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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94,骨感的現實 文 / 春陽木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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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知道自己的精力有限,經濟上也不富裕,只能做一點算一點。

    不過,她的計劃不僅得到了幾位好友的無條件支持,也得到了諸位老師們的無私幫助。比如,她的初中語文老師劉穗香和師公劉雲軒夫婦倆,初中的班主任楊仲明,周芳華的老師海亦鵬,高中班主任夏微,興趣社團的指導老師衛芷,還有編輯藍青。

    他們是陸陸續續,或從安然本人的口中,或從她的朋友們的嘴裡得知了她的這點小小的計劃和心願,全都極力的贊成,並憑藉著自己的經驗和人脈資源給予了各種幫助和建議,在他們的幫助下,安然不斷的完善著自己的計劃和構想。

    尤其是劉穗香和劉雲軒夫婦倆人甚至特意抽出時間來,親自跟著安然,吳澤榮一處處的跑,跟著他們一起與老人們拉家長,談話,錄音,做記錄。

    用夫婦倆人的話說,這是一項很有價值很有意義的工作,從來歷史記錄的都是大事件,大人物,其實,真正組成這個國家歷史的,並不是那些指點江山的皇帝和權臣,而是那些被淹沒在時間的塵埃中,不被人注意,默默無聞,平凡無奇的普通小人物們。

    古人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正是這些無數的水滴們,構成了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浩如煙海一般輝煌歷史。而歷史卻對他們缺乏足夠的記載,他們的喜怒哀樂在史書中幾乎是一片空白。

    往往一座在戰爭中失陷的城池到了歷史學家的手中只有兩個字「城破」,可誰又知道城破之後,那些普通的百姓們遭遇了什麼,又發生了怎樣或悲壯,或淒慘的故事?

    這固然是史學家們出於歷史記敘要求精練客觀的緣故,但同時不能不說,也限於當時的記錄條件。像安然現在做的,聽一個城市的老人們講述他們自己和城市的老故事,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想法,也是一筆留給子孫們的很有意義很特別的財富。

    望著劉老師夫婦那相互摻挽著,有些佝僂的背影和他們被秋風吹得有些凌亂的花白頭髮,以及自己手中越來越厚,越來越豐富的資料,安然覺得心裡像是燃起了一盞溫暖的燈火,也許不夠明亮耀眼,卻足以給她更多的力量,照亮她的前路,讓她可以走得更遠,更久,也更堅定。

    在他們的幫助下,也許我可以做得更多!

    安然這樣想。

    然而,還是那句話,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卻永遠很骨感。

    儘管有江傑雲這個土財主在慢慢的揀著漏,但當安然看到前一天還好好的駐立著的,經歷了百多年風雨,前幾年還被定為本市的文物保護單位的老建築一夜之間被推倒變成廢墟的時候,心裡還是低落得不行,抱著胸前的相機蹲在深秋的寒風裡,望著腳邊的殘磚碎瓦垂頭發呆,沮喪得不想說話,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她是有些迷茫的,甚至生出了幾分放棄的念頭來。

    儘管她經歷過十幾年後全國房地產業的高速發展時期,聽說過,也見到過比眼前更加可惜,野蠻,甚至慘烈的拆遷事件,無數的更加寶貴的老建築都被一一推倒,就連建在文物局院內,號稱中國最安全的老建築也被人毀壞乾淨,依然無人承責,無人過問,更別提那些被強遷的普通老百姓了。

    這個國家為了經濟的發展正在付出,並將繼續付出無數高昂的代價,有些損失是可以彌補的,而的更多的損失卻是無法修復的,從環境到文化到人心,方方面面,讓人心驚,也讓人心痛,卻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停止這種巨大的付出。

    儘管她早有思想準備,也一再地在心裡說,自己的力量微弱,能做一點是一點,在歷史的車輪面前,她能做的也只能盡力而力。

    可是當一切真正的在眼前發生時,尤其是在她做了那麼多努力之後,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多少的心理建設也比不上此刻的灰心和痛心。蕭殺的秋風,似乎打透了的厚厚的衣衫,寒氣從每個毛孔滲進皮膚之內,一直滲到了心底裡。

    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來,手指修長,有力,掌心溫熱,堅定而不由分說的將她托拉了起來,自腋下環自身前,握起她又僵又冷的雙手。

    從那手上傳來的熱氣讓她猛的打了一個冷顫,人卻從怔怔失神的狀態裡回復過來許多,隨即發覺那雙手的主人正是今天陪伴自己同行的江傑雲,而自己的雙手則被他的手扶著落到了胸前的相機上,然後又被他引導著舉起了相機,將鏡頭放在了她的眼前,她皺了皺眉,依然沒有什麼精神。

