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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她或許會跟他一起死 文 / 蘇曼舒

    還不到無錫,只不過在鄰近某個無名小村莊裡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們居然碰上了一票劫匪,而且還是亂七八糟的雜牌軍,男女老幼,鋤頭、斧頭、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還有人揮舞著剃刀和炒菜鏟,最厲害的是奶娃娃的嚎啕大哭,那種要奶喝的尖嚎真是天下無雙,所向無敵。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種田?打獵?做飯?還是搬家?梅兒驚訝地咕噥。不會一起來吧?

    額爾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雜牌軍。你們想幹什麼?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氣勢,再加上這會兒的沉肅語氣與威稜眼神,簡直就像個領兵衝鋒陷陣的前鋒將軍,威風凜凜所向無敵,頓時駭得那票劫匪臉色青白地連退兩大步,除了男人們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鏗鏗鏘鏘掉了一地,破破爛爛的,好像鐵鋪裡有待整修的工具,還有娃兒嚇得尖聲大哭,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來了,看上去好不淒慘。

    好半晌之後,一個結實粗勇的壯年莊稼漢才抓著斧頭,在眾人的推舉下緊緊張張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們身上的銀票和銀兩統……統統交出來!結結巴巴地說完,馬上回頭詢問地望著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說錯什麼?

    大家拚命點頭鼓勵他,於是他勇氣倍增,轉過頭來繼續說:留……留下買路錢就……就饒你們一命……不,兩命!又回頭,大家再次拚命點頭,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還威風八面地對他們揮揮斧頭,對,就是這樣!也不再結巴了。

    是怎樣啊?做攔路劫匪是這樣做的嗎?

    換她來說還比他們溜呢!

    梅兒啼笑皆非地環顧那群團團包圍住他們的雜牌軍,心中並不生氣,也不害怕,反而低勸額爾德按照他們的話做。

    大哥,你瞧瞧,他們個個肌黃面瘦、衣衫襤褸,可見他們是飢寒交迫的貧戶饑民,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們,反正我們也不怕缺錢,就把銀票銀兩給他們吧!

    給了也沒用。

    呃?

    梅兒這才察覺額爾德的語氣很奇怪,不覺納罕地朝他看去,發現他臉色凝重,兩眼注視的不是那些包圍住他們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樹下兩對雙臂環胸悠哉悠哉狀似看熱鬧的年輕男女。

    他們是誰?

    慫恿這些百姓來搶劫的人。

    咦?梅兒連忙再凝目仔細端詳。

    沒錯,他們既不像貧戶也不像饑民,而且又佩刀又帶劍,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銀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嗎?梅兒更壓低了聲音問。

    和碩端柔長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賑災之事已廣為流傳,恐怕他們是已經知道妳是誰而特意來綁妳,交不交銀票都一樣麻煩。額爾德輕輕道。

    梅兒抽了口氣。那他們為什麼要慫恿百姓來搶劫?直接綁我就好了呀!

    他們在試探,倘若妳真是公主,絕不會傷害這些百姓,待確定之後,他們自然會親自下手。

    他們……梅兒嚥了口唾沫。為什麼要綁我?

    八成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天!梅兒驚喘。那怎麼辦?

    先解決那幾個慫恿者。

    梅兒望著那幾個人愣了一會兒,對不起,螓首慚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任性,他們也不會碰上這種事。

    額爾德這才收回視線俯下眼來看了她一下。妳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妳的。

    仰眸,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很抱歉為你招惹來麻煩。梅兒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額爾德輕輕歎息,嚴酷的表情融化了,這也不能全怪妳,我……他停住,徐徐望回那幾個麻煩人物。也有責任。

    但明明是我……

    喂!你……你們還在嘀咕什麼,到底交……交不交?越等越緊張,那個莊稼漢耐不住又結結巴巴地吼過來。

    目光轉注那些劫匪,梅兒也歎息了。

    大哥,不要傷害他們,無論他們是否被慫恿,總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做起來著實不容易,不能傷害他們,又得保護梅兒,還要抵抗他們愚蠢的攻擊,防備那幾個江湖人物卑鄙的偷襲,最最可笑的是,還得阻止那些劫匪新手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誤砍了自己的人,這可不是普通的高難度。

