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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困 文 / 杏壇一棵松

    一

    學校開會,平和平常開會的作法沒有什麼區別,披一件大褂,坐在最後面靠右的位置上,似乎怕人看見。平已經工作18年了,可是職稱一直沒有上去,不知為什麼她同事也很少和她來往,只有在同事請假的時候,就不客氣地讓她給代課,她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就這樣為人,可還是沒有多少和她經常來往的朋友。平的丈夫也是老師,雖然也是一個在工作上老老實實的人,可總還能考慮到在什麼時候如何給領導意思一下,從中撈點好處,也正因為這樣這一家在教育戰線上還算過得平穩。學校裡開會無非是領導在佈置工作的時候捎帶地日罵一下老師,強調一句「現在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後宣佈散會。

    平走出會議室最早,她直到校園裡的水管前很快地擰開水龍頭,喝一口水仰天呼嚕嚕地漱口,嘩的一聲把水噴得老遠,如此反覆幾次,才走到辦公室,靜靜地翻開教科書,開始備課。她在其他老師歡天喜地談笑風生中把所有的課準備好,走出了辦公室,準備騎上自行車回家。可是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又匆匆地向教室走去,她來到課代表跟前正準備說什麼,課代表卻已早早地把自己的嘴和鼻子摀住,好像有點噁心或者聞到了什麼不好聞的氣味。平看到這樣沒有說一句話就背轉身又匆匆地離開了教室,所有的學生都感到自己的老師很奇怪。

    平回到家裡就哭,丈夫問是怎麼回事,她說沒有什麼,一夜沒有故事,在靜靜中度過。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發現平在衛生間裡很長時間沒有出來,就在外面喊,快點,我都快憋不住了。平打開房門,把嘴張得老大,說你聞聞我的嘴還什麼味沒有。丈夫說有。平顯得很慌張,說,真的,還有。丈夫說是啊,誰的嘴裡沒有氣味。平急切地說,是什麼樣氣味。丈夫說,你剛刷了牙當然是牙膏的氣味了。平長出一口氣。然後很快地帶上小包走了出去。

    平到辦公室裡顯得比平常要高興點,她今天打開了很少打開的嘴向已經先她而到的同志問了一聲好,同志也倍感親切地打趣說,平今天怎麼會說話了。平沒有掉臉,只是笑笑。平今天是踏著預備鈴聲走出辦公室,又基本上是擦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的。

    她帶著笑臉掃視全班學生,發現課代表還是把嘴和鼻子摀住,前面的幾排同學也和課代表一樣。平的臉一下子僵持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足足有5分鐘的時間,學生不知做什麼平也不知要學生做什麼。直到課代表站起來說,老師我們今天學什麼,平才醒過來。平說,今天大家把杜甫的三首詩背過了沒有。學生都搖頭晃腦地說,完——了。平又問,背寫過了麼。學生還搖頭晃腦地說,過——了。平說,好,我檢查一下。這時所有的學生都把臉低在桌子下面,沒有一個敢直視老師的。平說,課代表,你先給大家開個頭,背一下吧。課代表還是把嘴和鼻子摀住,從手指縫裡傳出話說,我還不會背。平白晰的臉這時飛上了點不太好看的紅暈。紅暈由紅變得有點青的時候,課代表把手從嘴和鼻子上拿了下來,平發現課代表的嘴四周怎麼黑黑的,走近看才發現是鬍子。女孩長鬍子實在有點不好看,可那是真的。課代表發現老師在盯著自己看,又不得不把嘴和鼻子重新摀住。平的臉上的青和紅都又退去了,她又和平常一樣準備引導學生把剩下的背誦和背寫完成。可是她突然又發現前面的學生還是把嘴摀住,沒有放下的意思,她又失去了講下去的念頭。她說你們沒有背過怎麼能行,這可是要考試的,說不定這一次考試就要出。你們必須把它給我背過。一節課的時間夠長的了。背不過的學生我可要你們做20個俯臥撐的。說完自己就靠在教室的門框子上,眼睛一直朝外望著。到了下課她也沒有檢查學生就匆匆地走了。學生倒是高興老師沒有兌現自己檢查的承諾。

