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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六章 打下相州 文 / 平房種

    像這類問題,在梁興初看來是不需要回答的.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瞪著兩隻大眼望著身旁的戰友們。他只見,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硝煙戰火熏燎得花兒胡梢,有的還掛著血跡。他不由得心裡一沉,帶著幾分急迫的語氣問鎖柱道,「必業,戰鬥怎麼樣了?」

    「勝利結束了!」

    「鬼子吶?……」

    「打死了七八個,別的都跑了!」梁必業興沖沖地說,「還捉了兩千多偽軍!」梁興初聽到這裡,高興地笑了。他接過必業遞在他面前的水碗,喝了幾口,稍一停,又問:「我們的傷亡情況呢?」

    興初一問這個,人們悶了宮。屋裡,鴉雀無聲。人們全都垂著頭,輕輕地短促地呼吸著,誰也不肯作聲。

    後來,還是打破了這個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含著熱淚把我軍的傷亡情況告訴給興初。這時梁興初的眼裡,像下上了一層水,潮乎乎濕漉漉的。當梁必業說到打敵人機槍手的王大力身受重傷時,梁興初忽地坐起身,追問道:「王大力的傷勢怎麼樣?」

    「很重!」

    「他在哪?」

    「已派人抬著他和另外兩位傷員去縣大隊醫療所了!」

    梁必業的聲音裡,充滿了激憤和沉痛。他說罷,再也忍不,回過頭去,頭頂著牆,哭開了。他雖然沒哭出聲來,可是哭得一對膀頭在一陣陣地抖動。

    梁興初聽說王大力和另外一百一十七位同志受了傷去醫療所了,心窩兒裡像壓上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又像有誰從他的心尖兒上削去了血淋淋的一片肉。他再也呆不住了,忽地下了床,匆匆忙忙朝外就走。

    當然,在這樣的時刻,如果不是那股在他的身上潛伏著的英雄氣質撐持著他,如果沒有那層在他的心頭蕩漾著的戰友深情在激勵著他,他不要說會走路,恐怕連站也站不起來的。可是,目下的梁興初,他已經忘了一切,只知朝外衝!

    同志們問他要去幹什麼去,他不吱聲。梁必業見他腳下沒有根兒,就想拉住他。誰知,一把沒拉住,興初衝出屋去了。必業知道興初是要去追擔架,便抹去臉上的淚珠,緊隨其後趕上去。

    興初在一股無比強烈的戰友感情支持下,在必業和警衛員的細心照料下,經過一陣疾走,終於趕上了擔架。在他們剛剛望見擔架的影子時,梁必業喊了一聲,想讓擔架站下等一等,為的是讓興初少走幾步。

    可是,抬擔架的人們,以及護送擔架的衛生員,全沒聽見必業的喊聲。擔架,繼續朝前走著。必業正想提高嗓門兒再喊,興初把他制止住了。

    興初為什麼不讓必業喊住擔架?他雖沒有講明理由,可是必業心裡明白——多少年來,梁興初這位領導人,對每一個戰士的關心,勝過關心他自己。

    尤其是在一些緊要關頭上,他總是將每一個戰土裝進自己的心窩兒,唯獨把他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你想啊,在眼時下這樣的時刻,他恨不能想個辦法讓那擔架一步趕到醫療所,豈肯忍心讓擔架停下來等他幾步呢?

    說真的,這時興初的心情是:既希望擔架快走,又希望馬上見到王大力和另外那十幾位受了傷的同志。這種願望,是矛盾的。這個矛盾怎麼解決?有辦法。看,他自從望見擔架的背影以後,腳步不是明顯地加快了嗎?喔!他要飛起來了!