    「做什麼?」她有氣無力地問。

    「你從鏡頭裡往外看……」江傑雲半彎下身,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安然此刻看來尤其單薄的肩頭,整個身體將她環在身前,背後瑟瑟的秋風因他身體的遮擋而阻隔了部分寒意,他清朗的聲音自安然的耳側傳來,平緩的呼吸暖暖的吹拂著她的鬢髮,用他那少有的,正經的態度指引著安然將目光從鏡頭內向前望去。

    這裡從今天開始正式被列入了拆遷的範圍,工程人員工作努力,時間就是金錢放在很多地方都是適用的。一天下來,這一片地區的三分之一都被砸成了斷壁殘垣。

    秋已經一天深似一天,黃昏也隨著秋意漸濃來得越發的突然,好像前一刻還是太陽當空,後一刻卻已經是夕陽西下。

    落山時分的太陽就像是秋末的紅葉,越是天寒越是紅得厲害,照在被嗚咽的秋風捲起遍地煙塵的工地上,顯得份外的空寂荒涼,驀然讓人想起一個古老而淒愴的形容詞來——殘陽如血。

    安然忽然覺得心裡難受得不行,又酸又脹,就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東西,拿又拿不出來,消化又消化不下去,憋曲得厲害。

    於是,經常喜歡附庸風雅的安姑娘賭起氣,一張嘴居然罵起人來,「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安然的聲音是那種少女獨有甜脆中還帶著一絲未完全脫盡的奶味,她又愛裝秀氣,說話的聲調不高,語速不快,除了平時胡鬧尖叫的時候能拚命發揮揚高那麼一兩度之外,平時總帶著一股斯文的書卷氣,即使這會兒脫口一句罵人話,依舊顯得文文靜靜的,以至於江傑雲乍聽之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才無聲的笑著搖了搖頭。

    別說,這髒話讓她這麼一罵倒也別有一番風味,還真挺好聽的。

    轉瞬又將思維從那不靠譜的路線上拉了回來,江傑雲繼續說道,「你不是想記錄下這個城市的歷史嗎?不是想記錄下那些老建築的歷史嗎?你現在透過鏡頭所看到的這一切就是歷史的一部分,你應該把眼前的情景毫不修飾地拍下來留給子孫後代。你沒有趕上一座建築的誕生,但你卻見證了它的死亡,你要把它的死因告訴你的孩子,讓他們可以不再犯我們曾經犯過的錯,這才是你記錄這些東西最大的意義,你忘了那句話嗎——『以史為鑒』!」

    江傑雲的聲音不高,在呼啦啦的風聲中卻顯得極平穩,一個字一個字,不徐不急地被送入安然的耳中,莫名的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之前亂成一團的心緒隨著他的話慢慢的沉靜了下來,從鏡頭望出去,滿眼的荒涼依舊,並沒有轉瞬變成綠洲,可是當人們換了一個全新的,不同的視角看待同樣的事物時,一切便都有了不同的意義。

    那天安然在那處拆遷工地上拍了很多照片,直到夕陽徹底的沉入了地平線,四周陷入一片昏昧之中,才遺憾的收了手。

    拆遷的工地自然是沒有燈的,遍地的磚頭瓦塊,走一步絆兩絆,最後,江傑雲和安然只好手牽著手,互相不住提醒著「小心腳下,慢點走」,在黑暗中,迎著兜頭呼呼吹來的冷風,摸索了好半天才算是費力地走出了那片廢墟。

    江傑雲的手幾乎要比安然的大上兩圈還掛零,熱乎乎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暖意源源不斷。

    只是由於在空曠的工地裡待得時間太長,風又大又硬,走出廢墟的時候,安然還是冷得哆哆嗦嗦,可憐巴巴的縮著肩膀,指尖冰涼。

    江傑雲用手指給她搓了好幾下,安然那纖秀的手指依舊冰冷如故。

    江傑雲皺著眉嫌棄道,「怎麼跟死人手似的。」

    安然氣得直接踮了腳,把自己一雙冷冰冰的手毫不留情地塞進他的脖領子裡——這傢伙就不能讓人念著他的一點好,狗嘴裡從來就不帶吐一吐象牙的。

    可江傑雲這廝卻偏偏能在上一秒讓你恨得牙根癢癢,下一秒又會讓你覺得心裡軟嗒嗒,暖烘烘的——出了工地,江傑雲特意帶著安然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在一條小胡同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家生意清冷的小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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