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南王 文 / 顧慕
已經到了臘月頭上,天氣越發冷了起來。
謝琳琅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時分,西方天穹上陰霾漸重,沒過多時便飄起了雪粒子,撲撲簌簌的打在緣雕喜鵲登枝的窗欞子上。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大風將宴息處的窗子吹開了一條縫,雪粒子瞬間就和著冷風捲了進來,碧桃連忙去將窗戶掩好。白天裡有日頭照著,依然覺得是秋時的光景,到了晚間,又落了雪,便有了冷冬的意味來。
青杏倒是歡喜得很,端了個火盆子進來,又將個鏤空三足獸熏爐放在上面,拿了個香餅子放進去,笑道:「奴婢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子雪呢!遠處望過去倒是霧氣更濃一些,打眼一瞧,像是群山都白了似的!」
碧桃笑罵道:「你個小蹄子,偷懶竟也偷得光明正大起來,還敢跟王妃娘娘當寶獻呢!一會兒去告訴鄭媽媽,看鄭媽媽不緊緊你的皮!」
謝琳琅也瞧了會兒外面的落雪,像是有越來越大之勢,便道:「王爺是什麼時候去的宮裡?」今天他是休沐,卻怎地入了宮?
碧桃和青杏都是隨謝琳琅去了玉府的,並不知情,碧桃便去外間將紅綾叫了進來,紅綾道:「申時頭上,也就是王妃娘娘剛走沒一會兒,宮裡就來了個內相,倒像是與王爺熟識的,王爺請他品了盞茶,便進宮去了。奴婢並不知什麼事。」
謝琳琅點點頭,道:「既是那時候去的,想來穿得不會太多,碧桃你去將那件帶氈的斗篷找出來,打發個小廝給王爺送去,順便問問王爺什麼時辰回,可回來用飯?」
碧桃去將斗篷找了出來,正要尋個小廝打發去呢,就見綠蕉笑吟吟的進來回道:「王爺身邊的墨煙回來了,還帶了小瓶子酒來,說是聖上賞的,是個稀罕物兒呢,叫葡萄酒。聖上還留了幾位王爺和大人們在宮裡用飯,王爺說讓王妃娘娘自己先用,並不用等。」
謝琳琅接過來,是個透明的琉璃瓶子,只有一掌大小,裡面裝著葡萄漿汁色的液體,倒是好瞧的很,便笑道:「綠蕉你去抓把銀瓜子給墨煙,跟他說當差辛苦了,再把這件斗篷交給他一併給王爺送去。」
綠蕉應了聲,便接過斗篷出去了。
碧桃聽聞那酒是葡萄釀的,便道:「既是果子酒,想來不會太烈,又恰是風雪之夜,王妃飲些酒也暖暖胃,倒是好!」
正趕上鄭媽媽進來,第一耳朵就聽見這話,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的道:「碧桃這死丫頭,淨攛掇王妃吃酒!雖是果子釀的,也要先墊補些吃食在肚裡,省得燒了胃。」
謝琳琅便笑道:「媽媽說的是,可有清淡的東西,讓小廚房做些來?左右王爺不回來吃,簡單些也罷了。」
鄭媽媽笑道:「前兒小廚房新做了幾副銀製的湯模子,花樣兒倒多,還有小蓮蓬的,一會兒讓小廚房收拾出只烏雞來,讓翠果那丫頭燉盅湯。」
謝琳琅點頭,「也好,再添幾樣小菜也就行了。」
鄭媽媽就去張羅了,半晌,在炕上放了個鏤空雕蝠的小炕桌,將飯食都擺了上來。
那酒初時嘗著甜絲絲的,並沒怎麼,到了晚間欲睡之時謝琳琅方覺頭沉沉的,半夜便醒過來要水喝,她眼睛還未睜全,便感覺身邊有人一動,下床去倒了杯茶來。
