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謀國 文 / 月關
楊帆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萬騎!」
李隆基濃黑如墨、劍鋒一般的眉毛輕輕一挑,說道:「萬騎?萬騎如今不是已在韋氏的掌握之中了麼?」
楊帆笑了笑,道:「掌握一支軍隊,和把一支軍隊的主要將領換成自己的人,那是兩碼事。萬騎是楊某一手組建的,如今楊帆雖已不在其位,但離任不久,些許威望還是有的。
而韋氏一黨呢,他們雖把萬騎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中,還另設了飛騎以制衡萬騎。可是韋璿、韋播之流根本就沒有當過兵、打過仗,只懂得以嚴刑峻法御下,故而不得軍心,反而令部下離心離德。
楊某與軍中諸將還有一份交情在。如果有楊某出面溝連,有一個有資格承擔大統的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相信那些血性漢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李隆基微微瞇起眼睛,瞇起的眼縫中有精光時而閃爍一下,他正在評估、消化著楊帆告訴他的這些信息,那張有稜有角的國字臉因而顯得嚴肅起來。
楊帆靜靜的地看著他,抿起的嘴唇,縱起幾道細微而明晰的紋路,使得那張面孔透出一種堅毅果敢的神情,在這張沉思的臉上,有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
楊帆又道:「韋氏如今雖大權獨攬,但是他們的根基現在只集中於京師一地,而且流於表面,這時只需一支奇兵,或許就能成就大事。若再假以時日的話,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隆基輕輕頷首,急急思索著。他認同楊帆的這種說法,他也知道韋氏一黨一旦掌握了更大的力量,對政局有了絕對的掌控力之後,絕不會放過相王一脈。
那時他的父兄,他的姐妹,整個相王一脈都會被連根剷除。而楊帆無疑也是因為產生了這種危機意識,所以才想和他這個同病相憐者共進退。
李隆基思索的主要是聯合楊帆之後究竟有無成功的可能。目前,他在潞州正在積蓄力量,當初在京城也交下了一批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但他清楚,這些力量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反擊了。
他當初只所以不斷地謀求力量,並不是妄想著憑自己薄弱的力量可以反抗朝廷,僅僅是一種面對危機的本能反應,和不甘心束手就縛的憤怒。
可是,如今要是加上萬騎的力量呢?
李隆基暗想,以我的俸祿,自然不足以招納更多的人,可是我如今有鄭裡、孫龍、裴堯這些西域豪商投效,他們飽受隴西李氏大族的排擠欺凌,如今遷轉潞州,已經投到我的門下。
這些久居西域不靖之地的商賈同我中原商賈不同,他們更願意冒險,只要我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相信他們會不惜一切攘助於我的,有了他們的財力支持,我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勇士,收買更多的人。
如果再加上萬騎的兵力……,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千人就足以顛覆政權,一萬人,這是一筆大本錢,已經值得冒險了,時不我待呀!
想到這裡,李隆基霍然張開眼睛,灼灼地盯著楊帆,沉聲道:「大將軍能說服萬騎倒戈?不知你有幾成把握?」
緊張之下,李隆基不由自主地恢復了對楊帆的大將軍敬稱,而他如此稱呼,也是在強調對方的身份與作用,軍隊啊!那才是成功的保障!
楊帆低頭思索片刻,緩緩抬頭道:「七成!」
李隆基雙眼一閉,復又一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慨然道:「有三成把握就值得一搏!楊大將軍,此事若成,我相王一脈必不負將軍,若違此誓,天地厭之,神鬼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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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稍候,奴婢這就……」
「不用啦,本宮自去見母后!」
安樂公主不等守宮太監再說,便高傲地擺擺手,揚著胸脯走進去,走出一路風姿。
她穿著一條極華美的裙子,裙子用百鳥羽毛織成,裙上還巧妙地利用羽毛的不同顏色,織成大小各色花卉鳥獸,大如拳頭,小如粟粒,可謂巧奪天工。
這樣一條裙子,月下日下,視之各有不同,就算同樣是在陽光下,不同角度、光線強弱不同,它也會發生種種變化,看著一路所遇宮娥太監驚訝新奇的目光,李裹兒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終於得到了一條與楊家那條羽裙相比毫不遜色的百鳥羽裙,因為它的材料收集、圖案設計和做工耗費的時間實在太久,儘管安樂開出了比楊帆當初所買那條羽裙三倍的價錢,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到手。
安樂公主迫不及待地穿上這條羽初趕往皇宮,她要請母后出面,在她尚未完全完工的定昆池召開一次盛筵,邀請所有的公主、誥命、使相千金參加,而她則可以在這次盛會上展示她「獨一無二」的羽裙。
是的,「獨一無二」!
