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笑對審訊 文 / 平房種
這是人們早巳規定好的暗號—一說明敵人來了!於是,大家立刻住了手。王小五和另外三個人,一齊坐在牆根底下,身子倚著後山牆,用那寬寬的脊樑將那尚未挖通的洞口遮起來。
有的人急速把那個剛才存水的小坑填埋好,坐了下去,其餘人也都各自坐下來。
不一會兒,一陣皮鞋聲由遠漸近。
在一陣門鎖的響聲之後,兩扇厚厚的門板又匡當眶當地響了一陣,敞開了。伴隨著幾道手電筒的光亮,五六個持槍的偽警察出現在門口上。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小子,肥頭大耳,短脖子粗腰,肩膀上還馱著兩塊亮閃閃的板子,看樣子是個偽警察小頭目兒。他先抽頭探腦地用電棒子往屋裡照了一遍,然後扯起他那老驢嗓子氣勢洶洶地嚎叫了一聲:「快出來四個,過堂去!」
又一個小兵蛋也跟著大叫:「快走!」
「走!」這個聲音,是從全屋人同時發出來的。這吼聲叫屋外天空中的沉雷一襯,更顯得雄壯了。吼聲未落,忽啦一聲,除了用身子遮著牆洞的幾個人以外,其餘的人一齊擁到屋門口上。
雖說「過堂如過鬼門關」,可是英雄的上海人卻沒有一個害怕的:他們大瞪著一雙雙火眼,心中狂燒著仇恨的怒火,一面朝外擁擠著,一面相互爭著說摹「我去!」
「阿拉,我去!」
「還是我先去!」
「…………」
也不知是誰,還提高嗓門兒嚷了這麼一聲:「咱們一塊兒去!」
敵人怎敢讓這麼多人一塊兒去「過大堂」嗎?他們還真沒有這個膽子!於是,他們死命地攔住門口,說:「又不是去吃飯,別爭!誰也丟不了!」
還有的偽軍在說俏皮話兒:「這是去過堂審問,不是去喝小酒,有什麼好爭的?」
那個肩上扛著板子的大肥豬說:「太君有令:一次只去四個人。」
「好!我算頭一個!」
擠在前頭的高玉林說了這麼一句,邁步跨出門檻。
「阿拉算第二個!」
「我算第三個!」
「那阿拉就算第四個!」
又有一個小伙子跟在高玉林的身後走出來。隨後,卡嚓一聲,牢房的門又鎖上了。他們四人,踏著庭院中的泥水,被偽軍們押著進了後院兒,走入一條長廊。
長廊裡,儘是不堪入目的慘景!梁頭上吊著好幾個人;有的人,手被反綁起來,那件被皮鞭抽爛了的褂子上,佈滿了一道道的血印;有的人,被拴住兩個大拇指,高懸在屋樑上,腿腕子上還掛著兩摞磚!……
除了這些正在受罪的人以外,長廊兩邊還擺著一些燒得正紅的烙鐵,灌辣椒水的檯子,壓槓,夾板,老虎凳,竹針,手銬,腳鐐。這些刑具,就像有生命的魔鬼一樣,彷彿正在張著血盆大口,用血紅的大眼盯住這四個新來的人!
敵人把這些玩藝擺在這條進入「審訊室」前必須經過的走廊裡,顯然是想給被審訊的人先來個下馬威!可是,它們對這視死如歸的人來說,所起的作用卻是相反的——它不僅沒能使高玉林等人產生一絲一毫的恐怖和畏懼的感覺,反而使他們那滿腔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使他們更增加了對敵人的無比仇恨,更堅定了他們一定要打敗侵略者的決心!
高玉林對這些罪惡的刑具投去蔑視的一瞥,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了。來到了長廊的盡頭是「審訊室」,四人被帶進這間燈光灰暗的房子裡。
歪歪鼻子特務機關長,對他的「審訊本領」十分自信。雖然過去每次審訊都使他頭疼,但這次他仍要親自審問這批「人質」,顯然是毫不奇怪的。現在,他像青面判官似地坐在審訊桌子後頭的椅子上。肘子支著桌沿兒,手掌捂著前額,瞇著眼,咧著嘴,好像又在頭疼!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高玉林一見小壞種那個熊相,仇恨、憤怒一齊湧上心頭,火氣立刻滿了肚子。他真想一個箭步躥上去,掄起拳頭要了那個小子的狗命!可是,他不能那麼幹!因為牢房中還有幾十名階級弟兄,正在拚命挖洞,準備越獄,邵釀泉要來個大鬧審訊室,顯然是要影響他們的越獄計劃的!