    大概只有一個辦法……

    額爾德左臂猝探鎖住梅兒腰際,猛吸氣,頑長的身軀在一片驚駭聲中驀而騰飛昇旋,同時右手入懷取出一張銀票射向莊稼漢,旋即凌空暴轉,輕盈的身影宛如一抹疾逝的流星般斜射向道路另一端,眨眼間即逝。

    沒想到他們眼中的甕中之鱉竟然會使出逃之夭夭這一招,堂而皇之地溜出他們的手掌心,柏樹下四個年輕人不禁呆的一呆,繼而狂吼一聲隨後追上去,最後一個還朝空中甩出一支響箭。

    留下那一大票被扔在原地的搶匪舉著揮舞一半的武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肥羊跑了,現在他們該怎麼辦?

    直至那位莊稼漢搶匪仁兄從地上撿起一張一千兩銀票,頓時目瞪口呆地傻了眼,四周的人見了更是張口結舌,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子事。

    肥羊先留下買路財再逃?

    真上道!

    好半晌後--

    我們是不是改行攔路打劫比較安全?

    風聲在耳邊呼嘯,兩旁的樹影飛快掠過,快得來不及將閃過眼前的景物攝入瞳孔內,梅兒雙臂緊摟住額爾德的頸脖,驚異地張大眼,感受那無可比擬的速度,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可以跑得比馬還快。

    不,他是在飛!

    兩眼往下落,梅兒發覺額爾德不知何時己飛到樹梢上來,抽了口氣,雙臂不由得更使力,並緊張的把臉埋進他的頸側,再也不敢朝下看了。但是……

    她在他懷裡呢!

    她以為永遠不可能會有這種機會,他甚至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但此刻,她真的在他懷抱裡呢!

    雖然初次與男人如此貼近使她緊張得心頭小鹿亂亂撞,羞澀不安地想推開他,但這片刻的溫馨與甜蜜更令她依戀不已,情不自禁更貼住他;陣陣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襲來,讓她感到有些慌亂,也有些振奮,那寬厚有力的胸膛更教她深刻的感受到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

    她多麼希望能永遠依偎在這副胸膛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喪失很多選擇的權力,包括她想永遠依賴的懷抱。

    所以,就這片刻間也好,她也只想要這片刻間,讓她能夠作一場短暫的美夢,想像自己曾經擁有過這副胸膛,即使是短的可憐的片刻間,這依然是一場美夢,依然是她曾經擁有過的。

    這片刻間的美夢,足夠了!

    不過,雖然她不在意這片刻時光有多短,但最好還是能越長越好,然而世間事總不如人意,美夢由來最易醒,她不過才陶醉了一會兒,飛馳之勢便猝然而止。失望之餘,她不禁訝異地瞧了他一下,但見他神情陰鬱地盯住前方,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前方赫然是八個老少不一的武林中人。

    他們又是誰?

    同黨,想必是適才那支響箭所召集而來的。說著,他慢慢將她放下地,心中明白這一戰恐怕是逃不過了。

    又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梅兒喃喃道,見那八個人老少不一,僧俗道尼皆有,甚至還有位美艷婦人,三十出頭,眉眼間嬌俏可人,看神氣狀似八個人之中帶頭者。

    正打量間,美艷婦人出聲了。

    把公主留下,你自去逃命吧!倒是挺乾脆,直截了當挑明了說,也很慷慨,居然肯放過清狗。

    要公主留下,可以,額爾德毫不猶豫地說。先過我這一關!

    挺忠心的嘛!美艷婦人盈盈上前兩步,目中忽地出現一抹疑惑。奇怪,我們見過嗎?

