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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九十九章 漫長一日(11) 文 / 月關

    直到走出天子寢殿,李顯的臉色才緩和過來。張柬之則始終保持著冷靜,離開天子寢殿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勒令迎仙宮監交出天子十寶和那十二塊調兵虎符。

    李顯聽了張柬之的話,突然身子一震,一種異樣的衝動從他的後腰眼兒一直衝到了天靈蓋,他的整個身子都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這種感覺,以前似乎只有和韋妃剛剛成親那些日子,在床笫之間他才感覺過。

    他忽然意識到,他成功了,從現在起,他將成為皇帝!

    是的,他曾經當過皇帝,僅僅當了一個月,就被廢為廬陵王,從此幽禁於房州黃竹嶺。但是那次即便登基為帝,他也不曾有過太多興奮,因為那時的他僅僅擁有了皇帝的稱號,一切權力都掌握在他的母親手中,而這一次不同了。

    這一次,還有誰能夠挾制他?

    他是皇帝!

    高高在上的皇帝!

    九五至尊的皇帝!

    唯我獨尊的皇帝!

    李顯陶醉了,暈陶陶中,李湛、王同皎率領一班衛士,押著迎仙宮監,從二張的住處把天子九寶和十二虎符搜出來,畢恭畢敬地奉到他的面前。

    天子之印本來名為「璽」,但是武則天覺得璽與息同音,不吉利,所以改璽為寶了。

    張柬之和崔玄暉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方玉璽,「受命寶」、「定命寶」……

    秦一統天下,始皇帝定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信璽共六璽,再加上一方最重要的傳國璽,實為七璽。漢代又加兩枚寶璽,後世皆沿續漢制,便有傳國璽與八寶璽了。

    不過。到了唐代,又加了一塊,因為大唐初立時沒有和氏璧所刻的那枚傳國璽,傳國璽早被視為「皇權神授、正統合法」的信物,凡登大位而無傳國璽者,則被人譏笑為「白版皇帝」。

    大唐缺了傳國璽,只好自己刻了一塊「受命璽」聊以自慰,他們也不好意思完全抄襲傳國璽,樣式雖然照抄傳國璽,不過那八個大字改了一下。刻的是「受命之天、皇帝壽昌」。

    所以大唐的寶璽數目還是與漢制相同,不過貞觀四年的時候,李靖伐突厥,將蕭後與傳國璽一起帶回了李唐,傳國璽找到了。也不好把自己刻來充數的那塊砸了,於是大唐就多出了一枚寶璽。

    一共十塊寶璽。全以白玉雕成。螭獸為鈕,除傳國璽方四寸,其餘的璽都是一寸二分,所以哪一方是傳國璽極易辨認。

    不過大唐在沒找回傳國璽的時候,自己刻來充數的那枚寶璽仿的是傳國璽,也是方四寸。因此這十枚寶璽就是八枚天子寶璽。一枚受命璽與一枚傳國璽大小相同了。

    張柬之和崔玄暉逐枚打開璽盒,認真辨認,唯恐被人移花接木。八枚寶璽驗罷,來到軍士捧著的最後兩枚寶璽前。兩人壓根沒看受命璽,不約而同地望向傳國璽。

    兩雙顫抖的手同時伸出去,輕輕打開璽盒,一枚寶璽正靜靜地躺在璽盒內,璽方四寸,白玉為之,螭獸鈕,上交五蟠螭,隱起鳥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張柬之一直古井無波的老臉突然激動起來,滿臉的皺紋彷彿蕩起了層層漣漪,他像捧著初生嬰兒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枚傳國璽,高高舉過頭頂,突然一轉身,重重地跪在李顯面前,高聲道:「天祐大唐,吾皇萬歲!」

    這是要坐實擁立之功了,誰還甘落人後,所有人都激動的跪倒在地,向李顯高聲道:「天祐大唐,吾皇萬歲!」

    李顯站在那兒,彷彿騰雲駕霧一般,幸福來的太快,他有些適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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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仙宮裡二相逼宮的時候,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正在召集六尚二十四司以及內侍省諸內侍長官,向他們說明今夜的行動情況、行動宗旨,以安撫眾人。

    這些人都是宮廷裡各司各監的頭頭腦腦,其中很多人還不知道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宮廷裡人心惶惶的,必須把這些人安撫下來才能穩定宮廷。接下來要保證這個權力中心的順暢運作,也離不了他們的配合。

    外有大軍彈壓,內有在內廷中最具權力和威望的上官婉兒控制,又有太平公主作為皇室的代表,這些宮娥太監的內司長官很快鎮定下來。

    忽然,小海公公悄悄走來,踮著腳尖對太平公主低語了幾句,太平公主點點頭,對婉兒道:「這裡交給你了,我去一趟迎仙宮。」

    迎仙宮已經被參與兵變的羽林士兵完全控制住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又有持戈的士兵在各條通道上來回巡弋著,滿身肅殺,方纔的殺戮顯然還沒有讓他們完全冷靜下來。

    他們之中很多人並不認識太平公主,因為參與政變的人成分複雜,便是薛思行這個政變的參與者也有不少士兵不認識,所以太平公主在薛思行的親自引領下,也得數次停下來,亮出張柬之臨時加蓋寶印製成的特殊通行證,才得以進入迎仙宮。

