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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 處理 文 / 林家成

    第七十六章處理

    大半個時辰後,左兒帶著鼻音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大夫來了。」

    只聽得房中一陣西西索索聲,然後,弗兒怯怯地喚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會,馮宛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何事?」

    「左兒說,大夫來了。」頓了頓,弗兒小小聲地問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趙府的第一個血脈可能保不住,她這個做主母的,是應該慇勤些,以示對這件事的看重,這樣做,也許能讓世人說她一句賢德。

    可惜,馮宛早就不稀罕這個賢德的稱號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沙啞地說道:「不必。」

    聲音微提,馮宛問道:「大夫怎麼說?」

    左兒泣道:「大夫說,孩子保不住了。他開了幾味藥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兒這話一出,弗兒便向馮宛看來,而馮宛,眉頭也不動一下,似乎毫不驚異。她溫和地說道:「嗯,令管事送大夫一程。開的藥,明兒令人去取。」

    「是。」

    這一晚,馮宛無夢。

    第二天醒來,待馮宛梳洗妥當,這才發現婢妾們早就起來了,她們在院子裡竊竊私語著,看到馮宛走出,一個個停止了說話,轉頭看向她。

    馮宛卻是不理,她逕自坐上馬車,又出了府。

    下午回來時,馮宛召來管事和婢妾,在一眾肅靜中向管事問道:「那些梁可有查過?」

    管事上前,恭敬地說道:「查過的,梁中並無毒物。」

    馮宛點頭,她轉向臉色蒼白,淚水汪汪的左兒,問道:「左兒,你可有想起什麼?」

    左兒搖頭,她顫聲說道:「奴,奴沒有。」

    她的聲音中帶著絕望,除了說自己沒有外,她不知道馮宛要她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

    馮宛蹙眉,她轉向弗兒,溫聲道:「弗兒,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麼?」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弗兒也是搖頭,她怯怯地說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麼?」馮宛長歎一聲,站了起來,道:「嫵娘雖在臨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後腹痛的。現梁中無毒,弗兒左兒亦不曾發現異常,我這個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聲音一落,站在角落裡的眉娘兩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喜色。就在這時,馮宛一眼瞟來,這眸光雖清,卻帶著一種洞徹。眉娘大驚,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可再抬頭時,夫人又一如既往,彷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側的左兒還在睜大眼,巴巴地緊張地望著馮宛。

    馮宛也在向左兒看來。

    她望著左兒,溫柔地說道:「左兒,你是你主子貼身侍婢,出了這樣的事,便不能說是你錯,失察總是有的。你還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認錯吧,如果他們說你無過,你自是無過。」

    說到這裡,馮宛無奈地說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來看看他怎麼說。」

    就這樣,夫人便處理完了?

    婢妾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了頭:嫵娘數次對夫人無禮,夫人不想徹查此事,也是應當。

    婢妾們地想法,馮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轉身回房。

    果然,她剛一回房,從左兒口中聽到此事的嫵娘,躺在塌上一邊哭泣一邊咒罵著。她一會罵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饒了她,一會罵馮宛這個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過相比起以往,她的哭聲中少了尖刻,多了幾分淒厲。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聽到馮宛地判斷後,他長歎一聲,揮。」他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調查這種事。再說,這事聽起來簡單,真要徹查,多半查不出結果。可交待還是要的,左兒服侍不力,便處置了她,了結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轉爾應道:「是。」

    不到半個時辰,管事拖著痛哭流涕的左兒出了趙府。左兒披頭散髮地半截身子撲在地上,她聲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嫵娘,這時卻啞了聲。說到底,她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被左兒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門良久,左兒那驚惶之極的哭聲,還在院子裡迴盪:此時的都城,外面兵危,內有糧荒,便是大貴之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兒這樣的弱女出了趙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條啊!

