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三百零四章 盈盈一水間 文 / 月關
天宇寥廓,夜色空明,大地靜謐,蟲聲新透。
魏王武承嗣府上的書房裡,燭火依舊明亮如晝。
房門輕輕叩了三聲,一個人輕輕地走進來,赫然正是今日赴楊帆婚宴的丘神績。書房中早就坐定兩人,一人高踞上首,重眉闊口,美髯垂胸,乃是武承嗣。側首一人,雙目有神,儒雅灑脫,看起來斯文得很,卻是刑部尚書周興。
兩人似早知丘神績會來,見他進門毫不驚訝,武承嗣只是做了個手勢,丘神績抱拳一禮,便在周興對面坐下。
武承嗣問道:「梁王也赴楊帆婚宴去了?」
丘神績道:「是!」
武承嗣搖頭一笑,曬然道:「武三思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以王爺之尊去捧一個郎將的場。楊帆現在不過是羽林衛一郎將,固然可以拉攏過來為己所用,但是於大事上面,此人現在的用處著實有限。咱們這位梁王,似乎是有點飢不擇食了,呵呵。」
丘神績含笑道:「以梁王的身份,確實無需如此紆尊降貴,不過依末將看來,梁王怕是知道薛懷義會去,所以才去捧楊帆的場,目的只是拉攏楊帆這位尊師罷了。」
武承嗣恍然道:「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不無可能。」
周興淡淡笑道:「可惜了,他卻不曾想到,王爺您早已捷足先登,得到了薛懷義的承諾。」
武承嗣傲然道:「三思一介匹夫,麾下只有五犬。能成什麼大事?哼!本王原就沒把他放在眼裡,真正難辦的是聖上啊。王慶之已多次上書為本王請命,聖上始終不置可否。唉!也不知這一次請薛懷義進言,能否促使聖上下定決心。」
周興溫文爾雅地一笑,道:「王爺不必擔心。只要薛懷義按照咱們的話進言,聖上縱然不會馬上拿定主意,這心思也難免要動上一動的。王爺你想。聖上已然年邁,不可能再生育子女,現在的太子一旦繼承皇位。必然恢復唐的國號和李姓。
如果那樣,聖上的一切努力豈不都付諸東流了嗎,她又何必煞費苦心地謀這皇帝之位?如果這大周江山不能傳下去。而是恢復李唐國號,那麼對於當今天子稱帝之舉,後人該如何解釋?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是篡逆、這是謀反!
到那時,不但是聖上的江山傳不下去,還要壞了她的一世英名。聖上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一旦想通了這一點,她豈會把江山傳予李姓後人呢?依在下來看,聖上之所以猶疑不決,未必是不捨得把皇位傳予武氏後人,而是在王爺您和梁王之間。聖上不知該如何取捨。」
丘神績贊同地道:「周尚書所言有理,末將也是這麼看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可以多找幾個位高權重的人為王爺說項。不能指望單憑王慶之率領些洛陽百姓,便為王爺把這太子之位定下來!聖上見人心所向,還能不屬意王爺麼?」
周興道:「不錯。如今重金賄買薛懷義,正是為了這一目的?不過,我們確實不能把希望全放在薛懷義一人身上,據我所知,聖上已經有了新寵,對薛懷義未必像以前一般言聽計從。如今聖上已經是皇帝。對朝臣們的意見也尤為重視。」
武承嗣蹙眉道:「那麼,你們以為何人可以相助本王?」
周興道:「要想在聖上面前說得上話,還得叫聖上聽得進去,非宰相不可!」
「宰相?」
武承嗣撫著鬍鬚,沉吟片刻道:「狄仁傑那隻老狐狸是想都不用想了,李昭德麼,王慶之第一次入宮請願時,好事就壞在他的手裡,此人也不可能!剩下的,就是蘇良嗣和韋方質了,本王要請托於他們?」
周興搖頭道:「蘇韋二人一向不和,彼此勢同水火,他們二人怎麼可能同時為王爺所用呢?二人之中,只能擇其一。」
武承嗣想了想道:「薛懷義剛剛受寵於聖上時,曾誤入南門宰相出入之所,且言行不恭,為蘇良嗣所惱,命人打了他一頓,薛懷義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如今本王既用了薛懷義,那就不能用蘇良嗣了。」
周興頷首道:「王爺所言甚是,而且蘇良嗣老邁,自打年初就告病在家,疏於政務,已經漸漸離開中樞,如果貿然請他出面,恐怕會引起聖上疑心,所以,只有韋方質可用!」
武承嗣振然道:「好,就依你所言!明日本王就備下厚禮,去見一見他韋方質,嘿!在野有王慶之率百姓請願;在朝有韋方質這位當朝宰相進言;後宮之中,又有個薛懷義吹枕頭風,聖上終究是個婦人,本王就不信,三管齊下,還不能定了她的易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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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內,龍鳳紅燭高燃,楊帆和小蠻坐在榻邊,一動不動,彷彿也是兩根蠟燭。