當茶盞送到了她唇邊,她便就著他的手吃了茶,她迷迷糊糊的覺著有人跟她說了幾句話,她都一一應著,待醒來時卻全不記得。
第二日早上碧桃端了水來給她洗漱時,她便問道:「王爺昨夜回來了?」
碧桃道:「王爺到了亥時中才回,是紅綃提著琉璃燈跟著回來的。」說到這兒又想起了什麼,笑道:「昨晚上還有樁新文兒呢,王妃可要不要聽?」
謝琳琅梳洗畢,青杏端了盅燕窩粥來,放在那個銀鐺裡溫著,聽見這話,在一旁忙道:「好姐姐,讓我來說!」
碧桃啐她一口,道:「王妃娘娘您不曉得,這小蹄子昨天晚上知道了這事兒,要不是看您睡得香,早就跑來嚼說了!」
謝琳琅便笑道:「是什麼好文兒?還搶著說來!」
青杏將銀鐺端給謝琳琅,她嘴皮子剪利,獻寶似的道:「昨天晚上,才酉時尾兒,沐曦院的馮夫人就帶了個丫鬟在咱們院子外頭的月亮門那兒站著,奴婢瞧著怪冷的,且風雪又大,就好奇過去瞧了一回,馮夫人也不搭理奴婢,倒是馮夫人身邊的丫鬟香雪來咱們院子裡要了兩回木炭,奴婢瞧著她是放在了手爐裡。馮夫人和香雪就那麼一直站著,直過了兩個時辰,才見王爺回來。馮夫人立刻便低頭找東西,奴婢也不知道是找什麼,怎麼在那兒站了兩個時辰都不找,一見王爺回來就找了?後來奴婢才聽紅綃說,馮夫人是找耳墜子呢,是當年聖上將她賜給王爺時連帶賞的耳墜子。」說到這兒終於掌不住,自己先噗嗤一聲笑出來。
謝琳琅奇道:「就在風雪裡站著?」
青杏接著道:「可不是麼!奴婢瞧她穿了大毛衣裳都替她冷。紅綃說她當時在旁邊,可是聽得真真兒的,馮夫人和香雪找了半天,大冷夜的汗都急出來了,馮夫人就罵香雪把耳墜子丟哪了?香雪一急脫口說就扔這兒了,怎就沒了?」
聽到這兒,謝琳琅也覺得怪好笑的,想來是馮夫人使的手段,故意讓香雪把耳墜子丟在月亮門那兒,她借口去找,好「巧遇」王爺。只可惜,這時候選得不好,昨天風大雪大的,竟真找不著了。
這手段可是一點兒也不新奇。
青杏笑著道:「怎麼也找不著,馮夫人就急了,跟王爺哭說那耳墜子是聖上賜的呢!王爺便道:既是聖上賜的,就不能隨便丟了,你就在這兒慢慢找吧。提腳就進咱們院子來了。」
青杏說得繪聲繪色,那情景就像在眼前似的,也確實好笑的很。
謝琳琅忍俊不禁的問:「那耳墜子後來可找到了?」
青杏笑道:「今天一大早,馮夫人就吩咐人去把月亮門那塊的雪都鏟了,這才找著。」
這個馮夫人謝琳琅才只見過一回,平時請安也只是讓側妃夫人們在外頭院子裡點卯,竟沒再見過,也沒甚印象。
正說著,綠蕉掀了簾子進來,道:「王妃娘娘要的禮單子,蘇管事送來了,說是按照往年的例擬的,讓王妃瞧瞧,有不妥的好添減。」
謝琳琅接過單子瞧了,擬的禮稍厚一些,倒也妥當。靖海侯嫡長子阮年與蕭慕年紀相當,曾在宮中進學,與蕭慕還有著一層同窗之誼,且兩人關係頗好,既是阮年冊封世子的擺酒宴,也應該厚些。再等蕭慕回來與他商議,額外添個一兩樣也就是了。
外面風雪已停,雪雖說不是十分的厚,整個院子卻也是白皚皚一片,她命碧桃支開了半爿窗子,謝琳琅便坐在那扇窗下,望著庭中幾株梅樹,盼著紅梅早開。
卻見蕭慕自院外邁著大步走進來。
他披了一件朱紅羽縐面的玄狐毛鶴氅,身姿俊挺,襯著琉璃白雪,鼻山眼水間透出微涼的意氣。
綠蕉早就在外間挑了簾子,沖內室道:「王爺回來了!」
蕭慕走進來,謝琳琅服侍他將鶴氅解了,笑道:「王爺早上可用過早飯了?今兒小廚房新得了幾根筍子,翠果做了碗火腿鮮筍湯來,王爺先用一碗。」
