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零七章 巾幗宰相小女人 文 / 月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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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到了長安。!
張昌宗接了上官婉兒,並把她送往隆慶坊湖心島進行安置的時候,這個消息才在長安傳開。消息一傳開,長安官紳都大大地鬆了口氣,上官婉兒的到來意味著皇帝對長安的清洗整頓徹底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重心該是關於遷都的一系列事情。
上官婉兒是內廷女官,因為兼管著史館和翰林院,在京時才會和詞臣名士們有所來往,到了長安她自然不需要與地方官員們接觸,地方官員也不會去拜見一位宮中女官,內外各成系統,本就涇渭分明。
何況真若論起品級,上官婉兒作為御前待詔只是六品官,陪都這地方哪怕一個縣令都是正五品,一群官員個個都比上官婉兒級別高,搶著去拜會一位比自己品秩低的官員而且還是宮廷女官,太有失顏面了。
武則天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上官婉兒打發到長安來,她是宮廷女官,來了長安負責的也是關係宮闈的事情,與外臣不會打什麼交道,方便瞞過她有孕在身的秘密。
楊帆在島上已經做了一番安排,侍衛人員盡可能地遣派到外圍,營造出一個寬鬆安閒的內部氛圍。至於柳徇天派人布下的警戒,全部被楊帆的人驅離,理由是張昌宗和上官婉兒兩位欽差入住湖心島,島上防務從此由楊帆一人負責。
柳徇天巴不得在政局未曾經明朗前跟他們少些接觸,馬上從善如流地撤回了自己的人,如此一來,湖心島便成了楊帆的天下。
婉兒入住的是那位開國縣侯的別墅,張昌宗則搬去與楊帆同住柳氏別墅,單獨佔了一個院落。
張昌宗把上官婉兒安頓好後便趕緊離開了,當年薛懷義何等受寵,一旦做了令女皇不快的事,也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前車之鑒,張昌宗自然深以為戒。
楊帆知道婉兒剛到湖心島,隨從人員正忙著安排各自住處,這時出出進進的不清靜·因此耐著性子等著,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時分,估摸著那邊已經安靜下來,這才飛身越過丈二的高牆,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上官婉兒的住所。
這島上的防務外緊內松,畢竟不是戰火連天的時候,島上一共就只有兩處別苑·住的分別是一文一武一內廷三位大臣,連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都沒有,不需要甲士們層層設防·兩處別苑連守門的持戟武士都沒有。
不過楊帆已經從婉兒的來信中知道,這次隨行的人中有幾個梅花內衛,這些女子都深懷絕技,楊帆自然不敢大意,潛入婉兒住處後依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上官婉兒送走張昌宗後,先吩咐人燒水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路風塵,換了身鬆軟舒適的寬袍,便往榻上懶洋洋地躺了。她的肚腹日見累贅·坐久了便覺腰酸,這樣側臥著時比較舒適。
樹小苗端了一碗新鮮的羊奶,輕聲喚道:「姐姐。」
婉兒坐了一路的車·這時躺下還有些站在船上的感覺,聽到樹小苗的聲音,她疲憊地張開眼睛看了看·懶洋洋地道:「先擱在那兒吧。」
樹小苗答應一聲,把羊奶擱在矮几上,婉兒道:「你也累了,去歇著吧」說著翻了個身,她這時大腹便便,翻身也很不方便。身子翻過去,婉兒便長長地喘了口氣·她已經很乏了,可她還不能睡·她知道楊帆一定會來見她。
身後忽然有人挨著榻邊坐下,一隻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腰間,婉兒以為是樹小苗還未離去,慵懶地道:「怎麼還不去歇著?」但她馬上就感覺不對,霍然一扭頭,就看到楊帆坐在榻邊,正目光湛湛地看著她。
兩個人對視良久,楊帆的眼中慢慢漾起一抹濕潤的光澤,而婉兒目中早已霧氣氤氳,兩顆清淚漸漸凝結。
「郎君……」
婉兒一聲呼喚,忘情地撲入了楊帆的懷中,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
「慢著些,你現在的身子…···」
楊帆被她的敏捷唬了一跳,生怕碰著了她的身子,以致有些手忙腳亂,直到婉兒撲進他的懷裡,熱淚撲簌簌地打濕了他的肩頭,楊帆僵在空中的雙臂才慢慢落下,將她輕輕擁緊。
婉兒趴在楊帆的懷裡,楊帆用下巴輕輕摩挲著她頭頂濕潤柔軟、散發著皂角清香的秀髮,柔聲道:「委屈了你。
