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雨中和幕後 文 / 九鹿下野
李中白抬起頭,雨從天而降,打在他的臉上,這雨,是像海一樣深邃的藍色,是像雪一樣蒼白的冰冷。
站在冥獄塔下,李中白一時百感交集,他還清楚記得在自己十歲那年,父親外出帶回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而也就是那驚鴻一瞥,時隔八年之後,他依舊一眼在人群中認出了她。可是當他向父親提出要娶她的時候,平日十分溺愛他的父親竟然說:「她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天下。」
現在,李中白坐在靈媧馬上,此時的靈媧馬已經大變模樣了。進入了戰鬥形態的靈媧馬雖然依舊是一紅一黑,但是馬背上伸出兩隻展開長達數丈的大翼,而且馬身上都浮現出凹凸遊走的符文,在馬頭部位更是有一張假面出現,假面上畫的,紅馬是張荼蘼花,黑馬是張惡鬼。李中白坐在惡鬼靈媧馬上,緩緩升入半空,等到了塔一半高的地方,一旁的荼蘼靈媧突然橫向突進,假面上符文流轉,荼蘼花一時分外妖嬈。
冥獄塔被貫穿了。假面荼蘼貫穿冥獄塔的外壁,中空環帶,繼而又貫穿幾間囚室,出現在最中心的雲梯軌道上。
塵土飛揚,假面荼蘼原路返回,當它再次出現在李中白的面前時,馬背上多了一個人,一個美艷冠絕天下的女人。
流雲傾瀉而下的長髮垂覆在冰冷的虛空裡,精緻的蒼白面孔毫無血色,雙眼怔怔,不知投射向哪裡。
但是李中白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這些令人砰然心動的畫面,他看見了一個刺眼的紅斑,呈彎月狀如血般塗在那白皙的頸部。
他顫抖著聲音說:「這個……這個是」
假面荼蘼上的蒼白女子收回了不知投向何處的眼神,然後將它又重新投射在李中白的身上,她淡淡地說:「從今以後,我的名字叫第四月痕。」
李中白感到自己喉嚨裡不禁有些乾澀,從來沒有一刻,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這樣自卑,當飄忽不可捉摸被神秘而高遠代替,兩人注定將越行越遠。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一紅一黑,荼蘼與惡鬼;一紫一白,王孫和第四。
寬闊的天空裡,很快就只剩下沉默的雨聲了。
天地張開了雨簾,而佳人早已芳蹤杳杳。只有一句淡淡的聲音撐開雨簾,送了過來:「此間事了,城主之恩,日後必有重謝。」
冥獄塔的轉角處,出現了一個人,正是後天。
他瞇著眼看著遠去的兩人,任憑雨打濕了自己的衣裳。片刻後,他沖天而起,出現在了平台之上,這時他剛好看見雷服首領殘破的衣衫下慘白的皮膚消失在雲洞中,他絲毫沒有停留,直接奔向躺著的魚朝恩。
「哎呦喂,我的掌印王啊,你怎麼樣了?可別嚇唬我啊。」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使勁晃著魚朝恩的身體。
魚朝恩緩緩睜開眼睛:「城主是要把我搖死嗎?」後天擦著眼淚,含混地說道:「掌印王這次受傷,全是本城主治下無方,導致外域如此猖狂。」魚朝恩暗自哼了一聲,說道:「後城主不要自責,奸細已經被我擊斃,只是希望城主不要在我這裡耽誤,還是趕快去恢復冥獄的防禦體系要緊。」
後天說道:「也是我一時失察,讓奸細混了進來,居然偷了雲梯玉符破開了第三層結界,不過好在我剛才率領眾多衛士終於把冥獄的暴亂鎮壓下去了。」說完,又恬不知恥地湊在魚朝恩耳朵邊上說道:「這次可把我累壞了,我的功勞算是比掌印王要大多了吧。你到時候可要在帝上面前多為我美言幾句哦。」魚朝恩嘴角一抽,說道:「城主勞苦功高,帝上一定會嘉獎的。」頓了頓又說道,「只是這次禁獄三層的人都被救走,怕是要天下大亂啊。」後天說道:「那又怎樣,官繼續當,錢繼續賺,該過的日子照樣還得過。你魚掌印的油水也不見得就會少上許多。」魚朝恩苦笑著說:「你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後天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對著身後的監天衛說道:「我看你們的頭頭差不多好了,趕緊扶他下去吧。」說罷,轉身跳下平台走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下。掌印王請便了。」
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監天衛圍著魚朝恩不知所措,「看什麼看,看不出來人家不歡迎我們嗎?」魚朝恩低聲吼道,然後衝著後天的背影啐了一口,心裡暗道:「哼,死肥豬,別以為你能瞞天過海,我這次偏要狠狠參你一本。」
「走,咱們回京。」
現在,後天終於可以美美地坐在椅子上了。雖然還有一件小事要他處理,但是這次的試探已經發出,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只有等待了,等待試探的結果。
當然,這件要他處理的小事真的是不值一提,因為這件事無論是在發生之前還是之後甚至就是在發生時都不會對時局有任何的影響,因為,一切都在後天的掌握之中。
當尤冷和黑犀三人被綁縛在後天面前時,後天從沉思中驚醒。
看著這四個眼神堅毅的漢子,後天笑了,他對燕季雲說道:「他們幾個從哪裡來就放回哪裡去。」
從哪裡來?從監獄來?從已經破滅的故鄉來?還是從本來混沌一片的死亡中來?燕季雲不懂,他不知道是要把他們放回監獄還是故鄉甚至是殺死他們?