並且,高玉林打了特務頭子,敵人還一定會在那些人的身上進行報復!高玉林一想到獄中那些正在挖洞越獄的階級弟兄,便立剝拿定了這樣一個主意:在特務頭子「審訊」的過程中,我要盡量和他拖延時間,好讓那些親人們把洞打通,安全脫險。這個念頭,使邵釀泉極力忍住了心裡的火氣。
高玉林昂首挺胸站得筆直,緊緊地閉著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正前方,在迎揍著一場即將到來的「上刑」戰鬥。
過了好大一陣,只見那個殺人魔王日本特務副機關長,像死裡還陽似地撩起了下垂著的眼皮,將高玉林他們四個人逐個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像老母豬似地吭了一聲,然後指著其中的一人惡聲惡氣兒地問道:「你的地下黨的幹活?」
那人搖搖頭,爽朗地答道:「阿拉不是!」
這個傢伙又指指另一個人,又問:「你的地下黨的幹活?」
那人再次搖搖頭:「阿拉的不是!」
鬼子頭的手指頭又指向另一個人,仍問那個人:「他的***員的幹活?」
那人照例搖頭道:「他的也不是!」
這個壞東西照這樣的問法,問完了這個又問那個,將那兩個人都問了一遍以後,便輪到問高玉林了。這個鬼子特務副機關長心想:「這樣問不行,下一個要這樣問。」
於是,對高玉林的問法與前三人稍有不同——他不是先問高玉林自己是不是地下黨,而是先指著高玉林身旁的一個人問道:「你的一定要好好地聽話,你的要說實說的,他的地下黨的開活?」
高玉林早就分析到小鬼子有可能要來這一手兒,現在他胸有成竹地板著臉說:「他不是地下黨的幹活,他是碼頭工人扛大包的勞動!」
「悠嘻,他是什麼東西?」小鬼子的頭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你不是東西!他是人,一個咱上海的老百姓!」高玉林笑容可掬道。
「八格,你的可能擔保?」小鬼子一瞪牛皮眼。
「阿拉可以擔保!」高玉林嘴是這麼回答的,可心裡罵道,「狗日的小鬼子,老子保證你他媽媽年狗蛋!」
壞東西又指指另一個人,又問高玉林:「他的地下黨的幹活?」
高玉林理直氣壯地說:「我不知道,但多數不是。」
壞東西現在開始板著面孔道:「他也不是***員!他是什麼人?」
「他是善良的中國人,也是咱大上海的老百姓。」
「你也擔保?」壞東西又嬉笑著。
「阿拉我也擔保!」高玉林拍拍自己的胸口。
小壞蛋問到這裡,臉色猛地黑了下來。他指著壞東西,厲聲叫道:「這個的不是地下黨員,那個也不是地下黨,那你的一定就是地下黨的幹活了?」
小鬼子說著說著忽地站起身,一手拄著桌子邊兒,一手指著高玉林,朝前傾著身子,以威嚇的態勢連聲逼問著:「你的說!快!快快的說……」
該怎麼回答呢?
高玉林對這個問題,是用不著回答的!因為早在剛剛入獄的時候,他在想著越獄的辦法的同時,就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一旦敵人「審訊」,我就是死了也不承認!
是的!在大廣場上,他所以吼出一聲「我就是地下黨」,那是為了用這句話來堵住敵人的槍口,好救下那幾千號被圍的階級弟兄。而今,他為什麼還要再承認「我就是地下黨」吶?