    弗兒和另一個婢女一直白著臉,直到管事帶來另一個叫艷兒的婢女送到嫵娘房裡,她們還沒有回過神來。

    好一會,弗兒才躡手躡腳地來到馮宛身後,她剛要離開,只聽得馮宛幽幽的聲音傳來,「弗兒?」

    弗兒一驚,連忙應道:「是。」

    一陣靜默中,慢慢品著漿水的馮宛,那溫柔輕軟的聲音傳來,「左兒向來與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麼會!

    弗兒臉色一白,她連忙說道:「不敢,奴不敢。」

    見馮宛神色不動,她訥訥地說道:「郎主如此處置,定有他的道理的。」這句話說得多好,完全迎合著她和趙俊,卻又不顯得突兀。

    「是麼?這麼說來,你認為左兒有錯?」

    「不,不是。是,是……」

    聽到弗兒越來越低弱的聲音,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弗兒,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那不切實際的友情,輕易地得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處,說不定還在怨恨左兒的連累呢。

    馮宛轉過身來。

    就著暈暗的光線,她靜靜地打量著弗兒,盯著她,馮宛輕細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那天晚上,我曾聽你說起,你說,你與弗兒她們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不同在哪裡?」

    在這樣的時期,弗兒聽著馮宛的話,直覺得字字刺耳,句句讓人恐慌。她蒼白的唇哆嗦著,訥訥說道:「沒,沒有不同。」

    「不錯,是沒有不同。」馮宛站起,她優雅轉身,走到紗窗前,玉頸修長腰身細細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高貴。

    頭也不回,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是婢,你也是婢,你們,沒有任何不同。」

    說到這裡,馮宛轉過頭來,背著光,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特別深邃神秘,幽深地望著弗兒,馮宛淡淡說道:「弗兒,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這兩個字的意思麼?」

    一句話落地,弗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齒叩叩相擊中,馮宛緩步走出,留給她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馮宛一走,弗兒才發現背心已經汗透。

    她知道,馮宛是在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與左兒一樣的奴婢,左兒今日的經歷,說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經歷。她也是在說,自己如左兒一樣被趕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話的事。

    一邊尋思,弗兒的臉色一邊變幻著。她放在腿邊的拳頭更是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卻只是雙眼渙散地軟倒在牆邊。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趙府很安靜,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靜。只是糧草還是一日一價,在飛漲著。

    在這種飛漲中,趙府只能和以前一樣,一日兩頓粥。

    趙俊因拒戰的事,明顯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過他從來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這些天來,倒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又一個半月過去了。

    與各條戰線頻頻失利不同的是,只帶著五千精騎,學著霍去病,在敵對各族內部頻頻突襲的衛子揚,善戰之名漸漸傳揚開來。人們都說,三月間,他身經五戰,無一戰不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而且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馬,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對手焦頭爛額。

    與衛子揚的鋒芒畢露不同,趙俊這陣子,依然是掙扎得辛苦。這一個半月中,隨著糧草價格節節攀升,馮芸給他的那些財帛,越來越捉襟見肘。財力上窘迫的趙俊,整個人也鬱鬱寡歡。

    每一天回府,他盯著府中眾人,那帶著厭煩不悅的目光,直讓婢妾們膽戰心驚。

    因為,趙俊不止一次透露,他想清簡婢僕。

    可問題是,家裡的婢女只有三個,三個婢女,分別服侍馮宛和二妾一通房,和趙俊五個主子。又能裁了哪個去?

    至於二個護衛兼馭夫,一個管事,那是萬萬不能裁減的。

    這般思來想去,趙俊突然有點後悔起來,當初就不應該納這麼多妾室的,特別是絹兒,她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怎麼就把她叫過來了?多一個人吃閒飯,家裡要多多少負擔啊。還有嫵娘,當初要是推了她,也不至於被她連累得得罪了五殿下。還有眉娘,這婦人風是風騷,床塌上也是個讓人愉快的,可這樣的婦人,紅樓中不多的是嗎?為什麼偏要弄回來閒養著?

