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不作為 文 / 林家成
第九十八章不作為
這一天,馮宛沒有刻意回去那麼晚。
還是傍晚時分,府中就已燈火通明,吵嚷不休。馮宛的馬車進入時,四下靜了靜。
當她掀開車簾走下馬車時,四下婢妾們一靜,她們紛紛看向馮宛,神色各異。
月娘站在台階上,那老媽子走到她身後,幸災樂禍地說道:「女郎,夫人家人出了這樣的事,看她以後還怎麼去仗馮美人的勢!」
另一個婢女也低聲說道:「就是,自家夫主都半年沒有進過她的房了,她還誰也不放在眼裡。不就是仗著宮中有個美人妹妹麼?要是那美人妹妹打到冷宮就好了,看她到時怎麼得意得起來。」
議論聲中,月娘安靜地看著馮宛。關於馮宛和宮中馮美人的事,她也從夫主那裡打聽過,便是嫵娘也透露過。不管是從夫主還是嫵娘的口中,都可以聽出,宮中的馮美人與夫人雖是親姐妹,可她們的關係並不好啊。
不過,便是關係再不好,她們畢竟是姐妹,妹妹得了榮華,便是什麼也不給,做姐姐的也會沾光的。至少在外人眼中,在叔父眼中,做姐姐的有了這樣的妹妹,那就是不能無緣無故休棄的。
想到這裡,月娘的嘴角慢慢揚起。
馮宛的目光掃過眾女,挑了挑眉,疑惑地向房中走去。
這時,書房門打開,一個僕人叫道:「夫人,郎主喚你。」
「是。」
目送著馮宛踏入書房,一個婢女的聲音低低傳來,「這一下,夫人可要著急了。」
馮宛踏入了書房。
看到她入內,趙俊走出一步,沉著臉說道:「你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
馮宛垂眸。
趙俊哼了一聲,又道:「你那些家人出事了,你可知情?」他哧笑道:「你一天到晚在街道中亂晃,這麼大的事沒有聽到?」
馮宛睜大眼看著他,疑惑的,不安地問道:「家人出了什麼事?」似乎預感到什麼,她的唇都變白了,還顫抖著。
趙俊厭惡地說道:「什麼事?不過幾個從鄉下來的人,就敢在都城中橫衝直撞,衝撞了貴人車駕,不但不請罪,還敢動手打人,還敢大叫大嚷,拿著馮美人的名號作威作福。」他瞪著馮宛,極為不屑地說道:「你怎麼有這樣的家人?」語氣中,滿滿都是被連累的厭惡和不恥。
馮宛垂眸,這時,趙俊又說道:「你那一家子,就沒有幾個聰慧的,這還是隔得遠,要是隔得近,光是收拾你家人的那爛攤子,就夠我噁心了。」毫不客氣的語氣中,滿滿都是指責。
她為他不管做多少,都是應該的,而他呢?哪怕只是她可能的連累,他也厭煩著,也指責不休,若是前世的馮宛,聽到這話,一定會很傷心吧?是了,若不是害怕出現這種情況,前世的她,也不會用那麼多心力來避免。她的內心深處,是害怕被他厭惡指責的吧。
只是前世的她,從不敢深思而已。
馮宛抿著唇,低聲說道:「四姑子可知情?」
趙俊哧地一聲冷笑,「她怎麼不知情?這事還是她通知我的呢。」
他衣袖一拂,大步走向塌幾,大賴賴坐下,趙俊沉著臉喝道:「這是你家人惹出來的事,你想法子收拾吧。」
說罷,他自顧自斟起酒來。
馮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來。
見她低著頭站在房中,一言不發,顯得脆弱又瑟縮。趙俊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青著臉說道:「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馬上低下頭來,她訥訥說道:「妾,妾不知說什麼。」
「又是不知!」趙俊怒道:「你這婦人,除了說不知,還會說什麼?」
咆哮到這裡,趙俊想到馮宛的非凡之處,咬著牙忍著火,說道:「去從月娘那裡拿二十片金葉子,其餘的事,恕我無能為力!」
馮宛垂著眸,良久才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多謝夫主。妾先回去想想。」
她剛剛轉身,趙俊的冷哼聲傳來,「你那妹子成天在那裡說,她要倒下了,我們也討不了好。」他的聲音充滿了鬱怒,「她還有臉說這樣的話?這一次她害得我還不夠?若不是她在那裡潑婦一般叫罵著,我怎麼會向陛下建議由四公主和親?又怎麼會惹得陛下心頭不快了?」
