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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斗三章 疲斗追血月 文 / 老薛

    端木靠在巖壁上,目光緊盯著谷中,用力握拳來勉強抑制渾身的顫抖。

    一萬一千騎兵出張掖城門,突厥殘兵下馬原地集結,分成橫向的三隊,第一隊放箭後由第二隊繼續補上放箭,之後是第三隊,這時第一隊也已填裝好新的箭矢重新上前射箭,如此輪換。同時,也在逐漸靠近張掖城門。

    騎兵無法前進,只得豎起盾牌抵擋。城樓上士兵也在不斷向突厥陣營攢射,突厥隊伍不斷有人倒下,身邊的人會立即補上,隊伍變得越來越小,每一步走過去都有死人和傷者被棄在腳下,可依舊整齊劃一地進行一輪輪的攻擊,。

    所有人都一樣,每個人都在射箭,難以辨識箭法,一樣的軟甲,無甚差別的弓弩,煙塵中看不清具體的樣貌。雖然全軍覆沒只是早晚的問題,但是時間拉得越長,變數也就越大。

    端木和李垣祠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焦急,他們面對站在高聳的峭壁上,是為了能夠盡早發現和擊殺齊萊和那兩個神箭手,然而現在根本沒可能找到那三個人。泠皓所率領的騎兵沒有攜帶弓箭,而且距離太遠無法擲槍,他已經叫人去嘉峪關調弓箭手過來了,可那都是步兵,趕過來需要時間。

    雙方就這樣一直對峙到黃昏,突厥軍被消耗到只剩千餘,他們不斷在用城樓上射向自己的箭來補充射向城門的箭。所有人都已陷入麻木的機械般的運動,這場峽谷中的交戰已持續了整整一個白日,所有人無論敵我都已無比疲憊和飢餓。

    天馬上就要黑了。

    沒有人點火把,視線漸漸暗了下去。

    城牆上,一輪血紅的滿月升上來,滿月是血紅的,映出的祁連山是血紅的,映出高高城樓上旌旗是血紅的,映出冰原上折骨的戰馬是血紅的,映出每個人怒張的雙眼是血紅的,最明亮的是沾滿鮮血的鎧甲刀劍上反射的冰冷月光。

    突厥人停止了攻擊,因為隊伍已經推進到城樓上弓箭射程最近之極,再無補充可用。一直無事可做的騎兵放下盾牌,等待著端木的一聲令下,準備反擊。

    「唧——」端木和突厥殘軍同時吹響呼哨,騎兵棄下盾牌,提起長槍和劍,衝鋒;突厥快速跨上從後方奔來的馬匹,掏出彎刀,衝鋒;泠皓在馬腹上抹一把手上粘稠的血漿,單槍匹馬而去,衝鋒。山谷中重新充滿了廝殺聲,兩山峭壁攏住了一切聲響,從一面撞到另一面,撞上城門又摔在地上,從地上彈起混雜在血紅的月光之下,一聲接一聲擴大,震耳欲聾。

    大晝軍隊的人數比突厥人多了五倍不止,但這決戰並不順利,重新上馬的遊牧部落神助一般的驍勇,大晝騎兵並未佔到人多的便宜,被反逼得更加靠近城門。

    幸得這樣,混亂的戰場上能夠暴露出每個人的動作。從巖壁上看下去,很明顯的,突厥人雖然都在衝殺,但卻能夠看到最不同的一個人,那個人持一對長弧反刃的彎刀,被周圍同樣穿軟甲胡服的人團團護住,身下的馬卻比別人的要矯健很多,在光滑的冰上毫無踉蹌的樣子——人可以裝出樣子來,可是動物不可以。

    兩人對視一眼,點頭,終於舒了一口氣,卻又重新緊張起來。端木陳張搭箭,李垣祠搭箭,巨大聲響激盪著山谷,腳幾乎被震得發麻,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張掖城前那一片光滑血紅的戰場上,沒有人看到兩張拉成滿月的雕弓。微弱的弓弦繃緊時的扭折聲,硬木雕弓彎曲時木料吱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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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擠壓聲,雁翎最後擦過彎弓時若有若無的歎息聲。

