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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上帝死了 文 / 老水

    鍾致遠帶趙林回到他的宿舍。

    趙林在火車上沒有聽錯,鍾致遠確實是在黑森林演藝吧當保安。而且待遇不錯,工資獎金加班費什麼的在一起也有一千五百塊左右,比趙林目前的工資還高。不過用鍾致遠的話來說,在黑森林當保安,純粹是為了體驗繁華里的罪惡,霓虹燈下的血淚,談錢太俗。

    黑森林包住不包吃,宿舍兩人一間,鍾致遠和一個同事合住。平時他們都是自己在宿舍燒飯,既乾淨衛生又省錢方便。

    趙林好奇的打量著旁邊那個巨大的建築,富麗堂皇的羅馬柱蜿蜒直上,整面牆壁都刷上了明黃色的塗料,在冬日的暖陽下金光閃閃。由於宿舍在側面的弄堂裡,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黑森林演藝吧」六個扭曲的霓虹燈組成的大字在空中招搖。

    「走吧,沒啥好看的。」鍾致遠招呼了他一聲,走在前面帶路,邊走邊說:「晚上我帶你進去看熱鬧。」

    還沒走到鍾致遠的宿舍,兩個人聞到一股焦糊味,還有「碰碰」的聲音。

    趙林和鍾致遠對視一眼,趙林說:「你們在做紅燒肉嗎?是不是水放少了?還有你們都用錘子炒菜嗎……」

    趙林話沒說完,發現鍾致遠一溜煙不見了。他不禁笑了起來,看樣子這頓中飯很值得期待。

    快走幾步,趙林走進宿舍,發現環境還可以,面積也不算小,除了兩張單人床、衣櫥書桌椅子這些東西之外,靠近門的地方還放了個簡易的煤氣灶,不過燒的是罐裝的液化氣。鍾致遠正站在灶頭前面,手忙腳亂的想把鍋裡的紅燒肉搶救出來。

    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一手拿著起子,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把小鎯頭,正在跟鍾致遠解釋:「……鍾哥,我確實是按你的安排轉成小火的,可是這個罐頭我怎麼都打不開,等我想起來要關火的時候才聞到糊味……」

    趙林把目光轉移到椅子上,一個午餐肉罐頭端端正正的擺在上面,罐頂上方那堅硬的鐵皮上已經被人用錘子和起子鑿開了約四分之一的豁口。

    鍾致遠苦笑著把紅燒肉盛到盤子裡,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說:「沒事,小楚,我先給你介紹個朋友,這是趙林,我的好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趙哥你好,」小伙子放下手裡的傢伙,握著趙林的手說:「早就聽鍾哥說你要來,我可一直盼著你來呢。」

    小伙子的手很有力,也很暖和,想必開午餐肉罐頭沒少費力氣。鍾致遠拿起罐頭,從罐頭底部拿出一個用透明膠帶固定的鐵質小鑰匙,然後將小鑰匙上面中空的孔插*入罐頭上方的鐵皮凸起處,像拆封香煙一樣將一層鐵皮用鑰匙卷下來,再將午餐肉整個倒扣過來,裝到盤子裡。

    「你小子也不自我介紹一下,」鍾致遠手裡幹著活嘴裡也沒閒著,他對趙林說道:「這小子是我的同事兼室友,叫楚天闊,人沒得說,就是從山裡出來打工,沒見過什麼世面,你看連個罐頭都開不好,你可別笑話他。」

    「嗨,」趙林搖搖頭,說道:「看你這話說的,在東海人民眼裡,所有外地來的都是山裡人,鄉下人,何況這個罐頭確實設計的不好,好好的不把鑰匙放上面,偏要放下面。老實說,你要給我我也得用小楚的辦法。」

    楚天闊一直在呵呵傻樂,從鍾致遠手裡把空罐頭殼兒拿過來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把那把小鑰匙拆下來,聽到趙林的話,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說道:「趙哥你別笑話俺,你跟鍾哥都是城裡人,哪能不知道罐頭咋開啊。」

    聽到小楚緊張得家鄉口音都出來了,不是「俺」就是「咋」,趙林也忍不住一笑。果然是個憨實的小伙,和**磊那傢伙不管不顧的耿直不同,小楚是淳樸卻又不笨,他認為趙林的話是在幫他打圓場避免尷尬。

    只有趙林自己知道,他可不僅僅是幫小楚打圓場,他真的沒吃過這種罐頭午餐肉,也確實不知道怎麼打開。

    三個人熱熱鬧鬧的坐在桌子旁邊,桌子上盤子摞盤子堆了一大堆吃食。帶著糊味的紅燒肉,午餐肉,香菇炒青菜,皮蛋豆腐,魚頭湯,油炸花生米,還有東海特色的白斬雞,一瓶尖莊大曲正散發出稠厚的酒香。