    擔架,終於被興初趕上了。

    走在後邊的五副擔架上,抬著五位傷勢較輕的戰士。興初先看了看這五位同志,並詢問了一下情況,然後又來到王大力的擔架近前。

    你說怪不怪?當梁興初不顧一切地拚命追趕擔架的時候,他彷彿覺著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跟王大力說。

    可是,現在他在他的旁邊,擔架的旁邊,一看王大力的傷勢很重,覺著心裡猛地收縮一下兒,就像有個什麼東西一下子把他的嗓子噎住了,鬧得他只是用兩隻大眼直瞪瞪地、久久地望著王大力,什麼也說不出來,彷彿他正在盡力地把老戰士王大力的面容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腦子裡。

    多少個王大力一齊度過的艱苦歲月?多少個和王大力一起衝殺的戰鬥場景?……這時在興初的腦海裡一齊閃過。因此,現在永生的外表雖然十分平靜,可是他的心臟卻跳動得又是格外劇烈。

    梁興初的兩眼,正在一陣陣發黑,他的鼻子,正在一陣陣發酸;他的腦袋,正在轟轟地脹大起來,他雙腳,彷彿正踩在棉花包上。

    你看,他的呼吸不是越來越促了嗎?他眼窩兒裡那顆越來越大的淚珠兒不是眼看著就要蹦出來了嗎!又過了一會兒,梁興初終於艱難地張開了口,聲音沙啞地說道:「大力同志啊,到軍區醫院裡,好好養傷。過兩天,我和同志們去看你們。」

    大力聽到師長的語音,強力睜開眼睛,瞳孔裡閃出一道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光波。當他看到站在他身邊的領導人時,他那帶血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

    這時候,他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厚碩的嘴唇顫動著,顯然,他正在用上最大的力氣,極力忍受著劇烈的疼痛。過了一會,他攢了攢勁斷續續地向他的首長說:「首長同志……放心吧……我不會死的……因為黨和人民……正需要我……」

    王大力說著說著,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又突然爬上他的嘴邊。他那額頭上的汗粒子,一串串地滾下來。

    梁興初一邊用毛巾給二愣擦著汗,一邊焦急地想道:「大力傷太重了!怕是很危險了!」他想到這裡,覺著就像有人正用刀子在他的,真上一片片地往下割心頭肉,不敢再想下去,便囑咐衛生員道:「路上,要多加小心,處處留神,越快越好。……」

    他正說著,師部的一位參謀飛馬跑來。那參謀先向興初打了個敬禮,然後將一封信遞給他。興初一邊拆信,一邊順口問道:「哪來的?」

    「山東軍區司令部的通訊員同志送來的。」

    梁興初伸開信紙,一看,高興地笑了。接著,他又向衛生員說:「真好,咱濱海軍區的隨軍醫院,派人已經向那趕!」

    「現在哪裡?」

    「現馬上就到。」興初說,「這不,軍區通知我們,要我們把傷員趕快送往東注溝……」

    「那可太好了!」

    「快走吧!」

    「是!」

    擔架走開了。

    梁興初木然不動地站在原地,將一雙沉甸甸的目光投向遠方,眺望著擔架那越來越模糊的後影,久久地不肯離去。

    此刻,梁興初的心情,像那些經歷過戰爭生活的人常有的心情一樣,當戰鬥正在緊張進行的當兒,就是親眼看見自的戰友倒下去了,他只有氣,沒有淚,只有憤怒,沒有悲。

    可是,如今戰鬥已經結束了,而且是勝利結束的,他眺著那個抬著王大力的即將消失的擔架,大滴大滴的熱淚,卻從梁興初的臉上滾了下來,滴落在他那被戰火燎燒過的衣襟上。擔架拐過了前面的村莊,消逝在林蔭深處,望不見影子了!

    梁興初,還在原地呆呆地站著,久久地站著。

    只是,他那雙失去目標的視線,又集中到一棵正散發著強大生命力的小松樹上。不過,直到這時,王大力那威武,倔強的面容,還在興初的眼前晃動著,直到這時,王大力向興初告別時的那句動人心弦的話語,也還清晰地迴響在他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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