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百七十五章 弩殺 文 / 月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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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六名殺手配合默契,幾乎同時扳動了「懸刀」,鉤心脫離,弩牙一縮,繃緊的弩弦驟然回彈,六枚弩箭同時離弦。
「走!」
嚴粟川一聲低喝,向右滾動,到了貨堆邊緣,猛地縱身一躍撲到地上,一個利落的前滾翻,整個人就已在三丈開外,他弓背彎腰,彷彿一支離弦的箭似的疾奔而去,衝到碼頭邊緣,沒有片刻猶豫便向前一撲。
「通!」
夭矯的身形沒入河水,湧動著碎冰塊的水面只微微濺起一點浪花,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水面,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其他五名殺手幾乎與他反應一致,一擊得手,立即遠遁。其實以前他們做案得手迅速逃離時都會攜走他們的吃飯傢伙----弩,不會捨得把它們棄置不顧,這東西並不是隨時都能搞到的,尤其是作工精良、犀利無比的上等軍弩。
可這一次是在漕幫的地盤上殺人,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他們獲得的酬勞已足以讓他們在此次得手後一生富貴無憂,這弩還拿來幹什麼?當然是怎麼快怎麼逃。
未曾金盆洗手,先來渭河淨身。當最後一個殺手也縱身躍進河水的時候,動盪的水面便迅速恢復了平靜,晶瑩的冰塊依舊「卡卡」地碰撞著、摩擦著,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魏小筱本來也想逃的,她方才聽嚴粟川講過出手之後的逃走計劃,生活在灞上的她同樣一身好水性,此時的渭河水雖然冰涼澈骨,對身嬌肉貴的她來說是個可怕的體驗,可這是在逃命,她並不想計較太多。
但是,「活閻王」嚴粟川可以對自己的出手信心百倍,一擊立即遠遁魏小筱卻不免稍有疑慮,她想親眼看著她的仇人斃命,這不僅僅是因為不放心,更因為那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因此在嚴粟川低喝「走」時,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快意的目光向她的目標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舒掌舵,我們可以減少要求,但是你們至少該做出一點讓步讓我們對數萬兄弟有個交待,我們獨孤掌舵和古掌舵其實是很有誠意通過和談解決爭端的……」
李黑按照古竹婷的授意,準備做出一定的讓步了被他提到的獨孤文濤和古竹婷微笑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領點點頭,恰在此時,六枝弩箭疾射而至,利矢破空聲尚未傳來,六枝利箭已近在咫尺。
楊帆所站的位置正對著陽光,六枝利矢橫空而至,他目中的光線微微起了一絲變化,陡然引起他的警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反應。
幸虧在利箭剛剛射出的剎那光線細微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幸虧他的警覺與他的反應同樣敏捷,否則等那能在百步之內貫穿重甲的利矢射至面前才發現的話,任他身手再好也沒有機會了。
習武的人雖然致力於體能的開發和提高但體能提的再高,也無法超過機括的速度和力量,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能夠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不是因為他有象的巨力、獅的兇猛、豹的敏捷,而是因為他的智慧。
楊帆在利矢離弦的剎那就動了,弩箭快的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虛影,楊帆完全是靠著最初光線的波動做出的判斷,他甚至來不及大喊一聲示警。
楊帆縱身疾掠,如同一隻兀鷹般「呼」地一聲掠到了古竹婷的身前,古竹婷正向對面的舒子軒等人微笑頷首頭頂光影一暗,她雙拳一握馬上就要向空中反擊,但目光所及卻是楊帆,古竹婷不由一怔。
楊帆手腳齊出,靴底奮力一踢,堪堪踢中一枝利矢,同時以袖裹手疾抓另一道虛影。
三枝箭出自三人之手,幾乎是同時射出,但是哪怕只是一毫秒的發射間距,利矢射到楊帆面前時彼此間也有了丈餘的距離。
「嗡!」
楊帆只覺靴底一震,半條腿都麻了。細細一根弩箭通過軍弩產生的速度達到每秒百米以上,那時一種可怕的動能,但楊帆這一腳畢竟踢中了弩箭,弩箭方向一歪,斜指長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竹婷的肩頭輕輕一震,自耳垂墜落一枚明珠。
明珠並不大,小巧的珠子以細鏈相連,這是古竹婷身上唯一的飾品,平時她素面朝天,全無裝飾,今天這對珠子是因為楊帆喬裝而來她才特意戴上的,所懷的不過是女為悅己者容的一點小小心思。
而今,細鏈射斷,明珠墮肩,利矢掠過的疾風刮得古竹婷玉頰生疼。
楊帆以袖裹手,探手疾抓,虛影一閃,被他抓住了箭桿的後半截,利矢在手中飛速滑過,袍袖雖厚卻也寸寸碎裂,緊接著箭羽掠過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劃過一道深深的痕跡,血肉模糊。
但他這一抓畢竟起了作用,尤其是對弩箭羽翼的影響,改變了箭矢的方向,本來疾射向古竹婷咽喉的一箭斜擦著古竹婷妁右臂飛了過去,古竹婷一聲痛呼,肩頭被刮去一片血肉,!繼身後一聲悶哼,矢箭洞穿了一個護衛的小腹。
這時,楊帆力盡,向古竹婷身前落下!
