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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秋祭 文 / 楚容

    她苦笑,悻悻道,「當今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自然是『仁孝』的皇子才能當儲君,德不孤,必有鄰。諸位皇子中,未必六皇子就是合適人選。」

    「仁孝?」景玨啞然失笑,「那是皇上說你仁孝,你就仁孝,說你忤逆,就是忤逆!皇家無父子,你不懂的,哪裡有理可講?」他那口氣,不知是歎息皇子們,還是歎息自己。

    「廢太子,我那可憐的太子大哥,是個仁厚之人,因為生性仁厚,才遭小人覬覦王位而構陷獲罪。說他敗德姦污皇上的後宮美人,也不過是欲加之罪!讓那些處心積慮的小人得逞,真是天理不公!」景玨狠狠地捶了棺木板,一臉的抑鬱不平。他口中這「小人」,怕是指的那六皇子吧?

    但難得他此刻發自肺腑的對她道出心底深藏的話。

    景玨凝視流熏漸漸生冷的眸光,忽然說:「表妹。皇子同權臣的聯姻不過是朝局勢力角逐中的一步棋,不下在這裡,就下在那裡。而表妹,身為謝閣老府的嫡長孫女,注定是一枚棋子,怕姻緣也不過是一步棋。」

    他的話說得**露骨,剝開皮肉的疼痛,血淋漓的竟然是慘痛的事實。前世裡,祖母出於對她的憐愛,要冒天下大不韙,頂多少重壓?

    流熏一驚,始料未及玨表兄如此直白道破秘密。

    他凝視她,試探道:「景玨不妨對表妹明言,眼下我父王都在一心舉薦六皇子,獨獨我不肯。江山社稷,如何能落入心術不正之人的手裡!若是表妹不棄……」

    他如水溫柔的眸光籠罩了流熏,輕聲問:「熏妹,不要嫁景琛。若是表妹不棄……」

    流熏一驚,後背發涼,如何也不曾想玨表兄突然說出這話,她慌忙打斷,戲語回敬,「殿下這是要逼流熏以身相許來報今夜救命之恩?」

    他一怔,旋即苦澀的一笑,低頭玩弄拇指上一個墨綠色的祖母綠大扳指說:「非是景玨逼表妹來報恩,這也是為了救表妹免於跳入火坑,才出此下策。若我估算不錯,怕是不出外祖母的七日壽宴,六皇子就要趁機懇請皇上賜婚。到時候,表妹……一弱質女流,身在謝府,怕是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若是六弟果然逞了志,封府勢力如日中天,那麼你繼母在謝府的身份更是尊貴不凡,怕是老夫人都奈何她不得了。表妹,你可想如此?」他望著她,眸光裡咄咄逼人,令她就範。

    若要替秋姨和母親復仇,鬥敗繼母封氏,那就不能讓封家得勢,那六皇子做新儲君就是眼下最大的危機。可是,難道這解數只有讓她嫁給表兄景玨嗎?表嫂奄奄一息,可一息尚存,玨表兄這番話聽來冷酷,但若解眼下的殘局,怕也是無奈的一步。

    只是重生一世,她的那顆心早已死。

    流熏奚落道:「便是我嫁給表兄,又如何?儲君之位虛位以待,國不能一日無儲君。便不是六皇子,也不會輪到表兄你。這一步棋落下,總不能沒個後手?」她一句話更是直指人心,景玨雖然是皇族血脈,年少才俊,皇室子弟中的姣姣,但是畢竟不是皇上的兒子。便是扳倒六皇子,也輪不到他當儲君。那麼除去了六皇子,還有誰人可立?

    流熏嗔怪道,「玨哥哥平日謹慎,今夜的話太過草率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如今你我同仇敵愾,流熏一定會報血海深仇!」

    景玨一怔,旋即拱拱手致謝,自嘲的一笑。

    但他眸光裡滿是不甘心,他沉吟:「我那太子大哥,生性仁厚,卻遭此荼毒。回京後,景玨偷偷探望過大哥,廢太子的處境苦不堪言,受盡折磨,竟然被太監們欺辱……身為兄弟臣子,景玨深感無能!」

    一陣慨歎,景玨眸光裡滿是潮潤。

    「若是六哥做了太子,依著他的性子,大哥勢必是他的喉頭梗骨,怕是保全性命都難了。所以,為兄適才言語造次,熏妹妹你莫怪。」

    流熏更是好奇地問:「玨哥哥這話詫異。費立太子不過皇上一句話,廢太子的安危如今可不是也靠皇上一句話?廢太子受盡風霜之苦,賤奴執辱,皇上知曉此事嗎?若是皇上不知,不問,那就怪不得皇上。」

    「皇上下了禁令不許私下去探望廢太子,誰人敢提?」景玨為難道。

    「兄受凍,弟還高居館閣錦袍玉帶,不妥吧?玨哥哥可敢冒了抗旨之罪,將身上的錦袍送給廢太子去御寒?」流熏掃他一眼,唇角一揚。

    「這……可是皇上……」景玨話才出口,忽然恍然大悟,點頭說,「多謝表妹明示!」

    「若我是表兄,眼下要考慮的不是悲天憫人,而是如何得到皇上的心。廢立太子,不過是皇上的一句話。這太子廢得容易,立得也不會難到哪裡?」

    景玨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冷燭光下,她一張明秀的小臉上那雙眸子顯得無比才聰慧湛亮,眸光裡漾著與眾不同的智慧。他尋味她的話,如被醍醐灌頂一般,忽然問:「依你看,該如何做?」

    流熏定了心神,她平靜道:「我要回府!」

    她心中明瞭,並不是她聰穎洞觀時局,而是她重生一世,對這場廢立太子的動盪瞭若指掌。

    清晨,晨曦微透,秋姨的棺槨就要被運往絕崖下葬。

    流熏打個盹起身,略作梳洗,淚水洶湧中來到秋姨停靈的所在,恰見一人背對她,附身趴在秋姨的那口楠木棺木上,半個身子探進了棺槨中。他口中喃喃念道:「我佛慈悲,願孃孃羽化升仙,免去轉世輪迴。」

    「住手!」流熏悲憤的大喝一聲衝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衿向後一扯,一聲驚叫,一張俊俏的臉兒上,深亮的眸子詫異地望著她,是十二皇子景璨!

    「你,怎麼是你?你來做什麼?」流熏怒喝。

    景璨一臉的委屈,指指棺槨說:「我,我送送她。」

    他一手抓住袍襟,袍襟裡滿是雪白色的梅花瓣,半落在腳下。

    流熏定睛看去,棺槨中的秋姨閉目安祥,身上覆蓋點綴了白色的梅花,人似躺在花雪中,襯托得一張臉冷艷安靜。

    原來是錯怪他了。

    景璨委屈地說:「女子都是一抹花魂化作的,這位孃孃看上去像梅花神。」

    梅花一般的風骨堅忍,可不是堪比秋姨的品格?流熏一陣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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