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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夢魘1 文 / 楚容

    謝流熏醒來,猶在夢中。

    渾渾噩噩中,她只覺額頭似有萬千螞蟻噬咬蝕骨般沙痛,不禁伸手去摸,竟然摸到纏滿額頭厚厚的綾子。心頭一怵,望見自己撐床的那隻小手,小巧柔嫩,分明是雙豆蔻梢頭少女的手。

    她驚得四下打量:大紅銷金撒花帳,填漆床,杏子紅蜀錦被。四下裡燈火通明,獸環鎏金琺琅銅火盆裡嗶嗶啵啵燃著銀霜炭,紅光熔熔。這可不是她昔日做女兒時的繡房絳雪軒?一景一物都不曾錯的,那麼熟悉。

    梳妝台菱花鏡映出一張美得精緻的小臉,蒼白中透出幾分張惶,她不知是驚是喜,是她!是她十三、四歲時的小模樣。金枝玉葉千嬌百寵的謝家大小姐謝流熏。

    難道是一場噩夢醒來?眼前是夢是真?疼痛的頭卻沒有泯滅恨意記憶,沈孤桐、謝晚晴,那猙獰的面容……墜下山崖……

    她心頭一個冷顫,難道真是重生了?

    老天有眼,不忍她在憋屈中不明不白的枉死。

    「呀,大小姐醒了!大小姐可是醒了!」驚喜的叫聲傳來,紅綃寶帳一動,探來一張淚痕未乾惶然的小臉,可不正是前世裡她的丫鬟丹姝?

    「丹姝,是你嘛?」她驚喜地問,難以置信。

    「小姐,快快逃命去吧!老爺下令,說小姐不知廉恥同外男私通,奸、情敗露……依家法沉塘溺死!」丹姝話音顫抖,不顧一切拉起床上的她就要向外衝去。

    家法賜死?離家出逃?流熏猛然驚覺。此情此景,可不正是她十四歲那年那場無妄之災?

    簾子一晃,乳娘秋姨疾步衝來,一張清瘦的臉慘白無血色,匆匆將一個包裹強塞去她懷裡,口中嗚嗚地向她打著手勢,催她逃命。

    乳娘秋是個啞巴,流熏生母昔日的陪房丫頭。

    重生一世,難道是讓她再受場煎熬?

    「大老爺心意已決,老太爺如今又不在府裡,老夫人和太太勸也勸不住,權宜之計,讓大小姐先去廟裡暫避逃命!」丫鬟們哭做一團,推推搡搡就要擁了流熏從後門逃命去。

    「不好了!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後院門被家丁堵住了!」

    一陣驚亂的通報,慌得眾人如驚弓之鳥無處躲藏。

    狂風吹雪扑打紗窗,窗上依約映出人影憧憧,靴踩積雪來來往往的聲音凌亂。

    「老爺,老爺留步呀!」

    「老爺開恩,饒了大小姐年幼無知!」

    「念大小姐是初犯,她自幼喪母。」

    ……

    啼哭勸阻聲連做一片飄繞在窗外。

    剎那間,前塵往事浮現眼前。流熏定定神,深吸一口稀薄的涼氣,吩咐眾人:「莫慌!」

    乳娘秋慌得推她躺回床上,比劃著讓她裝作昏睡未醒,不過手忙腳亂拉拉扯扯間,忽然一物從枕頭下墜落床下踏板上。

    「這是什麼?」丹姝俯身拾起一枚七彩線滿繡的胭脂色荷包端祥。

    流熏一見那荷包……如驚見鬼魅,慌然起身一把搶過了那勞什子緊緊握在手裡,一顆心在狂悸。前世裡就是這勞什子害得她有口難辯清白,險些丟了小命。

    一陣冷風夾帶冰寒襲來,光噹一聲門被撞開,她眼疾手快隨手拉下帷帳。就見黑壓壓一群人隨著一陣涼風捲來床前。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呀!」呼喊聲更甚。

    隔了輕薄的簾幕,人群中流熏辨出父親謝祖恆那張沉鉛般陰冷憤怒的臉,如今他一身寒意,一襲黑狐斗篷上落滿雪花,頂著漫天風雪怒氣沖沖闖來。他緊擰的劍眉上都凝了冰凌般,怒不可遏地眸光如箭逼視愛女。