第三枝矢箭光一般射至,楊帆身形懸空下墜,此時就是一個技擊高手一劍刺出他也無從抵擋,何況是快得彷彿幽冥中射來的一箭。利箭「噗」地一聲刺穿了楊帆的胸膛,他被利箭帶得打橫撞進古竹婷的懷裡。
另一席上,獨孤文濤也中箭了。
利矢強大的動能帶得獨孤文濤的身體猛地仰面一摔,第一箭準確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第二箭在他仰面跌倒時射至,斜著貫入了他的天靈蓋,差點兒把他的天靈蓋兒整個掀開,第三枝箭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幸之又幸地從兩個護衛中間的縫隙裡穿過,遙遙消失在大河對面。
「阿……阿……」
古竹婷驚恐地看著懷中的楊帆,他的後胸露出一寸帶血的箭鏃·胸前一截皂色的箭羽,利矢把他的身體都射穿了,古竹婷如墮冰窖,手腳冰涼·渾身僵硬。
多年來她已見慣生死,無論是她把別人置於死地還是中了埋伏自陷死地,她都絕不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一次不同,這麼多年來,她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直到愛上他·直到得到他的承認,她才活出了滋味,她才活得像個女人。
可現在·她的男人就躺在她的懷裡,身體被利箭貫穿,古竹婷想喚一聲阿郎,可是聲音哽在喉嚨裡根本喊不出來,她的眼前發黑,差點兒昏過去。
這一切發生如電光石火,當楊帆中弩倒地,獨孤文濤仰面摔倒的時候,整個碼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片刻之後,鼓噪聲大起·東盟一方各幫派首領一躍而起,不會武功的急急後退,身懷武功的不等護衛們上前·便怒喝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腦們猛撲過去,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解釋便打做一團。
環衛於外的護衛們有一些人拔刀向那處貨堆撲去,另一些人則試圖衝回來衛護自己的首領,但是雙方都懷疑對方的護衛要對己方的首領不利,各自奔出幾步,互相呵斥對方止步無效後便拔刀拚殺起來。
現場一片混亂,外圍是刀光劍影·叱罵拚殺的護衛,碼頭上是拳打腳踢、滾作一團的首領們·古竹婷呆呆地抱著懷中的楊帆,喃喃呼喊:「阿郎、阿郎……」
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她的臉頰蒼白如雪。
「滾開!」
古大拳大如缽,呼嘯生風,猛揮雙拳盪開對方重金聘來保鏢助拳的兩個技擊高手,縱身掠到古竹婷身邊,探手一試楊帆的呼吸,急叫道:「還有氣兒,快帶阿郎去找醫生!」
「哦!哦!」
一聽楊帆還活著,古竹婷陡然回了魂,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她抱著楊帆居然從盤膝狀態一下子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向外就跑,古大如同一條出籠的猛虎,鐵拳無御地衝在前面為她開路。
古二和古三也看到了這裡的情形,二人無心與他人糾纏,迅速向這裡靠近,三人呈品字形把抱著楊帆的小妹護在中間向外面闖去。
沒有人知道古掌舵為何對一個普通的護衛如此上心,也無心去想。現場早已亂作一團,只要稍一猶豫,別人的拳頭就會打在他的臉上,每個人都廝吼著同面前的敵人做著殊死搏鬥,其他的一概顧不上了。
舒子軒被護衛藏在中間,跳著腳兒地大喊:「不要動手!不要中了他人奸計!刺客不是我們派的、不是我們派的!」
可是他的吶喊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說東盟諸幫首領們此刻狂怒如獅,就算他們還有理智,也會選擇與對方糾纏搏鬥,誰知道那用弩的刺客是否還有下一個目標,此時與對方糾纏打鬥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是魏家姑娘!」
「是魏小筱!」
「是天鷹幫主的女兒!」
「下來!你馬上下來!」
將貨堆團團圍住的護衛們厲聲高喝著,魏小筱在貨堆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有些失望地看看平托著一具「死屍」踉蹌離開的古竹婷,扭頭又看看混亂的打鬥現場和那具可怖的屍體,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可惜了,可惜只殺了一個,不過沒有關係,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談和了,那個賤女人,背叛了她父親的盟友們現在會全力以赴地去殺。魏小筱狂笑著拔出短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這個瘋女人,死了。另一個女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