說著說著,他騰地站起。
在房中轉了二圈後,他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難看。
其實,趙俊也知道,說一千道一萬,有個馮芸在宮中替自己吹吹枕邊風,那好處是說不盡的。他也知道,雖說四姑子有不是處,這半年來,她在背後還是替自己做了不少事的。便如上一次,因自己不肯前赴前線,陛下便大為震怒,要不是她時不時地說幾句好話,這一次陛下根本連見也不會見他,更別提賞賜和封官了。
若是可以,還真得扶她一把。
想到這裡,趙俊向後退出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塌几上。
見他扶著額頭一動不動地,馮宛停下腳步,她低著頭,老實地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這時,趙俊疲憊的,厭煩的聲音傳來,「宛娘,你怎麼說?」
他終於冷靜下來了,也終於準備理智地處理這事了。
馮宛垂眸,她抿唇說道:「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一言落地,趙俊騰地抬起頭來盯向她。
馮宛垂著眸,安靜地說道:「事已通天,做什麼也來不及了。」在趙俊的點頭中,馮宛低聲說道:「若不,等一等四姑子的消息?」
趙俊低聲說道:「等?」他濃眉成結,喃喃說道:「只能等嗎?」
馮宛沒答。
她只能給出她的看法,最後的決定,得出自趙俊的口。
好一會,他薄唇抿成一線,道:「也是只能等了。」正如馮宛說的,事已通天,陛下,皇后,成王都驚動了,此時此刻,他們還能做什麼?
想了想,趙俊命令道:「這幾天你安靜一些,你那所謂的家人,便讓他們在獄中呆著,不可去看望。」他還得觀察觀察,不管怎麼說,這事主要連累的是馮芸,只要不沾得太深,他還是可以抽身退出的。
馮宛遲疑良久,才低低應道:「是。」
聽出她語氣似有不甘,趙俊冷笑道:「那二十片金葉子,你也別去領了,聽著沒有,這陣子你給我安靜一下,不可去探望他們!」
聽到他語氣中的沉怒,馮宛低聲應道:「是。」
這次她總算應得爽快了,趙俊點著頭,道:「現在當務之急,得想想怎麼幫助四姑子。宛娘,你那幾個只會惹事的家人,便當沒有吧。」這是命令。
馮宛自是沒有應。
趙俊也不打算她會當面應承,他繼續說道:「四姑子,你可想到了相救之法?」
馮宛呆了呆,喃喃說道:「妾,妾心亂得很……」不等她說完,趙俊便厭惡地喝道:「這個時候亂什麼亂?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馮宛的頭越發低了。
趙俊沉怒地瞪著她,良久良久,他咬牙低喝,「出去!」
「是,是。」馮宛慌亂地應了兩聲,退出了書房。
她剛一出來,便聽到門內趙俊的喝聲,「你們聽好了,這幾天看好夫人!」
「是!」
在一陣朗應聲中,馮宛轉身踏下台階,在婢妾們或譏笑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她低著頭慢慢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弗兒緊跟在她身後。
見馮宛坐在塌上,低著頭一聲不吭,弗兒輕輕喚道:「夫人?」聲音中有著不安。
良久,馮宛『恩』了一聲。
弗兒正準備開口,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這聲音太響太突然,不管是馮宛還是弗兒,都打了一個寒顫。她們同時轉頭看去,這時,弗兒低聲說道:「夫人,是書房傳來的,郎主他發火了?」
趙俊發火了?他當然會發火。本來便為和親的事焦頭爛額,現在馮芸又出了這種事,他怎麼能不發火?
弗兒打量了馮宛一眼,見到淡淡的夕陽光下,馮宛憂形於色,連忙低下了頭。
第二天,馮宛果然哪裡也沒有去。
而趙俊,他本不是個有急智的人,想了又想,他都不知道除了束手旁觀,他還能做什麼?