    泠皓抬起頭來,暫時撤出戰圈,環顧四周,又有兩個突厥人抬起頭來,一瞬間向各自一邊射出一箭。

    「碦嚓」,兩神箭手的箭打斷李垣祠和端木的箭,然後雙雙釘在了兩人身邊的岩石中。四人再次重新拉弓,射箭。血紅月光下的山谷似乎又黑暗了起來,瞄準變得越來越困難起來,同時抬頭看向空中,月不滿中天,月不盈一輪,缺了一角,那是月蝕!

    泠皓頓感心驚,再次催馬殺進敵軍之中,靠近其中一個人,那人發覺,回身一箭而出,泠皓側身避過,一箭又出。此時兩人距離已不足十步,泠皓自馬背上躍起,戰靴飛快在箭上一踩,箭連續穿過數人的身體沒入一側巖壁,繼續踩過兩三人頭頂瞬間到了那人眼前。

    那個不知是羿左還是羿右的人依舊搭弓,見一箭不中有些心急,復又將弓拉滿,因此拖延了時間,沒有快過泠皓。泠皓左手單手拎槍倒槊至身後,右手正手橫揮,一劍削下了那人的頭顱,無頭的死屍在馬背上搖晃一下,拉弓的手軟綿綿地掉下去,箭離弦擦過泠皓的眼角飛出。

    為求快速決勝,泠皓冒險揮劍而致胸口空門大開,一邊另一箭手射來一箭,李垣祠出手將其攔在半路。而此時,端木已向奇萊射出三箭,但是都被奇萊手中的彎刀揮開了。

    天上紅月只剩下一半,地面昏黑難辨人形,眼見張掖騎兵連連後退,戰場已經移到了城門口。端木對泠皓喊道:「月亮!回城去!守城門!」

    泠皓有些戀戰的心思,但還是棄了馬,把劍和槍插到腰帶上,雙手在牆上擦了擦,開始爬牆。同時李垣祠從崖壁上迅速滑下來,騎上剛剛泠皓騎的赤紅大宛馬,雙手從背上抽出彎刀,繞過兩軍側翼,從城門方向斜插進戰場,帶領騎兵開始反擊,他看見遠處奇萊收起了雙刀,取下斜背的彎弓。

    在向上爬的過程中,泠皓聽到身後有箭射過來的聲音,但是都被攔了下來,沒有一支射中他。

    「張翼何在?擲火把!」

    此時天已全黑,正至中天的滿月只剩下一圓光圈,抬眼星河漢漢,但星光卻絲毫照不到地面上。泠皓命人將火把投擲到城牆下,從城樓上聽廝殺聲已經很微弱了,一方面是雙方都已所剩無幾,另一方面,實在是太黑了。

    投擲下的火把瞬間照亮了城下,突來的強光使下面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張翼問道:「泠將軍,上弓嗎?」

    泠皓搖了搖頭:「不行,他們準頭太差。」單人使的弓箭不同於大型的強弩,其準頭和射程幾乎是全由射手的自身素質決定的,一般只能作為陣地近戰時,步兵用以大範圍壓制和傷害的集體戰械,像城下這樣的混戰局面,連泠皓都沒有把握能夠射準,誤傷的幾率太大,除非是有端木這樣的神射手。

    說起來,端木呢?方才掩護自己入城的箭是從他的方向射來的,他大概還站在火把照不到的巖壁上。泠皓見此時的城門並沒有太大問題,就跑下城樓去了。

    隨手找士兵要了一支長槍,泠皓把槍頭拆下來,裝到自己的槍桿上面。他的槍頭在鴛鴦湖山谷入口的第二次衝鋒的時候就不見了,不太可能是掉下來了,畢竟他敢肯定自己裝得很結實,也不是折斷或者被人砍斷的,否則他至少能感覺出來,而且槍桿兩端也沒有折斷或者砍斷的痕跡。

    沒時間想太多,泠皓立刻返回城樓上,就見到張翼驚慌失措的向自己跑來,大聲喊道:「李將軍他……」

    李垣祠怎麼了?火速衝上牆去。「看到端木將軍了嗎?」

    「沒有!」

    火把依舊在燒,張翼又扔下去不少火油,焰火扭動著,峽谷中已經幾乎沒有能夠活動的人了。泠皓看到正中有兩條正在扭打的身影!

