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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九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文 / 庚新

    第九章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在隋唐之交的歷史中,溫彥博的名聲並不算非常響亮。

    至少和房玄齡杜如晦這些人比起來,溫彥博不免有些不顯山露水,表現的非常低調。

    可實際上呢,就能力而言,溫彥博也許並不遜色於房玄齡……

    此人在貞觀四年時就出任了中書令之職,貞觀十年擔當尚書省右僕射,並不比房玄齡的地位差多少。而房玄齡本身,有從龍之功,如果這樣算較起來,溫彥博甚至高房玄齡一籌。

    最重要的是,溫彥博的兄長溫大有,兄弟溫大雅,在朝中地位頗高。

    三兄弟皆以品行、學識和文章聞名於世,號『三溫』。而溫彥博更是在死後,獲得陪葬昭陵的殊榮。

    這樣一個以品行而著稱的人,竟然說出來了太子不死,死無葬身之地的話語,足以說明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間,早就沒有了迴旋的餘地。李建成即便是再寬厚,也不可能容忍一個隨時都可能威脅到他皇位的兄弟存在;李世民即便想退讓,到時候也沒有退讓的餘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楊文干之亂為分水嶺。

    可以說,李家兄弟之間的爭鬥,在楊文干之亂發生以後,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這也是李淵為什麼一方面擔心李建成無法控制住李言慶,另一方面卻執意將李言慶召回長安的原因。李言慶就算在桀驁,終究是李唐的臣子。哪怕他有李唐宗室的血脈,但想要篡奪皇位,卻是困難重重……而李世民則不一樣,他和李建成若繼續爭鬥下去,必然會動搖國本。李唐定鼎八載,雖說已渡過了最為艱難的時期,可想要恢復元氣,仍需要足夠的時間。太子之爭如果繼續下去的話,李淵可不敢保證,會出現什麼狀況。

    正好李言慶在嶺南隱隱有獨大之勢,李淵將李言慶召回來,也等於向天下人表明態度。

    朕,決意扶立李建成,結束這所謂的太子之爭。

    李世民怔怔看著溫彥博幾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要說他有野心,那一點都不假。可若說到手足相殘,李世民還真就有那麼一些顧慮!

    「果要如此嗎?」

    王通惡狠狠點頭說:「除此之外,別無退路。」

    溫彥博更是冷聲回答:「陛下在時,太子或許會顧念兄弟之情;然陛下百年,太子某一日回想起今日和王爺的齷齪,心裡又豈能罷休?王爺,事到如今,你想要委曲求全,已經晚了……」

    李世民不由得苦笑!

    其實,他何嘗不清楚這個道理?

    只是……

    「王爺欲成大事,需注意兩件事情。」

    王通這時候也不再吞吞吐吐,起身說道:「其一,王爺若行事,需在河南王抵達長安之前。

    若能有手段將河南王扣押,則大事可成。

    一俟河南王抵達長安,以他在士林中的聲望和影響,天策府上下恐怕再也無法齊心協力……您應該知道,河南王的交友甚廣,部屬眾多,皆掌一方兵馬的諸侯。如果他回來了,以他的聲望,配合太子的地位,足以令所有人動搖,天策府也必將隨之,分崩離析……此其一。

    這第二件事情,王爺還需有一個強橫臂助。

    臣聞太子為拉攏齊王,曾在酒宴中戲言,願以皇太弟許之。齊王之所以願意幫助太子,一方面是他奪嫡無望,另一方面,未嘗沒有這『皇太弟』的誘惑。太子拉攏齊王,王爺也需拉攏趙王。趙王手握司隸兵馬,若他願相助,即便是李言慶,也難以挽回局勢。

    臣知王爺心中所慮,無非是趙王的心思……

    殊不知,趙王有野心方可利用;若趙王無慾無求,王爺又豈能將其籠絡,為王爺效命?」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世民想要再反對,也不可能了!