後天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口誤,他說道:「那就把他們關回去吧。」說完,又補充道,「對了,把那兩個叛徒殺了,就是那兩個賊眉鼠眼和面帶刀疤的傢伙。」
當燕季雲走出門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一句:「什麼玩意兒?」
是的,什麼玩意兒?這樣的人最可恨,為了一己的私慾,就不惜傷害夥伴和親人,燕季雲抬頭望著天空,大哥,終有一天,我也要親手殺了你。
他回頭看了看那個肥碩的男人,當年,這個注定讓天下所有人都戰慄的男人救了他。當他被從水中救起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個廢人,雖然他本來就是一個廢人。
後來,後天帶他來到了這座巨蘿城,並帶他見了一個人。他才知道一座雄偉的城居然是可以完全屬於一個人。這是多麼偉大的成就?這個閃耀著自由和榮耀的諸侯寶座永恆地鎮守著北疆,無論塞古河南岸怎樣的風風雨雨,都不能消減它哪怕半分的顏色?
雖然後來他發現,這座城流淌著的更多是罪惡和血腥,但是他不會在意。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從天節中出來的時候,後天面帶微笑的對他說的話:「現在你擁有了力量,可是你要永遠銘記,你的刀只能殺一種人。」
什麼樣的人呢?後天沒有告訴他,可現在,他有些明白了。
後天帶他去見的那個人,就是天心老人。雖然天節內部時間靜止了,但是泥神依舊可以在天節內自由活動。當後天說,要不要賭一把的時候,他看著天節群,牙一咬,點了點頭。
於是他再次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兩個傳奇人物的關門弟子了,天心老人窮盡畢生之力將他的**調製完成,而後天則傳給他一門刀術。
但是燕季雲不知道的是,當他走出天節的時候,裡面的天心老人不僅沒有死,而且被後天設下了一個局,時至今日才顯露。
這個局就是天心老人的泥神,當命匣被再次開啟的時候,泥神上面加載的另外一段屬於別人的泥神也會被激活,那時一個約定就悄然來到。
當第四月痕打開命匣,那條金色絲線蜿蜒向雲層伸出而去的時候,雷服雲裳的怪人們已經出動了。當然,接下來的冥獄防禦體系崩潰,冥獄暴亂甚至二層厲害人物的袖手旁觀都是很自然的,作為一城之主,後天的權利至高無上,這些所謂的厲害高手都被他警告過,因為這只是一次試探,他不想鬧得太大。只是他沒料到會出現三個「不聽話」的傢伙——當然,也沒有翻起什麼浪花來。
重要的是協議已經達成,試探也送出了,就等著看好戲了。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人。卻是一名束髮加冠,素衣皂袍的老者。
後天連忙站起身來說道:「鐵老兄怎麼還沒走啊。」
皂袍老者,也就是鐵弦說道:「敝上希望能和城主建立長久合作關係,先前談的星霜供貨時間上可以再緩緩,但是希望量能夠多點。敝上的意思是有多少我們要多少,價錢好說,符銀,符物,哪怕是純粹的符我們也不是不可以提供的。」
後天露出的笑容一凝,旋即繼續笑道:「你家主人可真是海量,這個星霜我連京城那邊要的貨都提供不了多少,這次看在你們的誠意上破天荒地答應了你們的要求,在過分的要求就不要想了。」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他肯告訴我你們到底要用星霜作什麼,那麼我不僅可以給你們這麼多的星霜,而且現在就給。」
鐵弦半響不語,良久鐵面上綻放一絲苦笑道:「後城主果然厲害,那麼就按我們之前談好的來吧。」
後天上前抱住鐵弦,拍拍他的背道:「如果想通了,我的話依然有效。」說罷,手一伸,道:「不送」。
看著鐵弦走後,後天也沒有再坐回去,他也出了門。
現在,他要去看看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