    「來來來,先整一個,歡迎老趙你來看我。」鍾致遠一仰頭,「茲溜」一口乾了杯中的白酒。

    「好,」趙林毫不猶豫的舉起杯中酒,順帶不忘捎上小楚,「我們三個一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個人從天南海北的話題不知怎麼扯到了小楚的家鄉。當然更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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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小楚自己扯出來的,好好一個淳樸小伙三杯酒一下肚頓時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我們家在山裡,那是一座大山,很大的山。聽說早些年沒有修路的時候,從山裡走出去要走七天七夜,現在修好了路,也要先從山裡走上一天的土路才能到鎮上,再從鎮上坐中巴車到縣裡,只有縣裡才有大巴車……」

    「山裡的風景可美了,離我們家不遠有條瀑布,一到雨季聲音大得像打雷一樣,隔著幾里路都能聽見,遠看像一匹大白布掛在那兒。旁邊的山上全是杜鵑花,一棵樹上能開一千多朵,有白的,粉的,紅的,紫的,每朵花都有碗口那麼大……」

    「可是家裡太窮了,我也想唸書,但是我唸書了兩個妹妹就要吃苦了,聽說還有更深的山裡有人想讓爸媽把妹妹許給他們當童養媳,呸!做他們的夢去,我就算不唸書,也要打工供妹妹上大學,讓她們看看外面的世界……」

    鍾致遠和趙林安靜的聽著,看著小楚那張憨厚的大臉從紅色變成深紅再變成紫紅。兩個人安靜的吃菜,安靜的舉杯,安靜的聽著眼睛已經發直的小楚顛三倒四的說著他的家鄉和妹妹。

    外面的天漸漸黑下來,弄堂裡傳來「叮叮噹噹」的喧鬧聲,還有下班的人相互打招呼的聲音,各家各戶晚飯的香味飄了出來。趙林幫著鍾致遠將成功把自己放倒的楚天闊挪到床上,兩個人沉默了一會。

    趙林先開口說道:「沒想到小楚比我還悲劇。」

    鍾致遠說:「也未必是悲劇,也許他很享受為了自己的家庭和親人奮鬥的過程。」

    趙林說:「是個好小伙,能幫的時候幫他一把。」

    鍾致遠說:「你也是個好小伙,該放過自己的時候要放手。」

    趙林說:「**的越來越像個哲學家了。」

    鍾致遠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這個哲學家不當也罷。」

    趙林說:「上帝死了,哲學家或者可以活著。」

    鍾致遠說:「你這句話也是哲學家。」

    趙林說:「被生活折磨過或正在被生活折磨的人都是哲學家,你是我是小楚也是。」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

    「走吧,」鍾致遠說,「我帶你去黑森林逛逛。」

    從演藝吧員工通道進入內部是趙林難得的經歷,當然他也沒從正門進過。對他而言,演藝吧這種東西屬於天外飛仙,知道有,不知道哪兒有。

    「黑森林說是演藝吧,其實也是掛羊頭賣狗肉,你懂的。」鍾致遠沖趙林眨眨眼,繼續用極小的聲音在他耳邊介紹他工作的地方,「雖然也有什麼狗屁的駐唱歌手,但純粹是擺設,忽悠小孩子的。你要再晚一點從大門進來,那就真能讓你我這樣的土包子懷疑自己走錯了國度。」

    「難道很古怪嗎?」

    「古怪?對我們來說可能算古怪。但是重點是當你看到一大群穿得無比清涼,能露的地方全他媽露出來,簡直恨不得**裸出場的所謂『佳麗』站在你面前,前面往往還站著一個兩個衣著整齊笑容滿面沖您點頭哈腰的所謂『經理』,你會有什麼感受?」

    「你是說**和**?」

    「靠,沒想到你小子看上去像個榆木疙瘩,這方面倒是無師自通,一點就透啊。」

    「你都說成那樣了,我還聽不懂啊?不過聽說你們這的駐唱歌手還蠻有名的嘛,我在火車上還聽到幾個學生議論,很嚮往的樣子。」

    「那當然,畢竟掛著演藝吧的牌子,正常的歌手還有演出都是少不了的。但我分析這裡的老闆絕對不是靠這些東西掙錢。」

    「這樣的地方……」趙林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逆耳的忠言說出來:「真的適合你嗎?在這種地方你能尋找你的理想?在我心中的鍾致遠可不是這樣的人。」

    鍾致遠說:「我也不認為在這裡可以找到真正的理想,但這裡教給了我在其他地方永遠學不到的東西。也許下一秒我就會離開這裡,但我會永遠感謝這裡。」

    鍾致遠的眉毛很濃,大概由於自信的緣故,他很少皺眉,但現在他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幾道深深的紋路相互糾纏推搡擁擠在眉間小小的地方,似乎要把腦門擠破。忽然他的眉頭一鬆,眉毛們迅速恢復到各自出發前的位置,眉間的皺紋如同吹過幾縷微風的春水,蕩漾幾下就平復下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嘴角翹起了一個微微的弧度:「至少我已經學會了不要貿然勸小姐從良,還有不要在娛樂行業試圖結交真正的朋友。」