    迎仙宮內的混亂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倖存的宮娥太監都瑟瑟縮縮的蹲在院子裡,在官兵的嚴密監視下一動不動,這些人身上都打著二張的烙印,絕對不能留用的,回頭一定會打發到浣衣局、司農寺一類的地方,另換一批可靠的宮娥太監進來。

    不過這得等婉兒把六尚二十四司以及內侍省的大小宦官、女官們安撫下來以後才能著手安排,現在只能把他們集中看管了。

    門上的血跡已經凍結成冰,地上的屍體還沒有搬走,太平公主小心地避讓著一具具死屍,隨著薛思行向內宮裡走。

    在第三進院落裡,太平站住了。楊帆正蹲在地上,俯首看著面前的一具屍體,太平正好看到他的側臉,楊帆的神色很平靜,不喜不怒。太平輕輕走過去,薛思行聽說過她和楊帆之間的風流韻事,識相地站在原地沒動。

    楊帆聽到腳步聲,扭頭一看是她,急忙站起來,擋在那具屍體前。但他還是晚了一步,太平公主看清了那具屍體,「呀」地一聲輕呼,伸手摀住了嘴巴,眸中露出驚駭之色。

    那具屍體穿著一襲長袍。袍帶未系,散在地上。頭髮也披散著。後背上插著一口刀,半截刀刃深入身體,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他沒有頭,頭頸的位置有一大灘鮮血。饒是太平膽氣過人,驟見這種情形。還是不免一驚。

    楊帆擋住太平,回首對一名羽林軍道:「把屍體抬走!」

    那士兵遲疑道:「這……他是逆賊首領張易之,未得宰相吩咐,只怕不宜處置。將軍……」

    楊帆霍然一轉身。眉宇間凝起一片殺氣,沉聲道:「殘屍也要蹂躪麼?以鋪蓋捲了抬走!」

    那羽林軍被楊帆嚇了一跳,慌忙喚過兩名士兵,去二張臥房拖了床被褥出來,將那屍體捲起,楊帆一指門口另一具無頭屍體,道:「還有那一具,一併抬走,看管好了。」那羽林軍未敢再反對,急忙又把那具屍體裹好抬起。

    太平公主低聲道:「這是二張的屍體?」

    楊帆點點頭,與她並肩向宮殿裡走,一邊走一邊道:「張相公吩咐割下他們的人頭,要懸掛於朱雀大街示眾。」

    太平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二郎勿惱,這是……必要的舉動。」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道:「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反對。只是殘屍總要處理的,不能一直放在迎仙宮吧。」

    「嗯……」

    太平明白他的心情,點點頭,道:「懸首示眾後,我會安排人把他們的屍首縫合起來,送去大慈恩寺火化。」

    楊帆低聲道:「好!」

    他在皇帝寢宮門口站住,低聲道:「皇帝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你是皇帝的女兒,好好勸慰她一下。」

    太平心中忽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正如楊帆之於二張,她對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是如此,這場兵變是她主動參與的,並且在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希望兵變成功,可是兵變真的成功了,她的母皇淪為階下囚後,她還是難免傷感。

    楊帆略一沉默,又道:「張相還交待,希望你能說服皇帝,馬上下禪位制書。」

    太平公主霍然抬起頭,驚愕地道:「馬上?不是說……」

    她直視著楊帆,目中漸漸升起憤怒的火焰。

    楊帆苦笑道:「這件事,我事先全不知情。我看,就是那些參與兵變的文武大臣,事先也不知情,所有人都被張相公瞞住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應該只有桓彥范參與商量過。」

    太平公主慢慢冷靜下來,其實參與兵變的人中並非沒有她的親信,只是別人不知道而已,敬暉實際上就是她的人。

    如果這些大臣刻意要瞞過武李兩家,以行兵諫清君側之名,實則打著立即奪位的打算,那麼敬暉作為兵諫的主要人物一定會事先知道,那她也就知道了。如今既連敬暉都不知道,楊帆這個被人防範著的參與者不知內情也就不稀奇了。

    楊帆淡淡地道:「沒有人是傻瓜,既然提著腦袋參加了兵變,誰不想謀求最大的利益?可是你我居然沒有看穿這一點,我們被張老頭兒騙,也是活該。」

    太平公主憤怒地道:「可這不是我們本來的計劃,我不答應……」

    楊帆截斷她的話道:「我們不能不答應!天子之寶已經落在他的手中,如果皇帝執意不肯下制書,他一樣可以炮製出一份來。難道我們可以在這個時候,再發動一場政變麼?」

    太平公主咬緊牙關,道:「張相公現在何處?」

    楊帆道:「他們已護送太子駐入紫宸殿,正在商議明晨如何詔告天下。」

    太平公主沉默良久,緩緩地道:「我明白了!」

    楊帆看著太平公主走向寢宮的背影,她的脊背孤傲而挺拔,像一張繃緊的弓弦,似乎稍觸發,就會激烈地彈射出去。

    楊帆知道以太平剛烈的性格,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算計,她從來就不是任人擺佈的性格,可這一次,她不能不接受,因為張柬之已經算計到了所有的情況,完美地利用了眼下的形勢。

    曾經,武則天用她的強勢,壓迫太平接受了她安排的婚姻,但她用她的方式進行了十年持續不懈的反擊。這一次,張柬之的算計,她能隱忍多久?

    楊帆也是參與政變的軍事將領,立即擁戴李顯登基其實是對他大大有利的,他將獲得的名利,將比他預計的還要多,可他同樣有些惱火,惱火於張柬之的算計。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次政變,將不會完美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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