    沒見過。額爾德不假思索地否認。

    我也認為沒見過,不過……美艷婦人蹙額,確實有點眼熟啊……隨即甩甩頭,算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把命留在這兒嗎?好死不如歹活喲!

    不必多說,額爾德下顎繃緊,冷硬地道。劃下道來吧!

    就在此時,先前那兩對男女也追到了,十二個人團團圍住額爾德與梅兒。

    既是如此,美艷婦人緩緩舉起右臂,就按照你的願望,讓你博個忠勇護主之名吧!右臂猛然落下。

    十二個人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圍撲上去。

    在那片宛如驚濤駭浪的壓力襲到之前,額爾德已然再次摟住梅兒腰際有若龍捲風般暴旋而上,同時以快得無可言喻的速度推出三十七掌並飛出包圍圈,梅兒也很捧場地適時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以壯聲勢,就在那一瞬間,許多緊迫的問題同時浮現在他腦海裡。

    梅兒完全不會武功,這是最糟糕的狀況。

    她不但無力自保,也無能幫上他的忙,這都不打緊,她還老是在驚險狀況時失聲尖叫--就在他耳傍,叫得他魂飛魄散心驚膽跳,差點聾了,這才是最緊急的問題。

    還有那十二個敵手,他相信其中有八個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南八俠的親傳弟子,其它那四個也非弱者。

    而他拜師學藝時間未久,縱然師傅傳授給他的武功招武奇絕天下,內力卻不足以盡展出招式的威力,他實在沒有把握在帶著梅兒,僅能以單手應戰的情況下猶能全身而退,又不可能放下她,他猜想她會立刻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閉上眼睛,不要叫!他低叱,刷一下抽出從未使用過的軟劍,橫臂一掄,暴閃的流燦光華有如狂風暴雨般漫天倒海地湧向四面八方。

    梅兒噎了口氣,忙收回扯一半的尖叫,閉上眼。對……對不起。

    不叫妳張眼便不能張眼!身形一晃,灑逸地脫出三丈外,軟劍抖起一溜溜寒芒,凌厲無比地暴射追掠而至的敵人。

    知……知道了。

    軟劍繼續左右翻騰,上下回轉,一片片、一波bo、一層層晶瑩奪目的燦芒縱橫交織,似流虹,似瑞雪,又似翻天巨浪,逼得那十二人左支右絀地陷入纏戰之中,意外又驚駭地開始懷疑他們是否太小看對手了。

    不過區區一個護衛而已,能厲害到哪裡去?

    這種想法是否太樂觀、太不謹慎了?

    原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沒想到卻耗在這兒苦苦糾纏,倘若時間拖久了讓官兵趕來,屆時事情鬧大了對他們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搞不好這個計畫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綁了公主又如何?

    值得冒這種險,只為了拿清廷公主去交換前朝的玉璽嗎?

    怎麼衡量都不值得!

    不過想是這麼想啦!那十二人手底下卻仍不留情地出招,緊湊密集地相互配合,層層疊疊的刀光劍影彷彿天羅地網般兜頭兜臉地朝敵手覆蓋過去。

    額爾德倏地一聲怒喝,軟劍猛然揚起一圈雄偉無匹的日陽般光輪,層層密密地擴散開來,霎時問,只聞一片清脆的叮叮咚咚聲,彷彿滴水落玉盤,那十二人便狼狽地退回原位了。

    眼看情勢不對,美艷婦人忙朝一位白衫年輕人使去一個眼色,後者會意地微微頷首,於是,十二人稍退即回,再度合作無間地以悍勇無比的氣勢圍攻上去。

    額爾德目光深凝,半步不退,右手猛揮,幻映出一團團光影銀弧,頓時,六人踉艙退開,但另六人即刻補上位置,就在這時,美艷婦人又一次向白衫年輕人使了個眼色,白衫年輕人眼中陰毒之色倏閃,在拋出飛鉤的同時自口中吹出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目標是--梅兒。

