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5章 敞開心扉 文 / 東方覺一
劉文靜喝起酒來,依然很優雅,但喝酒的速度一點也不比劉偉慢,而且看她那臉不變色心不跳的架勢,劉偉還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劉偉也不跟劉文靜拼酒,他的目的不是要跟她在喝酒上爭個誰高誰低,而是藉機瞭解她的內心世界,並尋找一條接近她心靈的道路。
每人半瓶酒落肚之後,劉偉覺得劉文靜警惕性已經鬆懈了,便趁機發問:「你小時候就喝酒,那時你的家人不管你嗎?」
「管?怎麼管?」劉文靜打開了話匣子,「那時我父母都在監獄裡。」
「啊?」劉偉故意驚訝道,「怎麼回事啊?你給我的感覺,你的家庭應該是書香門第、有品位的大家庭啊?」
「我爸媽年輕時都就讀於清華大學,又同在一個導師門下讀研究生,在導師的撮合下,他們結婚了。畢業後,我爸爸從政進入了政府機關,我媽媽去了一家研究所。倆人都很正直,見到不公正的事,都敢於仗義執言,結果就得罪了當權者。唉,這人啊,有時就跟瘋了一樣!現在有很多學者把我們的上一代國民叫做集體弱智或精神失常的一代。後來,我父母被人陷害,在監獄裡關了四年。」
劉文靜講的這些,於洋都給劉偉講過。他想知道事情的結果以及更詳實的細節,就小心翼翼地引導著話題:「那你們怎麼辦呢?」
「家裡就剩下我和哥哥,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奶奶。」劉文靜喝了一口白酒,順著劉偉的提問說,「當時我還不到十歲,我哥哥比我大五歲,初中還沒畢業。當時為了生存,我哥哥就帶著我四處流浪乞討,一開始先去親戚家討食,親戚都怕惹事,不敢收留我們,另外他們的生活也不是很好,沒有多餘的食物給我們,就顯得不大情願照顧我們。我哥哥很要強,對我說:咱們不求他們。就領著我去火車站要飯。我們之所以選擇火車站,是因為那裡人多,比較容易要到錢。晚上,我們就睡在火車站廣場上的水泥管子裡,找些東西把兩頭一堵,還蠻暖和的。」
「你還睡過水泥管子呢?!」劉偉很同情的說,「真難為你們兄妹倆了!」
劉文靜笑了一下,一副苦中作樂的表情:「後來,我們在火車站結識一幫跟我們身世差不多的流浪小孩,我們結成了團伙,發誓要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我們一邊乞討,一邊琢磨快速來錢的道道。後來,我們那伙子人就變成了盜竊團伙。因為偷來錢快。那段時間裡,公共汽車上,商場裡,火車站到處都有我們的身影,從食物到錢財,我們無所不偷。我哥哥很聰明,負責制定計劃和臨場指揮,時間長了,就變成了頭頭,人們都叫他老大。我則負責放風,因為我小,又是女孩子,沒人注意我。所以,我放風的效果非常好。」
「那你們的生活肯定好起來了,但是——」
「是好起來了,」劉文靜截斷了劉偉的提問,接著說,「但是,偷東西很容易被人發現,被人發現了,又不想被人逮著,就難免打架。因此,我們那個團伙後來就連偷帶打帶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犯罪團伙。」
「你們沒被抓住過麼?」劉偉很擔心地問。
「當然被抓住過。」劉文靜歎了一口氣,「但那時我們還小,被抓住了,訓一頓,踢兩腳,也就放了。哦,我哥哥沒被抓住過。他從來不動手,只是出謀劃策和指揮。」
「後來呢?」劉偉催問。
「後來,我父母平反了。出獄後,我媽媽見我們兄妹倆跟流氓團伙混在一起,還是流氓頭子,心裡很悲涼。對,就是悲涼,這是她的原話。她就放棄了給她從新安排的工作,留在家裡專門看管我們兄妹倆。」劉文靜頓了頓,又滿臉敬佩地說,「我媽媽真是一個非常好的教育家。真的,我一點兒誇張都沒有。當時,我們兄妹倆的心都跑野了,很難收攏回來。我媽媽就跟我們講:你們在外面獨立生活了四年,不僅把自己照顧好了,還把奶奶照顧好了,你們兄妹倆還是很有能力的。單從這一點來講,你們倆還蠻偉大的。你聽聽,我媽媽說我們偉大!別人可都罵我們是流氓阿飛的呀!」
「嗯,你媽媽是用肯定的方法維護你們的自尊心。」劉偉發自內心地評說著。
劉文靜發現劉偉的思維還挺敏銳,這麼弔詭的事情他竟然能準確把握其精髓,不禁用欣賞的眼神瞥了劉偉一眼,又說:「是的,我媽媽就是在用這種看似不合理的方法來保護我們那脆弱的受到了傷害的心靈。」