    一整天的鏖戰已經消耗齊萊太多的力氣,但李垣祠仍舊無法佔到上風。只一柱香的時間,兩個人從各自領兵戰到只剩對方二人,從拉弓遠遠相互試探攻守戰到箭箙皆空,從馬上戰到馬下,從刀刃碰撞戰到赤手空拳,向摔跤漢子一樣用最原始的姿勢扭打。李垣祠發現自己依舊是打不過他,那個小時教授自己騎射武藝的師父,父汗最忠心驍勇的兄弟,班察部最勇猛的武士,在突厥人心中幾乎成為傳說的英雄。

    「你這叛徒!」

    李垣祠被臉向下摁到地上,皮膚接觸到了冰冷的東西,似乎是冰雪,但又不純粹是,有比瀰漫在空氣中更濃重的腥氣和焦糊味道。李垣祠不能再仔細辨別了,打鬥時劇烈的嘶吼和扼住呼吸後的咳嗽弄破了咽喉,鮮血的味道充斥了他全部的嗅覺,而這種嗅覺也漸漸的變得模糊,他被奇萊一拳重擊了後腦。

    「我是叛徒?你說我是叛徒?」奇萊身體壓下來,貼著李垣祠的耳朵低聲發問著,「李氏孺子,你先輩棄掉班察族最尊貴的姓氏,苟且偷安恬為漢奴鷹犬,他們的朝代都沒了,賞你的漢姓還當寶貝似的留著了?現在連你自己都變成漢人朝上的狗奴才,帶著漢人來打你我族人!呵!你說誰是叛徒?」

    腦中已經無法組織語言去與他爭辯。要輸了?要輸了。

    碎裂的冰碴割破了臉,不疼,身上還有其他無數傷口,似乎也不疼了。那一側的臉卻感覺溫暖起來,李垣祠有些擔心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和冰原凍成一體,就像他散落在戰場其他角落的族人一樣。緊貼大地的耳朵感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飛快地;近處的是火把木料受熱的劈啪聲,火苗躍動時有心跳般的節奏,躍動的,紅色的、鮮紅的火焰……鮮紅的火焰,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躍動的紅色?

    「泠皓……」李垣祠想起來什麼,但是身體已無法挪動。

    泠皓大喝一聲,盡全力擲出了手中的長槍。奇萊從李垣祠身上躍起來,抄起掉在身邊的彎刀,雙手持刀刀刃向下用反刃的內弧截住了飛至的槍尖。泠皓這一擲運足了真氣,本可以將奇萊的彎刀擊飛,甚至能夠震碎他的掌骨。

    但是泠皓看到了,槍尖在接觸到刃口的一瞬間,碎掉了。不是瓷器摔裂的那種大小不一的碎片,而是漏沙一樣、裂瓜一樣,直接粉碎成了煙塵。留下來的槍桿卸了力,堪堪打掉奇萊的彎刀。

    鋼鐵的槍尖,碎掉了?泠皓緊咬了下唇,拔出劍來就要跳下城牆去。

    「泠皓!」

    李垣祠突然喊道,聲音已模糊難辨:「危險,快跑……快……」

    「報!」這時有衛兵衝過來:「東門有人過來了!」

    「多少?漢人還是突厥人?」

    「只有一個人,騎馬來的。」

    「開——城——門——」泠皓聽到了,是熟悉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入耳,所有人都聽到了。

    「將軍,開不開?」

    「開!東西兩門都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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