許久,楊帆才輕輕扶起婉兒的身子,溫柔地為她拭去腮邊的淚水,看到她眉間梅花狀的花子,楊帆忍不住調侃道:「以前你不喜妝扮的,常常清湯掛面,怎麼如今有孕在身反而注意打扮了?」
楊帆說到這裡,臉色忽然一變,婉兒眉間的花子艷紅瑰麗,給一向清麗的婉兒很是增添了幾分嫵媚。楊帆乍一看也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可是他坐的這麼近,自然發現了幾分古怪,他馬上伸手撫去。
「郎君……」
婉兒急忙去抓他的手,但楊帆的手指已經撫到她眉間的花子,指尖傳來的感覺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覺,眉心受了傷,婉兒才精心繪了花子以掩飾傷痕,楊帆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問道:「你的眉間怎會受傷的?」
楊帆胸口的箭傷怵目驚心,雖然已經痊癒,可是若有人看到那銅錢大小的深色箭疤,想著它所在的位置,也會暗自後怕。說起來,婉兒這點皮肉傷倒不算什麼了,但女兒家誰不愛惜容貌,楊帆尤其在乎他的女人,他知道以婉兒所處的環境,根本不可能受什麼皮肉傷,除非……有事發生!
婉兒知道這事瞞不過楊帆,她也不想瞞著,畢竟都已是過去的事了。婉兒便偎依在楊帆懷裡,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雖然此事早已過去,楊帆聽來仍覺驚心動魄,如果當時女皇殺意稍重······
楊帆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不由握緊婉兒的素手,嗔怪地道:「真是太冒險了,婉兒,剛剛發覺有了身孕時·你就該打掉的。」
「我捨不得!」
婉兒的聲音柔柔的,但無比堅定:「你知道,每當我看見小蠻的孩子,聽見他們喊著阿爹阿娘時·我心裡有多難過。我做夢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當我忽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我沒有害怕,只有滿心的歡喜,那時我就決定,上天既然把他給了我,那我就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你不該瞞著我。」
「可我若是告訴你·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
婉兒柔聲道:「這件事若是告訴了你,你也無計可施的,我是宮裡的人·你不可能讓我無緣無故地消失,你若強加干涉,結果只能更糟,而你一旦知道又絕不可艙置身事外,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
楊帆後悔不迭地道:「是我不好,當日在三陽宮我太······,害你受了這許多苦。」
婉兒輕輕撲到他的懷裡,甜蜜地笑:「當時我也怕·可當我真有了身孕,卻只有滿心的歡喜了。我哪有受什麼苦,生孩子是母親的生死關·又有哪個女人不願意闖這一關?這一點皮肉傷又算什麼?」
楊帆抱緊了她的身子,許久才緩緩地道:「我有些後悔了,如果我當初不是想著要有一番作為·而是全心全意地策劃帶你離開,說不定真能想到辦法,又何至於讓你為了生下我們的骨肉擔上莫大風險?」
楊帆的手指再度撫上婉兒眉間那殷紅如血的花子,低聲道:「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便是掌握天下,也不過一場繁華……」
婉兒柔聲道:「你可以拋棄權柄榮耀、富貴榮華,但是你能放棄你的責任麼?你能讓你的子女隨你隱居山林,生來就做個離群索居的山民百姓?你還有追隨你的部下、信任你的朋友、器重你的長輩·······生而為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他必須要做的事!」
楊帆無語·只能默v地抱緊了她。
婉兒微笑道:「再說,你我當時真若走了,你又如何能與小蠻相認?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在已經過去了,別多想了,讓我躺下,這麼坐著有些難受。
楊帆一聽趕緊放開她,拉過靠枕讓她躺好。婉兒輕輕撫著肚子,開心地道:「再有三個月,你就能看見咱們的寶貝兒子了。」
楊帆有意讓氣氛輕鬆起來,他撫著婉兒的肚皮,笑道:「怎就一定會是兒子?女兒有什麼不好,生下來一定像你一般溫柔美麗。」
婉兒乜了他一眼道:「假惺惺,誰不喜歡要兒子?我就想生兒子。」
楊帆道:「生女兒多好,給妞準備一筆嫁妝,我就盡了老子的責任。若是生了兒子······我這當爹的還不得拚命給他掙家業。」
婉兒「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兒子可不指著你,自我得聖人重用,我家收沒入官的房產店舖、千頃良田全都發還了,現在由我母親代管呢,將來這些還不都是我兒子的麼?」
楊帆訝然道:「千頃良田?」
一頃就是五十畝,千頃……足足有五萬畝啊!