蕭慕點點頭,一撩衣擺在炕上坐了,謝琳琅又道:「王爺昨晚回來也不叫我,我竟不知道!」
蕭慕含笑道:「竟來派我的不是了,看你睡的沉,才沒叫你。」看著謝琳琅給他盛了碗湯,放到他面前,確實是又鮮又香,又取笑她道:「我的王妃酒量倒好,那麼一瓶子竟都喝了,半點兒也沒給你爺們留。」
謝琳琅也揚了嘴角,道:「是你巴巴從宮裡叫人送來給我的,倒還心疼了不成?」又拿起那個禮單子給他看,道:「我瞧著蘇管事擬得很妥當,再添個一兩樣也就罷了,我捉摸著再添一個犀皮地的點翠蘭花硯屏,既不失禮又雅致。」
蕭慕道:「你看著辦就好。倒是有一樁事要與你說,原想著今天去英國公府,卻是去不上了。昨天父皇提了江南王家的事,還沒商議出個結果來,一會兒我還要進宮去,等再尋個時候去英國公府罷。」
謝琳琅點點頭,「什麼時候去王爺拿主意就是了。」又問:「江南王家?就是那個江南王王家?」
蕭慕將下人都譴了出去,道:「確是。如今王家大房只剩下老太君帶著一個被休歸家的姑奶奶,剩下幾房為了爭族長之位,直鬧的烏煙瘴氣。江南王家這百餘年來,早就滲入到了大半個江南的各方領域,與朝政經濟都是盤根錯節相互依持,若是王家內亂,必會給江南帶來震動,解決的好與不好,至關重要。」
江南王家,謝琳琅知曉一二,倒不是因為王家如何勢大,而是因為王家大房那位被休的姑奶奶,王家大姑奶奶嫁入山東臨海伯顧家,顧家掌山東漁鹽之利,亦是極為富庶,一個百年大族最後竟因為顧老爺寵妾滅妻而一朝族滅。而造成顧家族滅的並不是那位寵妾,卻是王家大姑奶奶。
王家大姑奶奶有一句話,震驚了京城所有婦人之心,她一手葬送了顧家,並在顧家即將傾滅之時,對顧老爺道:「便是你不休我,我亦會休你!」
這樣強悍的性格,頗有其父王家大老爺的風範。
王大老爺起於商戶,十多年前,江南大澇,數以千計災民無食果腹,最後竟成造反之勢,朝廷那時正用兵西北,內外夾擊,無暇兼顧,便命江南各省官員籌集民兵,王大老爺自練民兵,助朝廷鎮壓了造反流民。
聖上大喜,酬以厚賞高爵。
但三年前,王大老爺及其兩子皆在邊疆戰死,王家二房三房及其他幾房便開始爭族長之位,到如今,族長之位已空三年之久,王家內亂也有愈演愈烈之勢。
蕭慕微蹙起眉,沉聲道:「太子想去江南。」
謝琳琅一驚,道:「太子想掌王家?」
蕭慕點點頭,「我也猜他是有此意。太子原想聯絡玉家,以借玉家之財,但玉泓承無此意。」說著又看向謝琳琅笑道:「要說斷了太子的財路,也有你的一筆呢!昨天在宮裡議事時,麗貴人就去求見父皇,她也不看是什麼當口,結果將父皇惹惱了,倒罰她在自己宮中禁足了。」
謝琳琅笑道:「麗貴人想來是氣惱極了。倒是太子,竟不怕父皇疑他插手江南?他已經將手伸去西北了,如今若再伸到江南去……」這也太明顯了些。
「他鋪陳了大批的班底,如今財力不夠,自是急了。」蕭慕皺了眉道:「倒看此次父皇如何決策。」
兩人又說了會子話,用過飯,蕭慕便又往宮裡去了。
到了中午,日頭出來,照著雪地,看上去極是明亮喜人。
謝琳琅在外面瞧了一會兒,鄭媽媽就嘮叨雪光傷眼,謝琳琅正要回屋子去,卻聽門外有小丫頭來傳話,說是端寧大長公主府的五奶奶遞了帖子,來探望王妃娘娘。
王寶珠?
作者有話要說:原想說再有一章的,不敢說了……
或許會有,也是一兩點鐘了。
我寫文慢,寫完又要反覆修改,耽誤發了。
嗷嗷,讓大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