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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31辭別人間 文 / 李四歎花

    夜深秋涼,觀文殿中仍燈火通明。

    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八角樓上的宮燭就開始點燃。

    隋帝楊廣皺著眉頭正在批閱奏折,奏折裡的文字總是千遍一律的讓人皺眉,當然,節慶期間的賀奏除外,所以他尤其喜歡過節。此時宮燭已經燃掉了半尺,他也似乎忘記了休息。

    楊廣莫名打了個哈欠,正待批完最後一本後收拾東西去休息時,擰緊了兩個多時辰的眉頭終於展開,遂叫了聲隨侍的中官,「王義,可是有幾本書隨奏章呈來的?」

    王義正在一邊欲打瞌睡,聽楊廣如此一問,立時想起的確有幾本新書呈上,便道,「奴婢的確收有幾本書,卻因為下午太過繁忙,竟差點忘了,請陛下責罰。」

    「把書拿來罷,朕又非暴君,好端端地責你作甚。看你沒出息那樣。」楊廣自是毫不在意,事實上王義接近隋帝,倒與蘇游接近楊二的手段有些彷彿。

    去年楊廣下江都時,各郡官員為了給領導留個好印象,不約而同地獻出了自以為最珍貴的財貨,有獻名馬的,有獻美女的,也有獻白虎白鶴等祥物的,最讓他感到好笑的則是王義的自獻。楊廣看王義身材短小,眉濃目秀,又加之舌巧心靈,倒也喜歡,便問他,「你有什麼技能,敢來自獻?」那王義便從容道,「陛下懷柔遠人,連荒草尚且不棄,讓我等小民感動非凡。雖然沒什麼特長,好在有一腔忠君的熱忱。」

    楊廣聽如此說,倒和自己此次下江都之意暗合,心中已是有了幾份驚喜,又問,「朕有無數文臣猛將,個個都忠心不二,少你一個不少。」王義忙道,「聖恩寬大,惠及萬民,小人無處可去,願意常伴陛下身邊,讓世人得見陛下愛民之心。」楊廣一想也是,少一個不少,豈不是多也一個也不多?於是派人查了查他的履歷*,便把他留了下來。

    後來王義聽說跟隨皇帝入宮需要淨身,便毅然決然地自宮了;因為臉色不太好,楊廣隨性關心了幾句,才知道王義所做所為,這使得楊廣倍受感動,歎為忠義。王義身體好些以後,便隨他入了宮,只是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健全的緣故,記憶受了影響,偶有健忘,而楊廣非但不責,對他竟多了憐惜。

    及至王義拿來活字印刷出來的樣書,隋帝楊廣竟是看了又看,連日來的陰霾似乎都被這幾本書的出版衝散了,高興之餘,又對王一義道,「朕的這本詩選,尤其好,只是書名有些不妥,朕又何須以皇帝的權勢去與天下士子爭詩名?便改做『楊廣詩選』罷。」王義自是一一記下,侍中侍郎也在快速地記著起居錄,不斷地點頭。

    在第一期的印書計劃裡,原本只有幾本佛經和《孝經》《論語》等書的,想不到監辦的官員還算有點眼色,自作主張地選了些楊廣的詩詞製成了書,這在楊廣看來真是意外之喜。

    隋帝楊廣正自高興,忽又見外邊一個宮人小跑著進來,遞上了東宮的消息;楊廣只看了一眼,便覺兩眼一黑,一屁股坐回了龍椅上,嘴中尤在喃喃自語:「太子竟離朕而去了……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穩住了心神後,立時吩咐王義,「起駕,去東宮。」

    蕭碧落原本就在東宮,這幾日他看著楊昭的臉一日日消瘦,自己亦是時常擔憂,又見丈夫整日忙於朝政,便不忍把太子的實情告訴他,可是如今…….雖然對比於楊瑓,楊昭不太受她待見,可是哪個兒子不是母親的心頭肉?

    隋帝楊廣拍了拍蕭後的肩膀,夫妻二人相對垂淚,一時都是無語。楊廣又想到了楊昭小時候的趣事,有次先帝開玩笑說要給他娶親,他聽說後立馬就哭了,一家人都很奇怪,楊昭則扁著嘴說,「漢王未結婚時,總在您這裡。一朝娶妻,就出外去了。我怕離開您,因此哭泣。」又想起因為一碗,太子便遭受了自己的猜忌,不由得暗自責備,也許真是自己對這個兒子實在是太過在意,所以才有「求全之毀」吧。

    一時楊素顏和楊瑓都到了,楊廣的眼淚也早已干了,他處理喪事也不是一次兩次,內心沉痛卻仍然在百官眼中保持了泰山崩於前而毫不改色的沉靜,然後是一條條詔令發佈出來,緊急啟動了治喪委員會外,又宣佈休朝三日,以寄哀思。

    哪知詔令尚未下達,又聽說司徒楊素也於次日黎民時分辭別人世的消息。楊廣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愁,表面上朝野一片哀聲,京都中卻是暗流湧動。但楊廣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於是令鴻臚寺再成立一個治喪委員會,並與太史一同議下他的謚號「景武」,又加贈光祿大夫、太尉公、弘農河東絳郡臨汾文城河內汲郡長平上黨西河十郡太守。給轀車,班劍四十人,前後部羽葆鼓吹,粟麥五千石,物五千段。