小蠻的眼神不時溜向窗戶,盼望著黎明的那一刻早早到來。若是現在睡下,那就要與他同床共枕了。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榻?她真的還沒準備好。腦海裡忽然掠過那些妖精打架的畫面,小蠻的臉蛋兒又開始發燙了。
楊帆盯著案上那對紅燭,心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奇怪那些彼此不熟、甚至不曾見過面的新婚夫婦們究竟是如何完成行房大業的,為什麼他現在不止沒有推倒小蠻的勇氣,甚至連看她一眼的膽量都沒有?
三更了,楊帆已經聽到了街頭傳來的打更的梆子聲,可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做,再拖延下去天就亮了,想到此處,楊帆不由心急如焚。
今天是他的洞房之夜,也是另一個女子傷心欲絕的時刻。他能安心享受他的洞房花燭麼?可是……身邊這位,是他明媒正娶接進家門的妻子,是他結髮執手,一生一世的妻子,他該怎麼做?
一雙紅燭靜靜地燃燒著,芯旁的燭脂被高溫融化,一顆顆地輕輕滑落下。就像是流下的淚水,那是誰的眼淚?
楊帆心中煩躁,身子不由挪動了一下。房中本來靜悄悄的,楊帆身形一動,小蠻馬上有所察覺。她像觸了電似的跳起來,反應之激烈,倒把楊帆嚇了一跳。小蠻急急退了兩步,吃吃地道:「你……你要幹什麼?」
楊帆遲疑了一下,指指桌上的紅燭道:「燭芯要被燭淚淹滅了,我想挑一挑……」
小蠻鬆了口氣,道:「哦,那……你去吧!」
楊帆本來只是隨口一說,這時只好起身去把那龍鳳紅燭挑亮了一些。
小蠻看著他的動作,心想:「他把燭火挑得那麼亮幹嗎?他……是不是……」
心中忽然掠過一個旖旎的畫面。小蠻的臉蛋兒頓時羞得發燙。
楊帆挑亮燭火,扭過頭來,恰好看見小蠻腮上紅潮未退,幼滑鮮嫩得如同三月桃花,嬌美之狀不可形容。不禁看得一呆。小蠻一見,更加錯會了他的心意,於是愈發地慌張了:「然而他可是自己明正言順的丈夫啊,如果他真的……真的……,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
「三更了,我若再不去。婉兒的淚豈非就如龍鳳紅燭,一直流到天明了麼?」
楊帆把牙一咬,決定對小蠻坦白自己的打算,畢竟他與婉兒的情意小蠻也是一情二楚的,只希望她能夠諒解自己,大不了以後多多補償於她也就是了,但是今晚,他無論如何做不到安心享用**滋味,卻無視伊人心碎的感傷。
楊帆勉強咳嗽一聲,對小蠻道:「小蠻,天色已經……」
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只走出三步,便驀然站住。他已不能不站住,小蠻一見他向自己走近,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倉惶地一跳,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擎在了她的手中。
楊帆驚道:「小蠻!你……你拿刀作甚麼?」
「我……我……」小蠻理屈詞窮,只好吞吞吐吐地央求道:「二郎,我……我們兩個……可不可以……先不要……同……同房呀……」
「嗯?」
小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低著頭,怯生生地道:「二郎還記得……記得武厚行麼?」
「武厚行?」
楊帆想了想才道:「啊!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被你一腳踢死的病秧子,你提他幹什麼?」
小蠻鼓足勇氣坦白道:「我……從小就有個毛病,不能叫男人挨著我的身子,否則就會控制不住想要傷害他,我知道我這樣不對,可是我沒辦法……,二郎,給我些時間好麼,也許……也許我們熟了以後就好了……」
她自己也知道這理由很荒唐,這要求很無理,也許她會立即挨一記怒不可遏的大耳光,如果不是因為她是皇帝賜婚,甚至還會馬上接到一紙休書,很沒面子地被轟出府去,所以她越說頭越低,簡直要把頭埋進胸口了。
「當然可以!」
楊帆很痛快地答應下來,臉上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都要心花怒放了,這是一個多麼善解人意的姑娘呀!