    趙林說:「如果可能的話,把小楚帶著。」

    鍾致遠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沒有說話。趙林明白他的意思,不說話的意思就是說趙林說了句廢話。

    接下來兩個人基本上一直沉默,即使講話也無法聽清。中央的舞台上有人在唱歌,音響大概被開到了最大,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人抓狂。趙林沒有來過這樣的場合,瘋狂的噪音讓他的腦袋隱隱作痛,好在舞台上不知演藝吧從哪請來的小歌星終於告一段落了,他趕忙趁這個空檔跟鍾致遠說:「我先回你們宿舍去睡覺,等你下班我們再接著聊。」

    鍾致遠大概到凌晨三、四點鐘就可以收工,趙林買的是第二天上午回去的火車票,算下來兩個人晚上大概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用來聊天打屁。鍾致遠也知道趙林的愛憎,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候舞台上的歌手大約覺得場下的氣氛不夠熱烈,不知從哪變出一瓶足有六百毫升的啤酒,聲嘶力竭的就著背景音樂狂吼:「台下的朋友們!你們玩得還不夠嗨!我初到寶地,還請大家多支持!這瓶酒我敬大家!一起嗨起來!」

    說著歌手舉起啤酒一頓狂灌,結果手上的麥克風也忘記放下來,趙林聽著背景音樂中那清晰的吞嚥聲,還有細微的被努力壓抑下去的那些無法抑制的嗝與咳,還有台下那些果然被調動起來有些「嗨」的觀眾們,掉頭走了。

    下了從東海回小城的火車,趙林在火車站的公用電話亭給老娘打了個電話,但是撥過去三四回都沒人接。雖然只出門了一天兩夜的功夫,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昨晚在鍾致遠宿舍的弄堂裡沒找到公用電話,他也沒好意思借用黑森林的辦公電話,於是就沒打電話回家。

    儘管有些忐忑,趙林還是決定坐公交車回家,打車太貴了。

    還沒出正月,整個小城還沉浸在春節的氣氛中。街道上的行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連路邊上那些法國梧桐都把落光了葉子的枯瘦枝條垂的低低的,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回想在東海看到的情景,趙林感慨還是大城市的節奏快,雖然有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但有無數充滿朝氣和活力的人在街上為了自己的夢想和人生目標拚命向前衝,讓城市看起來有點熱血沸騰。比如楚天闊,他肯定不願意到小城來,因為很簡單的道理,在東海做保安掙得比在小城做白領還多。

    但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他沒有鍾致遠那樣的理想主義憧憬,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去東海這樣的大城市拚命,或許他還要感謝小城的懶散,如果不是這樣怎麼能顯示出他的勤奮和能力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趙林的心裡始終有些不安的感覺,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他越想越怕,不禁一路小跑,還在離家好幾米的距離上他就放開嗓子喊:「媽!媽!」

    沒人答應,往常老娘聽到他的聲音總會早早的把門打開,今天門也沒開。

    掏鑰匙開門的時候,趙林的手有些顫抖。

    「媽!媽!你在家嗎?」進屋後不論趙林怎麼喊,都沒人答應。

    他到房間沒找到人,跑到廚房,看到沒來及清洗的碗筷堆在水池裡,垃圾桶裡還有一隻打碎的碗。

    他心裡更加驚慌,老娘是個勤快又愛乾淨的人,絕不會把碗筷放倒下一頓再洗。

    難道有什麼急事出去了?趙林安慰自己,但又說服不了自己。他跑到對面的鄰居家,邊敲門邊喊:「林姨!林姨!」

    對面住的林姨跟他們家是十幾年的鄰居了,她老伴和趙林的父親曾是一個車間的同事,兩家關係談不上有多好,但遇到事情還是能相互幫襯一下。

    林姨家沒人應門,趙林的心裡反而踏實一點,也許兩位老人一起出去買菜了?但是沒見著老娘他終究不能放心,於是他拖了把椅子放在自家門裡,敞開著門,拿著本從地攤的舊書堆裡淘出來的《中國通史》打發時間,每過一會兒就抬頭隔著防盜門的綠色紗簾看看對面的動靜。

    大約過去了一個鐘頭,上午十點多鐘林姨終於回來了。趙林扔下手裡一頁沒翻的書,打開門喊道:「林姨,你見著我媽了嗎?」

    可能因為一直沒有喝水,加上緊張又不停的咽吐沫,趙林的嗓音沙啞的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磨過一樣。

    林姨正拎著一籃子菜找家門鑰匙,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眼睛頓時紅了:「趙林你趕緊去醫院,你媽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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