    蘇游是楊素出殯那天看到楊般若的,她一如既往地不食人間煙火,可是紗冪下的臉已經清瘦了,身形也單薄了許多,眼神與蘇游相對時,也只是點了點頭露出些感激之色,這當然是指蘇游隨行楊二來送楊素最後一程的情分。

    蘇游忽然想到了穿越前流行的一句話,遂又不由在前面加了兩句:「相識容易,相愛太難,且行且珍惜。」那時候下著大雨,彷彿上天也在為楊素的離去而哭泣。

    蘇游上完香出來以後,竟然也有些哭泣的衝動,儘管,他只見過楊素一面,但有關於他的傳說實在是太多了。人死為大,貪污了億萬家財的楊素此時卻在蘇游的心目中成為了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專門利人毫不利己遠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顯然,與蘇游具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自發地來到了街上,目送著送靈的車隊往關內而去,十里長街萬人空巷,他一時又想起了楊般若。

    「回去罷,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楊二拍了拍蘇游的肩膀,自行上了馬車。的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中秋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蘇游已經去宮中上班近十天了,卻仍有很多賬目未及與楊二交接,更讓他難堪的是,進宮的第一天便碰到了雲定興。

    雲定興跟蘇游一樣級別相當,不一樣的是,蘇游是將作監何稠的副官,而前者卻跟隨的是宇文智及。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蘇游似乎欠他一個解釋,因為他拿了雲召南的庚帖,已經快過去了一月,卻是沒有任何的行動,蘇游的確是想過把庚帖還給雲定興的,可最後還是選擇了假裝忘記。

    蘇游還記得當初去見何稠時的場景,何稠正在實驗最新發明「**城」,在蘇游看來,他正在指揮上千人玩積木,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玩的是木箱,木箱在他的指揮下不到兩分鐘就搭乘了一個高兩米,長寬若籃球場大小的城。——有城牆,有衛兵,還有各種床弩擺在上面。更絕的是,最下層連城了一片,因為各邊多了輪子而讓這城為實現移動而多了可能。

    「橫波是吧?我聽過我聽過,你發明了活字印刷,如果能夠普及的話,可以為天下人節省很多抄書的心力。以後你就是我的副官了,我叫人帶你先去大匠那報道吧。」何稠雖然是華籍胡人,說話卻很快,容不得蘇游插上哪怕是一個字。

    然後蘇游就被帶到了大匠宇文愷那,宇文愷聽蘇游過來,卻連頭都沒抬,也是一心在做他的圖,似乎是在研究一個大帳篷。認真的樣子,真不忍心打攪,只是蘇游也不能傻站著當下人在這伺候他吧?

    「蘇橫波,你很不錯。當初在宮中飲宴時看你作畫我就知道,你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宇文愷擺擺手,表示蘇游可以離開了。

    蘇游一陣無奈,已經想不起當初見過這人了,但在來此之前,他當然得打聽此人的喜好以及忌諱啊經歷啊什麼的。

    宇文愷和楊素一樣,都是高熲舉薦的人才。

    宇文愷首先做了楊素的行軍記室,貌似就是跟在主帥身邊給人記軍功的。楊素在某次平定南方叛亂的戰役中,需要坐船出戰。而某次戰役前召集軍官開會時,宇文愷一激動就掉進河中差點餵了王八,不過這貨被救起來後就穿著濕衣服哆嗦著開完了會,並且在會中做了重要發言,卻一直不提掉落河中的事。

    楊素開完會,才聽說他來路上發生的事,發現他凍得嘴唇發紫,不由笑問,「你怎麼不說你掉到河中的事呢?」宇文愷則嚴肅地回答,「宇文愷來開會是討論軍事的,不是討論屬下落水之事的。」楊素聽他如此說話,便越發看重了他。

    蘇游見過兩個長官,只下了一句斷語,「這些貨都是偏執狂。」

    在後世,某人如此說:只有偏執狂才能成功。

    令蘇游感覺奇怪的是,自己有意躲著雲定興之時,後者似乎也在躲著自己走,於是在兩人東躲**裡,由當初議定和親的關係就瞬間變得幾如陌路了。若是在以前,蘇游一定很快就能知道事情發展的來龍去脈,只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有關感情的事總是讓自己有意或無意地選擇逃避。

    早在楊素與太子辭世之時,雲定興便上了一道奏章告發楊勇的幾個孩子有不軌行為,楊廣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最先想到的竟是宇文述的名字,而後又搖頭笑著說了聲:「胡鬧。」說完這兩字之後很快卻又下達了讓房陵王剩下那七八個孩子去戍邊的詔令,並命楊瑓在途中埋下殺著。

    事情的進展正向雲定興想像的方向發展,高興之餘卻聽說孫女雲召南失蹤的消息,他當然也能猜到這孩子定是隨某位青梅竹馬的表哥私奔了,反正七八個都是青梅竹馬,他也無暇計較到底是哪一個,因為結果無非只有一個。

    為孫女傷痛的同時,卻又似乎看見前途一片光明,雲定興便在這樣的忐忑裡收到了讓他速去就職的命令。

    除掉故太子的兒子,對楊二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尤其是接到父皇親自下達的命令。可他畢竟還是在第一時間聽說了雲召南失蹤的消息,而為了照顧蘇游的感受,這個消息只好暫時隱瞞下來,哪裡又能想到蘇游與雲定興兩人相見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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