    如果他反對,天策府上下,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崩離,王通也好,溫彥博也罷,都會不再追隨他。

    哪怕溫彥博是他的叔叔,也不會幫他。

    甚至整個溫家都有可能拋棄李世民,轉而依附太子,或者李言慶……

    窗外,起了風!

    李世民推開窗子,看著園中蕭瑟景致

    許久之後,他握緊拳頭:父皇,這是你逼我的!

    他轉過身來,看著廳中眾人:「那你們說,接下來咱們應該怎麼做?時間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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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言慶乘一葉扁舟,飄然來到菜子湖畔,在沈光的攙扶下,悠悠然走上湖岸。

    山水清秀的浮山,坐落於皖江北岸。南臨白蕩湖,西鄰菜子湖,望九華,靠滔滔江水,渾然一體。

    遠望,若輕舟浮於水面。

    煙雲裊裊,更添幾分仙家氣度。

    事實上,這浮山也是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一。有大小洞穴五百餘處,奇峰、怪石、巉巖、幽洞,構成了浮山四大奇觀。

    如今,浮山歸屬舒州治下。

    而舒州行軍總管,正是李言慶昔日部屬蘇定方。

    李言慶在七月時便得到了消息,李淵已決意將他召回長安。

    這也是他早就預測到的一個結果,李淵不可能放任他在嶺南做大。更何況,他名義上是安南大都督,治所不過容桂粵西地區。可實際上呢,安南都督府已涵蓋了整個嶺南,更把雲貴地區一併納入治下,同時又勾連巴蜀,遙控川西南等地……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坐視不理。畢竟這勢力範圍太大,將東南西南全都掌控手中。如果李言慶要造反,他可以憑借手中大軍,在最短的時間裡奪取兩湖和江右,佔領巴蜀之後,順勢揮兵關中。

    哪怕李言慶是宗室,李淵也不可能不心生顧慮。

    不過,這也正是李言慶所期望的結果……

    長安的風吹草動,李言慶雖遠在嶺南,卻事無鉅細,瞭然於胸。

    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的衝突,自然也是他所期望的結果。兩位皇子之間爭鬥的越是厲害,也就預示著李言慶的機會越大。所以,在收到李淵的敕令後,李言慶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在他眼中,如今返回長安,正是好時機……

    想必長安城裡的那些老大人們,也厭煩了這沒有止息的爭鬥。

    從裴世矩的言語裡,李言慶也探聽清楚,李淵無意繼續平衡之術,而朝中大員同樣也不想繼續爭鬥下去。畢竟李唐江山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危難重重……吐蕃人的崛起,頻頻越境襲擾;突厥人在頡利可汗的帶領下,也逐漸恢復元氣,南望中原,虎視眈眈。

    此外,尚有吐谷渾蠢蠢欲動。

    而遼東地區,高句麗雖然已經衰弱,卻仍有靺鞨、契丹等異族,始終懷有狼虎之心。

    就連新羅百濟,也表現出不安分的勢態。

    特別是新羅,隨著小國仙金庾信的成長和崛起,新羅國力日益強橫。

    而百濟明顯無法壓制住新羅,逐漸成為新羅的附庸。朝鮮半島上的三國鼎立局面,已逐漸被打破。高句麗的衰落,使得新羅崛起,已勢不可當。而新羅國,顯然對中原並無好感。

    外患不絕,內部爭紛不斷……

    以至於朝中所有大員,都希望盡快穩定下來,才能避免日後李唐江山的分崩離析。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言慶自然不會拒絕回轉長安。

    只是他借口嶺南事多,拖延了回程的時間,帶著一部分心腹親衛,在馮家商隊的掩護之下,悄然啟程,自交州一路過來,遍訪昔日舊友。

    房玄齡,自然是不可缺少。

    哪怕兩人之間的聯繫從未斷絕,李言慶還是希望能和房玄齡面對面,進行一次坦誠交流。

    馮盎,也必須拜見。

    畢竟李言慶走後,嶺南也需要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

    高士廉雖然能力出眾,但如果沒有馮盎等人的協助,恐怕也無法盡善盡美的完成李言慶的托付。

    還有謝映登,在蕭太后遠赴婆羅洲後,旋即撤出錢塘,在衢州宣佈歸附李言慶之後,被封為衢州行軍總管,令江南東道,轄六州之地。同時也是如今東南地區,除馮盎之外最大的一路諸侯。