婉兒悠然地道:「準確地說,是一千六百八十頃,咱們家啊,一直就是岐州最大的地主。」
說著,她遺憾地歎了口氣,道:「當初落難的時候,被人瓜分了許多,那都是些功臣世家,追不回來了,要不然不算投獻田,咱家至少也有三千頃地。」
楊帆正在急急估算一千八百六十頃是多少畝地,剛剛估算出大概是八萬多畝,結果又聽到一個三千頃,真有些張口結舌了。
這位顯宗宗主上位時間太短,其實連他掌握的顯宗家底究竟有多少都還沒計算清楚,驟聽以萬畝為單位的家產,不免為之震驚。其實唐初時候,光是朝廷賞賜功臣,動輒就是數百頃上千頃的,比如裴寂就曾得到高宗賜田千頃。
上官家族本來就是官宦世家,又是高宗朝的權相,擁有這些田產有何稀奇。上官家全盛時,如果再加上投獻依附於他的那些農民的田產,屬於上官家的田地怕不有上萬頃。若非如此,那些世家高門何以能左右地方,影響朝堂。
楊帆聽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婉兒真生了兒子,婉兒的嫁妝都是要留給她兒子的,小蠻的兒子和阿奴的兒子······,自己那些店舖可比得了八萬畝良田?他這個當爹的,壓力山大呀。
婉兒哪知道自己隨便曬了曬家底,就給她的男人施加了這麼大的壓力,她抱住楊帆的手臂,撒嬌道:「張昌宗一走,人家就在等你來了,你怎麼現在才過來,可是張昌宗纏著你麼?」
楊帆回過神來,答道:「他在我那裡倒沒耽擱多少時間,不過你這裡下人不少,我看你信中還提過有內衛相隨,是以很是小心,我早就來了,一直躲在暗處,等到小苗離開,我才敢現身。」
婉兒笑歎道:「難為我的好郎君,堂堂一位大將軍,居然要做那翻牆盜洞的小蟊賊。」
楊帆瞪了她一眼,婉兒吃吃笑道:「你就放心吧,隨行的內衛只有高瑩和蘭益清兩人。這兩個人盡可放心,你只要小心不要碰到其他的侍衛就好。至於內宅裡面,內宅聽用的一共有八名宮娥,以樹小苗為首,你更是無需迴避。」
楊帆訝然道:「你是說……」
婉兒輕輕揚起圓潤可愛的下巴,甜甜笑道:「奴家十四歲便是御前待詔,迄今已經有二十年了,若還交不下幾個心腹之人,豈不讓郎君看輕了?」
楊帆心道:「這豈是交下幾個心腹的問題。雖說皇帝倚重你,這一次也有意維護,可派來的人一定是皇帝選派的,結果選來的人幾乎都是婉兒可交付生死的心腹,她在宮裡究竟有多大的勢力!」
楊帆一直覺得,在自己的女人當中,太平公主就不用說了,那是最酷肖女帝武則天的女人,雄才大略,智略深遠。小蠻呢,不但一身武功,而且精於理財。阿奴更是個百事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舞刀弄劍、女紅廚藝,就連兵法都有模有樣,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古竹婷是個江湖女英雄,一旦身入江湖,便是人中之龍。
唯有婉兒,雖有秤量天下的才名,可楊帆對詩詞之道一向不感興趣。雖然她在御前幫助皇帝處理政務,可那種治國平天下的大本領距凡人的生活太遙遠,楊帆也一直沒有什麼感覺。
在他印象裡,婉兒一直是那個性情若水、人淡如菊的婉約女子,可是今日他才發現,能夠在這麼高的位置上穩穩坐了二十年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自己身邊這幾位紅顏,真正論起大本領的,怕是只有婉兒。御人有方、處事有道,又怎麼可能會是他心目中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子?
楊帆心悅誠服地道:「以前我還真的是看輕了你,從今以後,只能對你頂禮膜拜了。」
婉兒向他眨眨眼睛,嬌聲道:「人家可是一向任你欺負、無怨無悔的,哪有本事叫你頂禮膜拜。道家有言,萬物相生相剋,一物必降一物,人家就是被你降得死死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