，能碰到故人而且是很談得來的故人，這個機會有多大？這個驚喜又有多大？總之，意外碰面的兩人，當時真的很是驚喜。

    不過，驚喜的相遇，卻並沒有發展成愉快的結束。

    一切只因為那位故交在看到小埃裡克的時候開玩笑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這孩子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的，將來，估計沒有你的成就大啊！」

    那位故交的這話，真是沒什麼惡意，真是開玩笑，甚至還可以解讀成對埃裡克的老師頗有稱許之意。

    並且，在爽朗地大笑著說完這話後，那位故交，還伸出手來，很親切地拍了拍小埃裡克的腦袋。

    但是，讓埃裡克沒想到的是，也讓那位故交沒想到的時，埃裡克的老師聽到這話後，直接就翻臉了，二話不說，直接就帶著埃裡克走人了。

    那位故交當然是驚詫甚至是莫名其妙，而等其回過神來時，對面師徒兩人早已走遠了。

    埃裡克當時同樣莫名其妙，問老師：「老師，那位伯伯不是你的好朋友嗎？我們為什麼要走啊？」

    老師只是道：「因為他說你呆頭呆腦。埃裡克，你一點都不呆頭呆腦，其實你很聰明。」

    當年其實真有點呆頭呆腦，也因此修行起來速度很慢的埃裡克，聽到老師這話，愣了一會後，直接就是嚎啕大哭。

    在述完了這件事之後，埃裡克是這樣落筆的：

    「老師，現在我已經是中位法師，當年你的許多見解和體會，在我今天看來已經很是淺陋和不足，但是，老師，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還想再做你的弟子，還想再聽你說一聲，埃裡克，你一點都不呆頭呆腦。」

    「或者換過來，老師，你做我的弟子也行，不管你有多笨，我都會告訴你，我都會想辦法讓你知道，其實你很聰明。」

    「老師，多希望你還在。」

    就在這樣緩緩道來的敘述中，整本書走向完結。

    而在完結之前，或者說這本書的最後，當述完了所有故事，埃裡克筆峰一轉，以一個中位法師的高度，說出了這樣一段話，應該是給協會的一眾現在及將來的魔法師所留的：

    「沒有閱歷，無法堆積起一名法師。」

    「只有閱歷，無法凝聚出一名法師。」

    「單純的閱歷，只是一種累贅。世故的人，墮落的人，都可以很有閱歷。」

    「當你沒有閱歷的時候，就走出去，去閱歷吧。當你很有閱歷的時候，卻沒有提升，就回來吧。忘記那些閱歷，在忘記中，你會知道。」

    「知道什麼才是修行，什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