    額爾德沒有注意到。

    他沒有想到白道中人也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傷害梅兒,再加上距離也太近了,那根銀針又不帶絲毫勁氣,等他察覺到有異時,那根銀針已然距梅兒不到兩指寬遠,他只能竭力閃避,但是……

    住手!美艷婦人陡然大喝。

    其它十一人應聲退開,額爾德右手垂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梅兒依然趴在他左肩上,雙眼緊閉。

    我想你應該察覺到了,美艷婦人滿臉得色。你的主子中了銀針,那銀針上塗了唐門劇毒,倘若沒有唐門的獨門解藥,她活不過三個時辰……

    梅兒抽了口氣,但還是不敢睜眼,因為額爾德沒讓她睜眼。

    ……為了你主子的性命,你最好乖乖的把她交給我們,我相信清狗皇帝定然不會……呃?

    話說一半,美艷婦人突然呆住,同其它人一樣不敢相信額爾德會再度使出逃之夭夭那種爛招,只一個起落,人影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怎……怎麼會?他不怕他的主子毒發身亡嗎?美艷婦人無法置信。

    不可能不怕,除非……白衫年輕人陰沉地瞇上眼。中銀針的不是他的主子。

    美艷婦人美眸倏睜。是他?

    只有這種情況能夠解釋他的行為。

    美艷婦人皺眉,真傻,他以為在他毒發身亡之前可以把他的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嗎?搖搖頭。太愚蠢了,那種毒可是無法以內力阻止蔓延的,而且他越是使用內力,毒也蔓延的越快,照他那種盡展輕功的情形來看,恐怕用不上一個時辰他就得上地府去換個主子盡忠了!

    那麼我們只要等他毒發身亡就可以輕易擄著清狗公主了?

    美艷婦人頷首,沒錯,這樣倒是便宜了我們。她彎身拾起一條細金鏈子,上面墜著一枚梅花墜子,看了一下,納入懷中。好,那我們追上去吧!別失了他的蹤跡。

    說罷,美艷婦人領著其它十一人便待隨後追上去,誰知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吸上來,面前驟然飄落一人,毫無徵兆,無聲無息,彷彿鬼影現身,嚇得眾人差點失聲叫出來。

    不過眾人再驚嚇也沒有美艷婦人那般驚嚇,甫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她的五官一下子扯歪了,臉如死灰,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來了。

    你你你你你你……

    其它人見狀不禁驚疑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會抖起嗓子來?這太不正常了,對方到底是哪一號牛鬼蛇神會嚇得她如此失態?

    思忖間,眾人不約而同朝那人仔細看去。

    也不怎麼樣嘛!大眼小嘴兒,清清秀秀的書生型人物,三十多歲年紀,斯斯文文的,雖然眼神冰冷了一點兒,表情嚴酷了一點兒,煞氣濃烈了一點兒,可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啊,值得嚇成那樣嗎?瞧,還在那邊:你你你……

    真是太丟臉了!

    王瑞雪,多年不見,妳連話也不會說了嗎?那人許是被你的不耐煩了,冷冰冰地嘲諷道。

    美艷婦人--王瑞雪噎了一下,你你你……你想幹什麼?又你了半天才勉強說完一整句話。

    那人冷冷一哼。想動我女兒,先問過我再說!

    他女兒?

    誰呀?沒事誰會去動他……慢著,難道是……不會吧?

    王瑞雪臉色開始發綠。她她她……她是你的女兒?

    適才我是那麼說的。

    王瑞雪呆的一呆,脫口道:但她是公主啊!莫不成他和雍正的嬪妃有一腿或兩腿?

    彷彿能看出她的想法似的,那人眼色更森然,語氣更寒瑟。

    她是從小抱養在宮中的公主。

    王瑞雪又窒了一下。是……是柳姑娘生的?

    我只有一個妻子!

    王瑞雪的臉全扁了,天哪!誰不好挑,我偏去挑上他女兒,她不由得苦著嗓子喃喃埋怨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我!

    妳倒有自知之明。

    哪能沒有,王瑞雪不情不願地咕噥。我都被你廢過一次武功了!