    這一天平就這樣結束了工作,也匆匆地結束了自己的喜悅。

    二

    段考結束,平教的課排名在全校是倒數第一。學校在大會上給了她一個提名批評。平回到家裡倒在床上哭了一夜。丈夫不知道咋了,只能一個人倒在沙發上看電視。第二天,平對丈夫說:「我不上班了,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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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交點錢,我出去做點小生意。」丈夫說你能做啥,看人家做生意可都是倒雞毛呀。平說,你說我就成廢物了,什麼也做不成,那我死了算了。丈夫說,你成天陰沉個臉,問你咋了你也不說。平說,說你也不相信我,說那啥用。丈夫說,你說啥我不信了。平說,我有口臭,給你說了多少次了,可你老說我是神經。丈夫說,其他的病我相信只有這個病我就不相信,我們兩個成天住在一起,我咋都聞不到呢。平說,我一上課前排的學生就把鼻子捂起來,好像我就是茅坑裡的糞一樣,我能受得了嗎?我一聽說學校兩個字就有點害怕,不敢見學生也不敢見老師,一天老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像個犯人,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丈夫一聽急了,沒有想到自已的老婆已經變成一個抑鬱症患者了。丈夫說,如果你真的認為你有這樣的病,那你就去看看,也不用這樣來嚇唬我。人的身上誰沒有一點毛病,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丈夫帶著平到了西安到了鄭州凡是口臭專科都看遍了,可醫生說只要勤刷牙就沒有什麼事了。後來平說這些醫生都是庸醫,沒有一個會看病的。丈夫說,你非要讓醫生給你看出個大病來這個醫生就是好醫生了。平說,我明明有病可他們為什麼就是看不出來。丈夫說,那說明你沒有太大的病,是你太敏感了。你如果心放開點可能什麼也沒有了。平說,我咋能放開,學校停一兩天點點停一兩天點點,讓我都沒有辦法在那裡工作了。丈夫說,不就是一次考試嗎,以後努力把他考好不就行了。平說,說得容易,教的都是一點都不學的學生,怎麼能考好,也不知哪個神經說的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沒有教不好的學生,讓她來教我教的學生試試,學校只看一個分數,其他什麼都不看,憑他是如來佛,我看也不能把這樣的學生教出個什麼來。丈夫說,我看你是壓力太大了,其他什麼也沒有,以後放寬心,教好教瞎,我們憑良心干,領導什麼時候能滿足呀,我們教了第一他們馬上還要讓我們的學生給他考個清華北大什麼的。得了,任憑他們吧。只有寬心了,我看你的病可能就會好的,我的這幾句話可能是你最好的藥方。

    在外轉了一圈,沒有治好病,平到學校還是那樣。領導在會又點了幾次她這個倒數第一的名後,可能是煩了再也沒有提過。平上課也不再低頭看學生只是按部就班地給學生講考試可能要考的內容,每天堅持讓學生把考試內容背下來,背不過的不讓回去吃飯,不能到外面休息,不能按時回家。弄了個「三不」後,學生是自覺了很多,一聽說要上語文課,學生提前就在教室裡背得暈天霧地,直到老師到了教室還是不停,老師說上課了,停下來,學生才恐懼地看著老師,在心裡祈禱著不要叫到他起來背書。幾次領導來巡視課堂只有平的課學生看著最安生,學生背得聲音最大。後來領導見到平就笑哈哈地,終於有一天大會上,校長說了一句讓平幾乎不知姓啥叫啥的話,「近幾天我發現,我們學校的老師在「三清」方面搞得如火如荼,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平這個老師,能做到即使不吃飯也要讓學生的過關的地步,非常了不得。我們大家都要向他學習。」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丈夫,丈夫為她炒了幾個好菜表示祝賀。

    平以後再也沒有提到過口臭的事。

    三

    平的丈夫叫周濟,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是他哥哥姐姐們撫養他長大上學最後考上大學,畢業後周濟沒有一點關係,聽天由命讓領導分到哪就去哪,最後被人事部門很有理由地分到了全縣最窮的溫塘鄉。(理由就是那裡最需要優秀的老師,這個優秀是對畢業生最大的肯定,可是其他的不優秀的畢業生都分到縣城的高中任教或到很體面的政府部門公檢法部門工作)直到現在,這個周濟還是一直在鄉下的一個中學教書。至於平和他成為夫妻那純粹是一種相互傾慕的結果。