「他居然答應了?」
小蠻訝然抬頭,看向楊帆。
楊帆柔聲道:「我怎麼會強迫你呢?你放心好啦,總要等你心甘情願,肯接受我的時候,我們再做真正夫妻!」
「二郎!」
二郎竟是這般通情達理!小蠻心中一軟,要楊帆留下共睡一榻的話兒差點脫口而出,可是楊帆的手剛伸過來,她手中的刀就下意識地揮了出去,要不是楊帆縮手及時,手指就斷了兩根。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也沒想……,我控制不住……」
「沒關係!」
楊帆驚出一身冷汗,看來貿然靠近她的話,還真的很危險吶,一個不小心,做太監都是大有可能的。
他心有餘悸地收回手,道:「那……你好好歇息吧,這一天下來,你也累壞了。」
小蠻過意不去地道:「嗯,可……你睡哪?」
楊帆微笑道:「咱家的空房子還有得是呢,我還能沒地方住嗎,你好生歇息吧,我出去了!」
房門輕輕拉開,又輕輕掩上了,小蠻被如此溫柔體貼、心胸豁達的夫君感動得眼淚汪汪。
楊帆站在院中,抬頭看看滿天星斗,依稀似見一位素衣如雪、人淡如菊的女子正默默垂淚,那滿天的星光就是她腮邊的淚痕。
楊帆長吸一口氣,雙臂一振,大鳥一般掠進了夜空之中……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上官婉兒憑欄而立,悵然望向夜空,晚風拂得她的長風飄揚起來,讓沐浴在星光之下的婉兒美如精靈。
望著天上一閃一閃的星辰,想到楊帆此刻正擁美高臥、恩愛纏綿,婉兒的心忍不住又是一種酸楚。淚眼朦朧中,她依稀看到一個人影從夜空中閃出來,站到了她的面前。
「二郎……」
雖然星光黯淡,婉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婉兒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看著楊帆,她生怕這是一個夢,想要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卻又遲疑地停住,直到楊帆抓緊了她的小手,感受到他的大手傳來的溫度。
婉兒期期艾艾地道:「你……你……真的是你?」
楊帆憐惜地道:「當然是我!」
婉兒驚訝地道:「你怎麼可以在這裡!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呀……」
「我知道,今天我成親了,成親就意味著真正地長大,我要養家餬口,我要生兒育女,我要應付生活中的坎坷磨難,我要為自己的家人撐起一片天,我要盡到……一個男人的責任!婉兒,難道你不是我的一份責任嗎?」
「郎君!」
婉兒忘情地撲到了他的懷裡,她滿足了,有此一刻,今夜有他的懷抱,她心滿意足了。
星空下,繡樓上,一雙人影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
這一夜對婉兒來說很短也很長,短短一個時辰的相聚,兩個人也不知說了多少話。她依偎在他的懷中,溫存著,傾訴著,只要他在聽,心裡就甜甜的。她絮絮低語,時而歡喜、時而幽怨,其實訴說的都只是一種心情,
楊帆撫摸著她的秀髮,嗯上一聲,就能叫她轉悲為喜,插上一句,就能讓她破啼為笑,楊帆忽然有種哄孩子的感覺。莫非這男人有了女人就能成為真正的男人,而這女人有了男人,卻一下子就變成了咿呀學語的小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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