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兩難 文 / 月關
武成殿上,武則天側身臥在榻上,蘭益清和另一個俏麗的小宮女在榻邊輕輕搖著羽扇,為她拂起陣陣清涼。上官婉兒折腰坐在榻邊,輕聲念著一份奏章。
近來,武則天的眼力是大不如從前了,而且很容易就感到疲憊,尤其是經過宰相們與武承嗣的一場爭鬥,元氣大傷的似乎不止是朝廷,武則天也一下子蒼老的許多。
很多時候,她感到精力不濟,就要這樣臥在榻上閉目養神,由婉兒把奏章一字一句地念給她聽。婉兒輕聲念著奏章,本來還很流利,但是念到後來,聲音卻慢慢遲疑起來。
這是右御史台侍御史甘青陽呈給天子的一份奏疏,這位侍御史所上的奏章是針對前不久朝中這場紛爭的。他在奏章中說,朝中這場紛爭,究起緣由,皆因立儲而起。他認為皇帝如果不能就皇儲一事做出一個妥善的安排,類似的政爭還會發生。
這位侍御史毫不客氣地指出,當今太子無德無行,身為儲君,威望不足以服眾,而天子已年近古稀,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應當盡快確立一個合適的太子人選,以免朝野不安,百官猜忌。
武則天一向不服老的,老字對她而言是個忌諱,如果平素有人敢這麼說,武則天早就勃然大怒了,這位侍御史年輕氣盛,出言無忌,竟敢在奏章中直言天子老邁,來日無多,婉兒讀到這裡不免惶恐,誰知武則天聽到這裡。神情一黯,居然沒有發怒,只是淡淡地道:「念下去,朕聽著呢!」
「是!」
婉兒鼓起勇氣,繼續念起來,武則天靜靜地聽著,等到婉兒念罷。整座大殿頓時靜下來,侍奉在左右的宮娥內侍們俱都肅立不語。蘭益清和另一個小宮娥依舊搖著扇子,輕輕的風微微拂動武則天額頭的髮絲。髮絲中幾根雪白的頭髮異常刺眼。
「還有麼?」
武則天的聲音有些幽幽的語氣,婉兒忙道:「沒有了,這是最後一份奏章。」
武則天「嗯」了一聲。輕輕地道:「留中吧。朕倦了,要歇息一下,你們都退下。」
「是!」
婉兒起身,輕輕一擺手,殿中的宮娥太監都退了下去。
婉兒拿起需要由她整理批復的一摞奏章,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只有靜靜躺臥的武則天和在她身後輕輕打扇的兩個小宮娥,武則天額頭的白髮如霜後的小草,依舊輕輕地隨風搖曳著。武則天喟然歎息一聲,疲憊地撫住了額頭。
她這一生,殺伐決斷。不管身處逆境順境,不管是早年做為一個命運操於他人之手的才人,還是如今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帝王,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干擾到她的決定,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她久久不能取決的。
可是現在,她已經成了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偏偏對皇儲問題取決不下。
她有本領成為這個天下亙古以來第一個女皇帝,卻沒有辦法解決自己的身後事。
她做到了以前所有女人都不曾做到過的事情,但她依舊沒有能力顛覆數千年來這男權社會形成的傳統。
天下是她的,當然該傳給她的子孫。但她的子孫,繼承的是她丈夫的血脈,而她的丈夫,是被她顛覆的那個王朝的皇帝。
把江山傳給與她同姓的武氏族人呢?
姓武的人裡最親的也不過是她的侄子,她千秋萬歲之後,她的侄子、她侄子的子嗣後人們,會把她這個姑母奉為祖先,祭祀血食麼?
傳子,還是傳侄?
從感情上,她憎恨一切傾向於立她兒子的大臣,因為這江山是她從她丈夫手中竊取過來的,她很清楚,儘管她的兒子畏她如鼠,可是一旦她立了兒子,她百年之後,她的兒子也一定會把江山歸還於李唐。
所以,一切傾向於立她兒子為太子的大臣,她都本能地覺得是一種對她的背叛,對她並不忠誠,這種人絕不可靠!
可是立侄呢?她再怎麼了不起,也是一個受到時代局限的女性。她深信,人死後是有一個靈魂世界的,而靈魂世界的人,需要這個世界的子嗣來祭祀血食。
立子,還是立侄?
武則天很清楚,家國天下,繼承人江山的延續,社稷的平穩。所以,不管是以天下為己任者,還是為了一家一姓的榮華富貴者,現在最關注的都是她的繼承人。她還沒有死,但是所有的人,正在漸漸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集中在她的繼承人身上。
為此,他們之間的戰鬥只會越來越慘烈。可她對此卻無可奈何,因為連她自己都開始感覺到,她真的老了,她曾經打敗過她所有的敵人,唯有時間這個敵人,她無法戰勝。
立子,還是立侄?