    謝映登的崛起,與馮盎又不一樣。

    馮盎說穿了,是個以異族血統出仕的地方豪強。

    而謝映登則代表著陽夏謝家。哪怕謝家在東晉以後已經沒落,但在這些年裡,業已恢復了元氣。當年東晉名相謝安,自會稽山走出,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名士。謝家在江東的影響力,顯然不是馮盎可以比擬。哪怕謝映登退至衢州,照樣能迅速站穩腳跟,發展壯大。

    房玄齡也好,謝映登也罷,都算是李言慶一系人馬。

    可即便是這樣,李言慶還是要逐一登門造訪,以探聽出他們的虛實。

    所幸,這一趟走下來,李言慶收穫頗豐……

    時值初冬,北方初雪已落,江淮氣候也逐漸寒冷。

    李言慶在與蘇定方匯合之後,便帶著沈光雄闊海兩人,一路直奔浮山而來。一晃,又快十載光陰,也許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會隨之淡忘,可是在李言慶心中,有一個人卻始終無法忘記。

    踏著遍地枯黃,李言慶沿著盤山小徑,緩步而行。

    山間,蕭瑟。

    裊裊煙雲中,可依稀看到那山路盡頭的一座道觀輪廓。

    當李言慶走到近前時,卻見道觀大門緊閉。他收拾了一下心情,邁步走上台階,輕輕叩響門扉。

    不一會兒的功夫,只聽大門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條縫,從裡面探出一個小腦袋瓜子,疑惑的看了一眼李言慶,怯生生問道:「敢問先生有何事?」

    這是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女冠,模樣極為秀美。

    李言慶連忙退後一步,微笑道:「敢問玄真仙長可在此地修行?」

    「你找觀主嗎?你是誰?」

    觀主?

    她居然成了觀主?

    不過想想,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以她的家世,還有她的才華,區區一個浮山觀主,怕還有些委屈了……

    李言慶想到這裡,臉上的笑意更是柔和。

    「還請小仙姑通稟一聲,就說昔日故人前來踐約。」

    當年,她含著淚水離去。

    李言慶曾發誓,總有一日會將她迎回。

    現在,他來踐約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她接回去……

    「既是觀主故人,那請廂房等候。觀主現正在做功課,許要耽擱些時辰,還請先生海涵。」

    這小道姑說起話來,倒是頗有條理,而且很文雅。

    李言慶頷首,示意沈光等人在外面等候,然後邁步走進了道觀。

    道觀的面積不算大,和當年在鞏縣時李言慶修築的那座綠柳觀相差不多。兩邊六間禪房,正中央一座大雄寶殿,裡面供奉有三清神像。而在大雄寶殿後面,就是道觀的後院,也是平日裡修行的地方。

    李言慶在小道姑的帶引下,逕自走進禪房。

    小道姑奉上了茶水,好奇的看了看李言慶,而後躬身退出。

    觀主上山修行已近十載,卻甚少和外人接觸。小道姑也知道,自家觀主是個出身高貴的人,所以在這浮山觀中香火不錯,卻從未有人敢來鬧事。以前,這裡是隋室的治下,沒有人搗亂……後來隋亡唐興,曾有本地一些紈褲子弟想來生事,卻被當時的官府(蕭隋朝廷)拿下,治了個罪名之後,生死不明。蕭隋之後,這裡一開始屬同安郡治下,不久又歸於舒州。正當人心惶惶的時候,舒州行軍總管大人親自登門拜訪,言語間對觀主極為尊重。

    從那時候,小道姑就知道,自己觀主的背後,一定有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存在……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卻從未見過那傳說中的大人物!