    這回我會點妳殘穴。

    不!王瑞雪失聲驚叫。不要,我不是想動你女兒的主意,真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兒,我發誓!我……我絕不會再去找她,遠遠見上她我就躲,這樣可以了吧?

    那人冷森森地注視她片刻。

    滿兒生的孩子妳們最好都躲遠一點!

    那還用得著你說!不只他的孩子,與他有關的所有人事物全都要躲得遠遠的,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那人滿意地頷首,再伸出右掌。

    什麼?王瑞雪兩眼茫然地看著他的手。他要什麼?炫耀一下他的手比女人還要細緻白嫩?

    啊,對了,他要解藥!

    一聲不吭,王瑞雪立刻乖乖奉上銀針劇毒的解藥,只盼眼前的煞星快快消失。

    不是這個。

    咦?你不要解藥?王瑞雪錯愕地愣了愣。那你要什麼?也是,他向來只在意滿兒一人,其它人的死活根本不論。

    金鏈子,那是滿兒給梅兒的。

    瞧,又是滿兒,滿兒的孩子,滿兒送女兒的金鏈子,他的腦子裡永遠都只有滿兒,難怪姊姊對他癡心至今,因為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連她都很羨慕滿兒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專情。

    王瑞雪把金鏈子放在他掌心裡,他立刻握緊拳頭將金鏈子包起來。

    還有……

    呃?

    別讓我再看見妳!

    我更不想瞧見你!

    那人哼了哼。記住妳說過的話。

    王瑞雪尚未及響應,只一眨眼,那人即已失去蹤影;心情一鬆,頓時腳軟坐倒地上。

    王姑娘,他究竟是誰?

    王瑞雪瞟一眼那張張不以為然的臉,還會有誰?苦笑。不就那個我姊姊下令所有人都要遠遠避開的人。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繼之以一片此起彼落的驚呼。

    莊親王允祿?

    答對了,王瑞雪仍在苦笑。可不正是那位煞星!

    那個該死的娃娃瞼,好過分,居然看上去依舊那麼年輕!

    風聲再一次在耳邊呼呼吹嘯,梅兒仍是緊閉雙眸,只猜測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讓她張眼。

    好半天後,突然,額爾德一個躓簸險些將她摔在地上,梅兒差點睜開眼,但額爾德馬上又站穩了腳步繼續往前飛奔,她鬆了口氣。

    可是不過片刻,他又一次踉蹌,這回,她注意到他有點喘息。

    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的語聲瘖啞。

    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不可以。說著,他又顛跛了一下。

    她又注意到他奔馳的速度很明顯的減慢了,心裡有點不安。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

    沒……還沒說完,他人便往前撲倒,但仍在最後一剎那勉力翻過身來仰跌在地上以免壓到她。

    都摔得七葷八素了哪還管得了額爾德許不許她睜眼,梅兒一回過神來馬上朝被她壓在地上的額爾德看去,但見他面色灰敗唇瓣泛青。

    大哥!她驚恐的叫,慌忙從他身上爬到一旁。大哥,你怎麼了?

    額爾德勉強張開眼睛,不……不要緊。然後使力撐起上半身。我必……必須把妳送……送到江寧交……交託給……給……話說一半突然倒回地上去。

    這回,他沒再睜開眼睛。

    大……大哥?梅兒顫著手推推他。

    額爾德一動也不動,梅兒益發心慌,更加使力推著他毫無動靜的身子。

    大哥?不……不要嚇我啊,大哥!

    額爾德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梅兒不禁惶恐地哽咽出聲來,淚水奪眶而出。

    我發誓,大哥,我絕不會再賭氣,不會再任性了,大哥,你醒醒啊!

    可是無論她如何懺悔嗚咽,又推又搖,額爾德始終毫無反應,她不由得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天哪,誰來救救大哥啊,誰來救救他呀!

    但是在這荒山野地裡,除了野狼野狗,連鬼影都不見,哪裡會有人聽見她的呼救聲?