「再後來呢?」劉偉知道,僅僅用肯定的語言和期盼性的鼓勵,根本改變不了人身上的惡習,很納悶她媽媽到底用了什麼方法把他們兄妹倆從懸崖邊上拉回到了正路上。
「我媽媽對我們說,你們這樣做還成不了真正的英雄,要想當真正的英雄,就要有知識有文化。她給我們找了一些書,都是沙俄時期的大作家的作品。比如,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這些偉大作家的作品。她先是給我們念,後來讓我們自己看,並一起跟我們討論書裡的人物和事件,在這個過程中一點一點地教給我們做人和處理事情的正確方法。慢慢地,我和哥哥就脫離了原來的那些小夥伴們,後來都考上了北京大學。再後來,我媽媽嫌國內的教育走樣了,就把我們送到了美國。」
「到了美國以後呢?」劉偉又問。
「我去美國的時候,剛剛在北大畢業。我哥哥已經畢業好幾年了,他不想讀書了,就去找工作。人們都說美國是天堂,可對我哥哥來說,美國就是地獄。」劉文靜突然停止了講述,眼圈紅了,眼眶裡充滿了晶瑩的淚珠。
「為什麼呢?」劉偉雖然看到了劉文靜眼裡的淚花,但他的好奇心實在太強烈了,便不顧劉文靜的心情,強行發問。
「後來……後來……我哥哥又參加了一個當地的華人社團,在一次爭搶地盤的鬥毆中,被警察當場擊斃了。」說罷,劉文靜仰頭望天,滿目悲愴,兩行淚珠順著她那皎潔的臉頰無聲地滾落下來。
「哦——該死!」劉偉痛苦的叫了一聲,又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劉文靜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望著星空,像是行注目禮;嘴唇翕動著,像是祈禱,又像是跟誰告白。稍後,低下頭,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強笑道:「沒什麼,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劉偉為了避免尷尬,急忙端起酒杯,跟劉文靜碰了一下:「來,咱們喝酒,別想這些事情了。」
劉文靜相應劉偉的號召,一口喝乾了杯中酒,又催促劉偉:「你也喝乾了吧。」
劉偉喝乾了杯中酒,又端起瓶子給劉文靜倒上,又倒滿了自己的杯子,然後建議道:「咱們慢慢喝吧,聊聊天。」
「我說了這麼多了,現在也該你說了吧。」劉文靜說。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很平淡,不值一提的。」劉偉腦子裡還在想劉文靜那個有勇氣有擔當又足智多謀的哥哥,心裡很是惋惜。
「真該死!」劉文靜見劉偉不願響應自己的提議,就後悔自己跟他說了這麼多,「我今天發什麼神經了,跟你說了這麼多!」
「哦,沒有,沒有,我們就是隨意聊天麼。心裡話能說出來,心情會舒服的。」劉偉笑道,「你不是說精神也要每天洗澡嗎?我覺得心情也要每天洗澡。跟人聊天,說說心裡話,就是給心情洗澡。嘿嘿!」
「你小子,就會抄襲別人的話!」劉文靜斜睨著劉偉,「你的身世也肯定不平凡。」
「嗯?你怎麼這麼說?」
「你渾身是膽,行事不講規矩,一看就是曾經被陷入困局,又走出來,然後看破世情的人!」劉文靜品評著,很準確。
「喲,你在美國學的不會是心理學吧?呵呵!」劉偉開玩笑說。
「你說不說?再不說,我就走了啊。我可沒工夫跟你逗悶子!」劉文靜催促著劉偉。
「我麼……」劉偉一想起自己的往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雖然他的身世跟劉文靜沒法比,但對於他來說,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他喝了一口酒,像是要給自己增加一點勇氣,然後把自己在大學裡為蘇娜打架被判刑,後來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了又備受欺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說了一遍,最後卻笑道:「現在說起這些事來,也沒覺得怎麼樣,反而覺得以前的苦難都是一筆財富。唉,痛定思痛,痛又何哉!」
「嗯,」劉文靜瞥了劉偉一眼,笑道,「我就說麼,你身上怎麼會有複雜的氣質,既有品位,又有修養,還有一股子痞子味道!原來,你也是翻過跟頭的人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