下午時,趙俊的叔父派人傳來音信,意思與馮宛的一樣,也是讓他靜觀其變,不可惹火燒身。
第三天傍晚,趙俊回府了。
他一進書房便令人喚來了馮宛。
瞟了她一眼,趙俊說道:「陛下開口了。」
馮宛嗖地抬起頭來,巴巴地看著趙俊。
對上她這副模樣,趙俊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他說道:「陛下說,馮美人事君甚恭,雖有管教家人不嚴之錯,因她居於深宮,算是情有可原,令守門思過三個月。至於那二人,驕橫跋扈,愚蠢無知,杖三十,罰金三百。」
罰金三百?馮宛低呼出聲。這三百,可是三百片金葉子,在都城,金葉子也算是一種流行貨幣。
趙俊聽到了她的低呼聲,冷笑道:「罰金三百,這下那二個蠢人不死也脫一層皮了。」頓了頓,他警告道:「你是出嫁之女,一切與你無關,萬不可插手?」
他的家當,便是加上月娘的,都湊不到二百金葉子。三百金那個無底洞,他可是無能為力的。
馮宛低著頭,呆呆說道:「這麼多金,妾哪有能力?」
「知道就好!」趙俊說到這裡,終是不放心,聲音一提命令道:「叫管事和月娘過來。」
不一會,兩人進入了書房。
瞟了兩人一眼,趙俊命令道:「從既日起,夫人除了日常花用,不可從帳上挪用錢帛。哪怕是一片金葉子,也斷斷不行,可知?」
兩人連忙應道:「是。」
月娘一邊應著,一邊偷眼看向馮宛,眸光亮晶晶的。
趙俊見兩人應了,揮。」
「是。」
兩人一走,趙俊站了起來。他在房中踱著步,慢慢說道:「陛下對四姑子,還是恩寵的。這次連皇后都對四姑子不理不睬了,有人說,四姑子多半會被打入冷宮。哪裡知道,不過半天功夫,陛下便下了這個命令。嗯,閉門思過三個月,算不得重罰。」
他說到這裡,腳步一頓,暗暗忖道:不過這一次我束手旁觀,只怕四姑子是記恨上了。
轉眼他又想道:便是記恨上又怎麼樣?她一個宮妃,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不便,除了依賴我,她還能依賴誰?
想到這裡,趙俊對馮宛吩咐道:「這三個月是無法求見四姑子的了,明兒我打點一下太監,跟她說說原由,到時你也一併說說。」
「是。」
「出去吧。」
「是。」
馮宛躬身,慢慢退出。
淡淡的燭光下,她修長的身影,給拖得長長的。一直走出書房外,馮宛才抬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回。
走了幾步,弗兒迎上,馮宛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垂眸沉思著,一入房便關上了房門。
……前世時,馮芸是在半年後,升了貴人的。這貴人之位,僅在皇后之下!那一世,她與皇后沆瀣一氣,幫助皇后與另外幾個貴人對抗。現在嘛,她與皇后之間的裂縫已成。再經過這件事,便是皇帝不怪罪,她的跋扈縱容的錯處,也是入了人心的。陛下無意也罷,陛下若還是有意升她為貴人,定會被眾人阻止。
她的前程,也就這麼多了。
馮宛緩步走到紗窗下,望著開始浮現在天空中的淡淡彎月,淡淡一笑。
三天後。
趙俊剛剛出門不久,府門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和叫囂聲。遠遠的,只聽得馮家二郎嘶啞地叫聲,「你們夫人呢?快開門,我要見過你家夫人!」
管事冷漠的聲音傳出,「夫人不在。」
「不在,這個時候她怎麼不在?」這是馮家三姑的聲音,她尖聲叫道:「狗奴才,快點開門!我們急著呢。」
那管事聞言,沉著臉衣袖一拂,轉身不再理會。
這時,那馮家三姑聲音更尖了,她大叫道:「狗奴才,快叫你們夫人出來,聽到沒有?我們是她的弟妹,叫她過來!」她這麼一尖叫,馮宛才聽出她這聲音中中氣不足,叫著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湊在一旁看了會熱鬧的老媽子向馮宛這邊走來,嘖嘖連聲地說道:「喲喲,好好的郎君姑子,怎麼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嘖嘖嘖,那背上還有血跡呢,真可憐,真是可憐。」
一邊說,她一邊盯著馮宛,臉上儘是幸災樂禍。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轉過身去。
這時,門外的叫聲已變成了罵聲,「馮氏阿宛,你敢不理我們?你這個六親不認的賤貨!」這是馮氏三姑的聲音。
「還在老家時,本郎君便知道你不是個好貨色!果然一出事就裝聾啞。」
就在馮宛以為,他們會如在老家那樣,一罵起來便是一二個時辰時。門外的叫罵聲消失了。
在馮宛看不到的角落處,那堂叔壓低聲音怒喝道:「好了好了,你們還有求於她呢,連人也沒有見到罵什麼罵?三百金呢,你們不想她幫忙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