    連叫救命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有。

    我聽話,不再賭氣,不再任性,我一定會聽話,求求你,大哥,醒醒啊!我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求你醒醒吧!大哥,醒……

    妳發誓?

    咦?

    不再賭氣、不再任性?

    呃?

    梅兒急忙抬起頭來循聲看去,但見額爾德臉色已恢復正常,唇瓣溫暖,哪有一絲半毫中毒的徵象,他徐徐打開眼,往下凝住她,她愕然離開他胸前挺身坐正,眨了眨眼再仔細確認一次,然後,杏眸中驀然閃射出狂喜的光彩,沒有被欺騙的憤怒,唯有如釋重負的歡欣。

    大哥!她再次趴回他胸前嚎啕大哭,高興的大哭。太好了!大哥,太好了,你沒事,你沒事……

    剛勁有力的健臂憐惜地環住她纖細顫抖的肩,臉上飛過一抹無奈的驚鸞,瞳孔中是無盡的愛憐與深沉的痛苦。

    他還能忍耐多久?

    兩江總督衙署原為前朝漢王府,建築恢弘巨大,還有花園流水,富麗堂皇不輸北京內城裡的王爺府。

    不過對梅兒來說,再也沒有任何建築物比得上皇城那般偉大。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秋水明眸仍眶著一圈紅,梅兒擔憂地瞅著額爾德一再又一再地問。

    我根本沒中毒針,怎會有事?

    又盯著他端詳半天,見他臉色紅潤神采奕奕,梅兒這才放下心來,繼續沿著杜鵑花圃往前漫行。

    不過還真是差點嚇死我了呢!我以為大哥真的中毒針了,想著說大哥若是真的死了,梅兒該怎麼辦?沒想到大哥竟然沒事!

    唔,我在想……梅兒摘了一朵杜鵑。乾脆就讓兩江總督去督促江寧布政使落實賑濟,我們在這裡休息幾天,無論如何,這兩個月裡來,我們確實是趕得好辛苦呢!

    她不氣他騙她,不氣他嚇她,只為他設想,想他是這兩個月來太勞累了,而她的確是賭氣下錯了決定,所以他耐心用罄,決定給她一點小……不,是大刺激,這是她應得的警告,她想。

    額爾德臉頰痛苦地連連抽搐了好幾下。

    不過她也沒有忽略,她對他越體貼,眸底戀慕之情更濃,顯現在他神色上的痛苦就越深刻,她注意到了,也可以感覺得到他在掙扎。

    現在,她更可以確定他對她不是無情,而是開不了口。

    不要想太多,大哥,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這一年半里來真是辛苦你了。

    要想還是由她來想。

    如何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他們之間的身份距離,擺脫她既定的婚事,好讓他能開得了口,這是她的問題,也只有她能思索這個問題,因為癥結全在於她。

    雖然只在兩日之前她依然認為自己只要能作一場短暫的美夢就夠了,可是在他中毒面臨死亡之際,她以為他一定會死,以為自己一定會失去他,當時那種絕望的痛苦宛如心被撕裂了一般,深刻沉重得教人無法承受,也使她沒有辦法如同過去那樣消化這種痛苦。

    她堅強不起來!

    如果他真的死了,這股痛苦必定會伴隨她一生,終身折磨她的心靈,直至她老死……

    不,或許她會跟著他一起死!

    於是,她知道了,她不想只能作一場短暫的美夢,她不想讓自己從這場美夢中清醒,因為她只想要他一個人,她沒有辦法再自己騙自己了。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想個能讓他們在一起,又不會連累到莊親王府的辦法。

    或許,她應該回去找額娘商量?

    嗚嗚嗚,老爺,人家為什麼不能去看梅兒嘛?

    別老是用同一招!

    ……老爺,好啦,讓人家去看看梅兒嘛!好啦,好啦,瞧,人家都在跟你撒嬌了耶!

    ……

    ……死鬼,你到底給不給人去看女兒?不給我扁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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