    因著趙俊的這種心裡,這陣子,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都安份了很多。她們只是一個妾,哪一天夫主看她們不順眼了,令人把她們發賣了,那是分分鐘的事。

    對這兩女來說,她們的心裡又各有不同。眉娘是無助地擔憂,嫵娘卻是後悔不迭。她想著,要是她當初不那麼糊塗,懂得把嫁妝和娘家送來的糧草都留下來,便是被趙俊趕出去了,也有一條活路。而不至於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生死禍福全在別人一句話中。

    整個府中,唯一自在的,只有馮宛。她依然是從前那般模樣,溫言笑語,雍容淡然,時不時地坐著馬車在外面轉上一圈,回來後對上趙俊,依然是神色淡淡,不理不睬。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趙俊一怒之下把她休了棄了。

    這一天,馮宛又坐著馬車回府了。

    只見她提著下服的擺,緩步走下馬車。在她鬆手時,恰好一陣微風吹來,微風吹起那層層疊疊,宛如荷葉邊一樣繁複美麗的晉裳,襯得她整個人,清麗如蓮。

    說來也是奇怪,這陣子糧草緊張,府中人人連粥也吃不飽,至於肉食,那是很久沒有沾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便是姿色不錯的眉娘和嫵娘,也憔悴瘦弱得彷彿風一吹就倒。只有夫人,她依然是肌膚白嫩中隱透紅潤,眸光黑亮又明澈,竟似是比以前還要美了。

    站在書房的台階上,趙俊怔怔地望著亭亭而來的馮宛,一張俊朗的臉上,神色變幻著。

    猶豫一陣,他大步走下。

    直直地迎上馮宛,趙俊喚道:「宛娘!」

    這是二三個月中,他第一次這般主動喚她。

    馮宛抬眸。

    她的眸光如此清澈明亮,烏黑的瞳仁中倒映著趙俊的面孔。

    對上妻子靜靜的目光,趙俊低聲說道:「聽說衛子揚要回來了。」

    這個她當然知道。

    馮宛依然靜靜地看著他,似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嚥了一下口水,他提到衛子揚,也只是想用這個開頭,與馮宛說說話。

    喉結動了動,趙俊低頭避開馮宛的目光,說道:「近來戰事大順,陛下心情不錯,宮中的貴人們,想要結伴出遊。」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馮宛,他語氣強硬,「明天你與我一起出去湊湊熱鬧吧。」

    湊熱鬧?是了,前一世時,她便是這次遊玩中被大公主害得墮胎了的。

    難道說,令趙俊帶上自己,是大公主吩咐的?

    馮宛美麗的眸子閃了閃,她朝趙俊福了福,安靜地應道:「是。」熟悉趙俊性格的她,知道推拒是不起作用的。再說,她也不想拒絕!

    見她終於開了口,趙俊滿意地一笑,他目光還在盯著馮宛。好一會,他說道:「宛娘,府中這個情形,你便不著緊麼?」

    他慢慢說道:「嫵娘她們都變得安靜了,似乎只有夫人,無畏無懼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

    馮宛自是知道,他是在問她,她為什麼不害怕?嫵娘眉娘她們都怕被他賣了送了,她這個提出過要和離的婦人,到底有什麼憑仗?

    說出這話的趙俊,雙眼直直地盯著馮宛。

    他在等著她回答。

    馮宛沒有回答,她只垂下雙眸,淡淡一笑,道:「夫主若是無事,妾告退了。」

    馮宛剛剛走出兩步,趙俊聲音一提,說道:「你與衛子揚有約?」

    他刷地回頭,瞬也不瞬地瞪著馮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不是早就與衛子揚約好了?你與我和離,然後到他身邊去?」

    馮宛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有點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麼還要在乎這個?他不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嗎?如果自己離開了,他正好娶了大公主啊。

    趙俊的眼眸中閃著痛苦,馮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搖頭道:「不是。」

    她轉過身,輕聲說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夫主難道不知道,我從不會枉想的。」說罷,她飄然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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