    謝閣老府聲名赫赫,他謝祖恆官居武英殿中堂大學士,地位顯赫。如何他謝家大房出了這種敗壞門風的醜事!竟還是他一直寵愛若掌中珍寶的嫡長女謝流熏。

    「孽障!」謝祖恆牙關裡咬出痛心的兩個字,橫眉冷對吩咐家院,「拖下去,關入祠堂!」

    流熏一凜,徹骨的冰寒齊襲心頭,前世裡驚魂奪魄的一幕,絲毫不亂的重現眼前。生死關頭,仍是心寒。

    「老爺!」繼母封氏驚惶的撲上前將流熏遮擋在身後,哀哀乞求,「念在熏兒年幼無知一時糊塗,姐姐過世得早,只剩這一對兒血脈……眼下木已成舟,求老爺就成全了熏兒和孤桐這對兒鴛鴦吧。」

    說罷,她身子一軟跪在了謝祖恆面前,求饒聲響做一片,丫鬟婆子們呼啦啦跪倒一片替她求情,悲聲大作。

    繼母柔弱,眼下束手無策只得出此下策,前世裡可是正中她的下懷對繼母無盡的感激。只是如今……

    流熏定定神,伸手去攙扶繼母封氏說:「母親莫悲,爹爹堂堂當朝一品中堂,群臣之首,豈是審案不問而誅昏庸之人?按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流熏定當從命。可是眼前即便嫁人,女兒也不能背著這不潔的污名,更不能給謝府抹黑。女兒同沈師兄本是清清白白,何來這無妄之災?女兒冤枉!」

    眾人一驚,無數愕然的目光望向流熏。不爭的事實,大小姐如何改口狡辯?

    見她素淨的一張小臉乏了幾分血色,但一雙靈慧的眸子卻在燭光下格外幽亮,透出的幾分超乎年齡的鎮定。

    「爹爹饒命呀!」一聲淒婉的呼聲打破沉寂,撒花紅軟簾一挑,一陣雪氣薄寒捲入,一個素衣清秀的美人撲來眼前緊緊抱住床上的她。

    「姐姐,姐姐~」

    哭聲哀婉,白淨的鵝蛋臉淚水洗面,俏眼烏眸噙淚,梨花帶雨一般楚楚動人。弱不禁風宛若紙剪的銀箔美人,彷彿一陣北風就要將她吹走。

    謝晚晴,隔世重見,仇人相逢,分外眼紅!

    「姐姐,快向爹爹認罪求饒呀!都是晴兒無用,懾於爹爹的威嚴……一時慌神……就,就如實招供了。」晚晴悲聲大作,彷彿椎心泣血的悔恨自己的懦弱。

    招供?流熏心底的恨意頓時被拱起,恨不得一把扯下眼前這畫皮美人虛偽的假面。

    但她瞬間鎮定下來,一副驚恐的模樣掙扎起身,一把推開晚晴又急又惱道,「傻晴兒,你,你怎麼能都如實招供了呢!」

    晚晴的生母喜姨娘在一旁一聽滿臉堆笑,環個臂上前,斜分的劉海泛著桂華油的青光貼在額上,更顯得一雙眼兒分外精亮嬌俏,幸災樂禍道:「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大姑娘同沈公子在眾目睽睽下被捉在床上,也怪不得晴兒實話實說。」

    前世裡這風雪夜,姐妹二人才摸去前院書館。晚晴在門外望風,她趁著書館內豆燈一點入內探望沈師兄,誰想一陣陰風,燭火忽滅,四下一陣黑暗,旋即一陣「捉姦」的喊聲,敲鑼叫嚷聲震驚全府。圍擁來的眾人堵在房中的有衣衫不整坦胸露、體的沈孤桐,更有她這個狼狽不堪跑丟一隻繡鞋的謝家大小姐。種種跡象都顯示她同沈孤桐暗度巫山**失貞在先,她有口難辯清白,爹爹盛怒之下險些依家法將她賜死。平日義氣的她至死也沒有供出「同案犯」晴兒。仗著祖母的偏寵,爹爹只得同意將錯就錯的成全她同沈孤桐的姻緣。為此她氣得爹爹大病一場,自此冷落了她。

    如今想來,一切都是沈孤桐精心謀劃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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