固然,楊家也有一條這樣的羽裙,但楊家人並不曾穿著它招搖過市,安樂有足夠的信心在筵會上大出風頭,讓無數的女人向她投以驚訝艷羨的眼神。
至於楊家……,安樂冷冷一笑,總有一天,她要讓楊帆死無葬身之地,她要把楊帆的妻妾兒女都變成她的官奴,讓她任意凌辱奴役,她要抄了楊帆的家,把那條讓她受過屈辱的羽裙親手燒掉!
「安樂公主駕到!」
跟在安樂身後的守宮太監眼見安樂就要進入寢宮,突然高聲唱了一句,安樂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聽他一叫,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過倒沒有為難母親的這個心腹。
寢殿牙床上,韋後高臥枕上,雙腿岔開,裙下有一個人探身其中,只露出下半截身子,不時發出品咂之聲。
韋後滿面春色,媚眼如絲,正咬著貝齒,咻咻撩人地忍耐著馬秦客的舌耕,陡然聽這一聲喊,不由臉色一變,趕緊坐起道:「快起來,裹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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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盈捧琴在懷,心思怔忡。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很容易就會對一個英俊成熟、事業成功的異性產生好感,如果他們兩個人偏又有那許多特別的經歷,如今那男人又是她惟一能夠時常接觸的異性,有些事就會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了。
更何況,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雖然是假的,可假戲常作,卻也能讓假戲成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楊帆的身影已經滿滿地裝進了她的心房。
只是她也清楚,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楊帆在一起的,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甚至使她不能向楊帆吐露愛意,這就不免有些自怨自艾了。
她下意識地撥著琴弦,不覺又奏起了那首曲子。古拙的樂曲傳進後邊的靜室,置身其中對坐議事的楊帆和李隆基看起來就有了一種古意。
不過聽到妹子奏起的這首琴曲,李隆基卻心中一怔,李隆基不僅允文允武,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小妹所奏的這首曲子他並不陌生。
聽著那熟悉的旋律,一首相應的古詩便像潺潺溪水般淌過他的心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位出家入道、已達四階仙菉的玉真觀主,所撫的琴曲竟是《子衿》。「妹子這是……這是思……思誰了?」李隆基的神氣陡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楊帆並未注意到他的古怪,他正針對李隆基剛剛開出的條件進行答覆:「宦途險惡,三郎,一旦事成,王爵我不要,官場我也不想待了,楊某寧願做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我願傾我所能攘助相王,只求事成之後,三郎能答應我兩件事。」
李隆基急忙收斂心神,對楊帆道:「哪兩個條件,二郎請說!」
楊帆道:「第一,大事若成,我希望相王一脈能善待萬騎的兄弟們,即便把他們調離軍隊另作他用也無妨,只是……還請善待他們。」
李隆基凝視著楊帆,突地啞然失笑:「呵呵,二郎可是擔心,我們會像當今聖上一樣,無端猜忌,忌憚你在萬騎中的威望,從而對他們有所不利?」
李隆基曬然搖頭:「他們是你的袍澤,更是朝廷的臣子。如果一個帝王,不能令食其祿者歸心,不能鎮壓心懷異志者,那是這個帝王無能!無能的人,再怎麼用盡心思,終究難逃一敗!所以……」
李隆基長長地吸了口氣,自信地道:「大事成功之後,朝廷依舊會重用他們的!只要君視臣如手足,就算是你,如果想領著他們反了朝廷,他們也一定不會遵從!」
楊帆看著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王爺,欣然點了點頭。
李隆基問道:「那麼,第二件事是什麼?」
楊帆略一沉吟,道:「這第二件事倒是好辦,是關於一個女人!」
李隆基的神氣陡然又古怪起來,追問道:「女人?」
楊帆頷首,輕輕地道:「我和她,兩情相悅。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太過敏感,始終不得廝守。今若大功告成,楊某希望三郎能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攜她歸隱林泉。」
李隆基的臉龐突然漲紅起來,雙目一張,身形虎躍而起,攥緊鐵拳喝道:「住口!」
楊帆一呆,李隆基聲色俱厲地道:「你已妻妾滿堂,還根除打我妹子主意?就算我家如今情形再如何岌岌可危,她也是皇室貴胄,安能為妾作小?
你竟敢提出這樣的條件,把我李三郎看做什麼樣人了!不管是為了自保亦或為了皇位,李某人都不會以出賣自己的親人、犧牲自己的胞妹為代價!」
楊帆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茫然地看著怒不可遏的李隆基,心道:「這廝喝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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