    除了每年固定會有人奉上香火錢,平常日子裡很少會有人前來此地。

    今天,居然有人來了?

    李言慶覺察到了小道姑的目光,很和善的與她一笑。

    「小仙姑……」

    「啊,先生莫要這麼稱呼,小冠道號明月。」

    清風明月……倒是很典型的道家名號!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和聲問道:「那麼明月,來這觀中修行記載?」

    「小冠自記事起就在觀中……聽上一任觀主說,那時候世道有些混亂,小冠是被師尊抱回來,所以一直在觀中修行。」

    「哦,這修行可清苦嗎?」

    明月搖頭道:「清苦倒也算不得……本地官府對浮山觀素來觀照,每個月都會有固定的供奉送來,所以倒也不太難過。只是觀主平日裡清修,要求很嚴格,對那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小冠雖勸過觀主不必那般清苦,可觀主卻不肯答應,每日都要靜頌黃庭百遍!」

    說著話,明月神神秘秘的說道:「聽老觀主說,觀主這般,其實是在為人祈福!」

    「哦?」

    明月撅著小嘴兒,有些不滿道:「小冠雖不知道觀主是為何人祈福,但那個人也太沒良心了……小冠在這裡這麼多年,就沒有見過那個人前來。有好幾次,小冠還看到觀主拿著一本書,偷偷流淚呢。」

    「是什麼書?」

    「好像,好像是半緣詩集。」

    李言慶的面頰,不由得輕輕抽搐了幾下。

    半緣詩集,是他在武德四年末,前往嶺南之前,拜託洛陽的洛浦書館刊印發行的書籍。

    裡面收錄的,儘是李言慶的作品……

    言慶沉默許久,突然問道:「明月,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

    李言慶點點頭,微笑道:「離開這裡,去洛陽,去長安……」

    小道姑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派嚮往之色。

    哪怕她是從小在道觀中長大,對於外面的世界並不瞭解。可是洛陽、長安的名字,卻聽說過。

    少年心性,無分男女。

    小道姑當然也希望能走出去,遊歷天下,看看這大好河山。

    不過,她也只是心動了那麼一下。

    「小冠要照拂觀主,觀主在那裡,小冠就在那裡。」

    「哦?」

    李言慶滿意的點頭說:「明月倒是個有心之人……」

    「小冠從記事起,就和觀主一起。在小冠心中,觀主不僅僅是小冠的師父,更是小冠的母親。

    觀主在這裡,除了小冠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

    觀中其他的人雖然對觀主很尊敬,但小冠知道,她們和觀主……

    觀主每日在養真廬修行之外,就只有和小冠一起時才會露出笑容。小冠實不知道,若小冠走了,觀主會如何。」

    「養真廬?」

    「就是觀主修行之地。」

    李言慶聞聽,這眼角不由得瞇起來,呈現出一個彎月的弧度。

    姑姑啊,你在這養真廬中,又能修行個甚呢?

    「明月,若是你家觀主離開這裡,你願意隨她一同走嗎?」

    「那不可能……觀主潛心修道,豈能擅自離開?」

    「修行,修行,且修且行……」李言慶忍不住笑道:「難道你不知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修行只修不行,又豈能得道成就真法?呵呵,要我看啊,你家觀主定會同意。」

    小女冠聞聽,剛想要開口辯駁。

    就在這時,只聽禪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一個對於李言慶而言,極為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明月,可是蘇總管來了?」

    「啊,我家觀主來了!」

    明月一邊說,一邊打開禪房的門。

    「師父,不是蘇總管……」

    「那會是什麼人?」

    話音未落,從禪房門外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冠。

    只見她相貌清麗,體態瘦削。一襲白色道袍,更襯托出幾分仙家神韻,令她格外動人。

    女冠走進禪房,一眼就看到了李言慶。

    她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李言慶,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李言慶的眼中,則閃過一抹疼惜之色。他向前緊走幾步,躬身道:「姑姑,一向可好?」

    剎那間,女冠的眼中,落下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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