武則天按住眉心,頭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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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制,左羽林衛楊帆郎將等候你多時了。」
上官婉兒剛剛回到自己在史館的住處,一位女官便迎上來稟報道。這位女官叫符清清,也是婉兒的心腹。武則天近來精力大不如前,壓在婉兒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每日都有大量的政務需要處理,所以婉兒把幾個心腹女官調到了身邊,幫她處理政務。
史館這邊辟出了幾間房子,作為這些女官和她處理政務的所在,她原來的住處則由屏風分隔為書房和臥室,專為休息和會見客人的所在。
「哦!」
上官婉兒心中一喜,面上卻故作平靜地道:「是我喚他過來的,宮中防務上有些事情需要交待於他。這幾份奏章是大家已經批復了的,你拿去,整理之後,轉送中書。」
「是!」
符清清答應一聲,從上官婉兒手中接過一摞奏章,上官婉兒便拿著剩下的奏章,輕移蓮步,姍姍地走向自己的住處。
門開了,上官婉兒閃身進門,眼波向書案處一瞥,不見楊帆身影,不由一怔。隨即,一隻大手突兀地從她身後伸過來,攬住她的纖腰,把她拖進了自己懷裡,同時房門也被緊緊地掩上了。
「郎君……唔……」
上官婉兒欣喜地揚眸,剛剛看清楊帆英俊的面龐,就被他吻住了嘴巴,婉兒嚶嚀一聲,閉了美眸,用雙臂柔柔地環住了他的脖子,丁香雀舌溫順地迎住了他的舌頭。撲撲啦啦,一摞將相王侯陳述國家大事的奏章撒了一地,哪裡還去管它。
一陣神魂顛倒的親吻,楊帆看著她濡濕紅潤的雙唇,溫柔地笑道:「幾天不見,想不想我?」
「才不想呢!」婉兒嘴硬地否認:「這些天你真是好忙呀,白馬寺、梁王府、金釵醉,呼朋喚友,好不熱鬧,哪有一刻想過人家,還想叫人家想著你念著你麼。」
楊帆失笑道:「哎喲,婉兒對我的行蹤打聽得清清楚楚麼,幸好我只是去見些狐朋友狗友,若是偷腥,怕不早被人捉姦在床了,嘿嘿,如此這般,還說不想我?」
婉兒俏臉一紅,在他寬厚結實的胸膛上恨恨地捶了一拳,嬌嗔道:「就是沒想!」
楊帆這幾天還真的挺忙,除了頭一天陪著小蠻去逛了趟南市,看了看自家的店舖,接下來幾天,他一直在梁王府、白馬寺等處周旋,保持著同梁王武三思、白馬寺主薛懷義的親密關係,同楚狂歌、馬橋、野呼利、魏勇等一班軍中好友,也多次歡聚。
今日楊帆還抽空去見了趙逾,趙逾對他交待的事情很上心,這幾天把他的人手都撒出去專門幫楊帆查訪那樣的一戶人家。雖然他在洛陽城裡始終不曾找到一位夫家姓裴、自家複姓公孫的貴婦人。
不過,趙逾已經打聽到,在長安有一位公孫大娘,夫家姓裴,現任府軍折衝都尉,夫婦二人俱精於劍術。從她的身份地位和精於劍術這兩點上,都很符合楊帆所描述的形象。如今他已派人急赴長安,加以確認了。
得了這個消息才進宮來的楊帆,此刻實是十分歡喜的。楊帆笑著攬住婉兒的香肩,柔聲道:「我做這許多事,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與我的婉兒長相廝守麼。」
一說起這塊心病,婉兒不禁蹙起了秀眉,擔憂地道:「郎君,婉兒覺得陛下越來越喜怒無常了。今日有份奏章,以著陛下往日脾氣,必定會勃然大怒的,可是陛下方才聽了竟渾若無事。」
楊帆道:「陛下不再動輒大怒,豈非好事?」
婉兒搖了搖頭,道:「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婉兒侍奉陛下已經十年,深知陛下脾性,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陛下原來做太后時還好些,自從做了皇帝,行事越來越叫人難以琢磨。我很擔心……你說我們真能在一起麼?」
楊帆不以為然地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咱們這位陛下還能活多久?我本來就沒把指望放在她的身上!」
婉兒苦笑道:「陛下還沒有死,好像人人都在做著陛下駕崩之後的打算了,也難怪陛下她……,郎君,你說新帝登基後,咱們就一定能在一起麼?」
楊帆道:「所以我現在才在努力地爭取更多的人脈、更大的權力,就算我的婉兒是天上的月亮,只要我有足夠的力量,也能把你摘下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