    周濟剛開始找對象的標準是女方家裡有錢,只要家裡有錢其他條件幾乎可以不論,他的理由是他窮怕了,長這麼大手裡連1000元都沒有拿過。想和朋友聚會常常也是因為囊中羞澀而作罷。他參加工作時的工資是124元,如果按照這個數字去改善自己的生活那是絕對不行的。可是生活沒有讓他改變貧窮的命運的機會,因為只要當上一個老師,特別是鄉下的老師你就不可能成為一個有錢的人。周濟也知道這一點,君子固窮,自古如此他這個鄉下老師豈能例外。鄰居就常為他歎息,上了這麼長時間的學當了一個老師花不著,一個月百八十塊工資,連個老婆都找不著。哥姐們也望自己辛勤供出來的大學生,如今不說給自己幫什麼忙連自己都顧不住,那心裡是把涼把涼的。周濟沒有想到吃皇糧也讓自己這樣落魄,他心裡暗自下決心,一定要有錢,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最起碼不讓哥姐們失望。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至理名言。於是周濟在心裡就想到了最佳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找一個非常有錢的老婆,這是終南捷徑。然後自己拿著老丈人家裡的錢,再去掙自己想要的大錢。這樣哥姐就會因為周濟我的生活改變而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周濟的這個走捷徑的計劃不久就夭折了,在周濟看來原因很簡單,他的老墳上就沒有成為富翁的那棵蒿。他想找一個醜八怪富姐都找不到嗎,一個老師把自己身份降低到這樣的程度就找不到一個富姐嗎?他徹底對自己失望了。可是他想,自己對自己失望不能讓哥姐們對自己失望,我要做他們想要我做的事。就是這種思想讓周濟又強打起了精神。這次他把標準降低了,不找富姐就找一個不讓我供其生活費的媳婦,這樣我就可以把我的錢省下一點給供我上學的哥姐們。可是這種主還得在老師隊伍裡找,因為其他單位沒有能看起老師隊伍中的男性,在其他單位的人看來男的當老師,那就是最沒有本事的人了。就好像吃皇糧的太監,還想找個使用太監的人當老婆,那我不就虧死了。老師和老師之間雖然在工作上有相輕時的不快,可是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他們都在用一種低落的情緒悲傷著自己的悲傷,把那個調侃老師的順口溜背得滾瓜爛熟:「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小姐還遲;幹得比驢還累,吃得比豬還糟;裝得比總統還嚴肅,責任比總理還大;名聲比漢奸還差,態度比孫子還好;言行比奴隸謙卑;掙錢比民工還少;生活比乞丐窩囊,生命比螞蟻脆弱。」女老師也想找一個有體面的外單位的老公,可是外單位的老公們也有點瞧不起她們這些酸酸的女文人。這就給同在屋簷下的男老師創造了一點機會。

    周濟找了幾個人作媒給自己張羅一個,可是傳來話都是嫌他窮,住的又是大山溝。周濟聽了後就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連對象也找不到,連個後代都不會有了,真的成了外單位那些女人眼裡的偽太監了。

    機會總是會光顧那些有耐心的人。這一年有一個和他一樣失意的女大學生來到了這個讓他生活和工作得非常無奈和厭煩的學校。她就是平。她在大學裡談了一個,可是人家分到了縣城的高中,她也因為太優秀了被分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平來到這個學校時和他一樣,一天縮在自己的宿舍裡不和任何一個人打交道,只是上課了拿上書去教室裡轉一圈,沒有課了躲在宿舍裡睡覺。因為都教語文,又都從一個大學畢業,周濟就對她產生了一定的興趣,時時想和她接觸,有一天周濟以打聽母校裡一個老師的名義來到平的宿舍。平連頭都沒有梳,慵懶地有點像秋天裡已經被霜打了的茅草。

    「對不起,打擾了。」

    「沒什麼。」

    「我想問一下,咱們大學的的張老師現在怎麼樣。」

    「哪一個張老師,教古漢語的,還是外國文學的」

    「外國文學的哪個。」

    「她很好,已經是系主任了。」

    「人家就是有能力呀。」

    「我也很佩服。哦,你也是從那個學校畢業的,你是哪一年。」

    「91年畢業。四年了。」

    「你在學校喜歡什麼。」

    「我是咱們學校詩社的人。」

    「你會寫詩?」

    「只是愛好,寫不好。」

    「哪一天,讓我看看你的大作。」

    「如果有寫的,就讓你斧正一下。哈哈。」

    看來是同學,熟悉得挺快。周濟現在想的是如何能把這首詩寫好,希望第一次就能中標。也許吧,這可能就是周濟愛情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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