當然,高玉林也曾想到,我硬不承認,小鬼子一定是要給我上刑的。可是在高玉林看來,敵人的刑罰,對一個革命者來說,它的作用只能是實踐革命的意志!同時,還可以借此和敵人多糾纏一些時間,有利於那些正在挖牆越獄的市民逃出虎口,安全脫險。因此,高玉林搖了搖頭,坦然而有力地回答小鬼子道:「阿拉的不是地下黨。」
小鬼子又問:「你的什麼的幹活?」
高玉林平靜說:「阿拉也是當地的老百姓。」
「你的不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這個小鬼子的一雙母豬眼盯著高玉林,張了幾下狗腚嘴,又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加重語氣說:「你的,***當官的大大的!」
高玉林聽了,冷冷一笑,心中暗道:「你這個狗強盜,又用上了這套自欺欺人伎倆了!」因為高玉林早在進入這「審訊室」之前,已經作過分析。現在又經過觀察,便得出了結論:這個小鬼子是不認識我的!因此,他面對著小鬼子的發問,先仰天大笑了兩聲,又以輕蔑的口吻繼而道:「太君先生,你的眼力真不怎麼樣啊!」
這個小鬼子一愣:「你的,這是什麼的意思?」
高玉林反問道:「你們成天興師動眾,扯旗放炮,捉地下黨,逮八路軍、新四軍,可知道那人淨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嗎?」
小鬼子拍打一陣眼皮:「***淨些什麼樣的人?你的快快的說來!」
「當***員的,都是些不怕死的英雄好漢,都是些決心抗戰到底的愛國志士!而且他們堅信:中國人民的抗戰必將勝利!侵略者必將完蛋!……」
高玉林越說越有力,這個小鬼子越聽越生氣。當高玉林說到「侵略者必將完蛋」時,內心恐怖的這個壞東西不寒而慄地抖了一下。這時的敵人,心裡是又氣又怕。他那兩個墨乎乎的探著一小撮黃毛的歪鼻孔,在一張一合地亂動。最後,他猛地拍一下桌子,打斷了高玉林的話弦:「八格,你的快快的住嘴!再要這樣放肆,死了死了的!」
高玉林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氣概,眼裡閃射著藐視的光波,笑容滿面地大聲地說:「阿拉死了就死了,這倒滿沒關係!不過,太君先生,我告訴你:中國人民的血是不會白流的!欠下血債的人,定要他用血來還!」
這個小鬼子老羞成怒了,氣急敗壞地猛然站起,兩腿叉開,提著拳頭,惡狠狠地盯著高玉林愣了一陣,然後向他那些侍候在兩旁的嘍囉們一揮手臂,滿臉殺氣、唾沫橫飛地說:「八格,給他個厲害的嘗嘗!」
幾個偽警察將高玉林推出門外,來到長廊裡,掄起了蘸水的皮鞭,上去就打。高玉林眼不閉,頭不低,挺身而站:「你們當心,今日給我厲害的,明日定會有人給你們更厲害的!」
偽警察在高玉林的胳膊上抽打出一條條血印子:「你他媽的還嘴硬……」
可是,偽警察打著打著,一眼瞅上了高玉林那高山傲視的笑態,嚇得身子象老鼠見到老貓似的,渾身打顫。這當兒,就悄悄地想著自己的心思。……可是,敵人哪裡知道,高玉林正在有意識地拖延時間,好讓牢房裡的階級弟兄們把牆洞挖通,好勝利越獄。
一個偽警察小頭目兒,呲牙咧嘴,又舉起皮鞭:「阿拉倒要看看你的嘴硬,還是老子的鞭子硬……」
「中國***的拳頭更硬——我不信你們就沒嘗過!」
怎麼能沒嘗過!你瞧,高玉林這一句,嚇得偽警察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根已經舉起來的鞭子,像根油條似的耷拉著,舉得快,落得慢,沒大有勁了!
過了一陣,受刑之後的高玉林,再次挺立在小鬼子特務機關長的面前。這時的高玉林,臉上滾動著怒火,眼裡噴發著仇恨的烈焰。小鬼子望著高玉林的神色,心裡更加恐怖起來。他極力鎮靜著自己,再次逼問道:「你是不是地下黨的幹活!快說!」
「你們這群兇惡的豺狼,是沒有好結果的!」高玉林心裡罵了一句。他那兩隻冒著怒火的眼裡,噴射出兩道剛毅不屈的光芒,把頭頭一橫,說道:「不是!」
小鬼子暴跳如雷:「你的不是哪一個是,快說!」
高玉林把那頑強的火眼一瞪:「老子不知道!」
「老子不知道」這五個字,就像五顆重磅大炮彈,在這個小鬼子的耳邊爆炸了!直震得這個畜生的耳膜嗡嗡作響,身子也抖動了幾下。
小鬼子儘管狠毒、殘暴,可他對於這寧死不屈的剛強漢子,又能有什麼辦法?固然,壞東西—向是非常自信的,他認為軟硬兼使總有一天是能夠逼問出他所需要的東西來的。可是,他這時已認識到,現在自己是沒有辦法問出什麼名堂來了。
於是,這個小鬼子只好無可奈何地暗自決定:明天另想別的辦法,繼續審訊。隨後,他又向漢奸們說:「把這幾個狗屎押下去,統統地關起來!」
「是!」到底是tian腚狗,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偽警察們象群等著吃屎的狗似的應了一聲,又轉向高玉林他們四人,喝道:「快給老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