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6唇槍舌劍 文 / 李四歎花
「不知殿下對陛下征發百萬民夫修長城之舉有何看法?」高熲看著齊王一臉茫然不解的表情,心情頓時變得煩躁起來,但讀書人的驕傲又使得他在這時候不願意提起宇文弼和宇文化及,只是旁敲側擊地換了一種聊天方式。
「對於陛下修長城的提議,我依然不改在朝堂上的態度,認為此時並非最佳時機,諸公以為如何?」齊王對高熲莫名其妙地疑惑有些不解,但他心中早存了這三老是來投靠自己的節奏,所以也能忍受他們對自己的考驗。
互相結合的實質很現實,無論是男女還是王子和大臣,愛情或是正義只是響亮的口號罷了,實質卻是可以從對方身上得到些什麼,——或是對方的美貌,或是對方的金錢;或是對方的能力,或是對方的權勢……
認識到他們只不過是互相利用,楊瑓自然就有展現自己可以被利用的價值,他的價值是什麼呢?無非是能力和誠意而已。
「殿下能做此想,我等不虛此行矣。」高熲點了點頭,終於鬆了口氣,既然現在齊王和他們有共同的想法,那他們至少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是啊,陛下連年奴役民夫,先是修東都,再是挖運河修馳道,如今又要修長城,民生多艱啊。」許善心一臉憂國憂民的表情,倒也不像是表演出來的。
「我們幾個老傢伙來晚了,想不到陛下在這短短的兩個月裡就做出了修臨朔宮的決定,如今又要修長城,真的是勞民傷財啊,我們本想為民請命,卻是報國無門,恰好聽說殿下對陛下的提議也有自己的想法,於是結伴來找殿下,還望殿下能為民著想啊。」薛道衡也點了點頭,接著許善心的話繼續遊說齊王。
「為民請命?收買人心?」蘇游看著他們幾個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終於對他們的來意有了大致的瞭解,但當他們說到這些成語時,他卻一時想到了楊廣剛登基時京城的那次百年一遇的大雨。
當初蘇游請齊王去救災,齊王卻義正言辭地告訴了他這是收買人心之舉,需要慎重。結果呢?為民請命的許善心當時也是為民請民而被貶職的主要官員,這事才過去三年,難道他就忘了當初的教訓?
又或許許善心根本不在乎這個,即便是為此而死,但這樣的死又有什麼價值呢?
輕於鴻毛的死,無非為名為利爾,名是虛榮,利則是**;讀書人總是標榜他們無慾無求,但求名又何嘗不是一種求法?
「這事,還需從長計議。」楊瑓果斷地搖了搖頭,他雖然沒有什麼大智慧,但畢竟是出身皇家的人,他需要的不是什麼民心。
窮苦黎民能讓他上位嗎?顯然不能。如果這些人對自己感恩戴德,那自己只能死得更快。
「殿下!如今陛下的身邊需要的是能進忠言的直臣,非是為了自身權位畏首畏尾的懦夫啊。陛下之前提議修臨朔宮,可沒有死諫之臣,於是永濟渠的計劃也隨之提了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接二連三的軍演,奢華無比的大帳,給突厥人的重賞!老臣試問殿下一句,我大隋的錢財還有多少可以如此揮霍?」高熲聽著楊瑓有些不以為然的敷衍,心中自是不滿,他一番連珠炮式的質問,差點就成了咆哮體。
「這…….」齊王耐心地聽著高熲發牢騷,他明明覺得他的言辭有些偏頗,卻一時又不知如何反駁。
「高公此言差矣。」蘇游聽高熲肆無忌憚地抱怨,還把自己提出來的軍演計劃一通亂批,心中自是不暢的。
「橫波以為老朽誇大其詞嗎?還是覺得這些真相都太過危言聳聽了?」高熲原本對蘇游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他並不知道軍事演習是蘇游的提議,所以才會連同蘇游也一起貶得體無完膚了。
可蘇游此刻竟然說自己錯了,這蘇游還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嗎?
「陛下這麼做,只是想對外邦首領恩威並施罷了!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陛下命殿下把咱們大隋最精良的武力展示給外邦,就是為了震懾他們,建**城觀風行殿以及寶龍宮帳的作用也大略如此。至於給啟民可汗等人的重賞,是陛下想要向他們施以恩惠,況且,這也是啟民進貢在先啊,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傳統。」
蘇游隨即站在了楊廣的角度把自己的想法拋了出來,但他卻悄悄地忽略了楊廣大手大腳花銷錢財這一點;高熲聽著蘇遊說這番話,也發現蘇遊說得有幾分道理,但他想要反駁卻一時又找不著突破點,只好冷哼一聲以作回應。
「橫波之語又何嘗沒有偏頗?橫波所謂的震懾,其實也未嘗沒有為了陛下的面子著想的,這是假公濟私啊。將作寺那些小人,難道不懂報紙上整天討論的『性價比』嗎?只是為了接待一次突厥人就建這麼大一個大帳,只是為了一次巡遊就修出這麼長的馳道,只是為了千古留名就要重修長城,陛下這是…….」
薛道衡看高熲被蘇游駁倒,隨即從自己的角度說起了楊廣這是在為名為欲,但他說得實在是太過激動了,竟然忘記了君子慎言的教誨,何況又在楊廣身後說他呢?
「薛公,慎言啊。」楊瑓聽著蘇游和他們兩個辯了起來,一時也不知幫哪邊才好,但薛道衡的執著和憤怒還是令他不忍直視,於是楊二又想起了重陽節的北邙山以及年初的時候一齊學貓叫的歡宴。
事情才隔了多久?他們竟然為了這些子虛烏有的朝政吵了起來,那這些小夥伴們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薛道衡似乎也覺得說得有些過了,聽了楊瑓的解勸後只好拿起酒盞喝起了悶酒。
「那老朽倒要問橫波一句了,既然陛下已經對突厥人恩威並施,那又何必再興修長城的執念?這豈非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高熲似乎也覺得薛道衡剛才太過激動了,於是他趕緊出語使得話題回到本源上。
蘇游正想著如何反駁,李靖卻忍不住開口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突厥人向來便是豺狼之輩,他們如今雖是臣服,但就未必沒有反叛之心,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了,把胡人引為知己的先輩都嘗盡了苦果,這大概也是陛下不許染干解辮的原因吧?陛下堅持要修長城,也是想告訴突厥人,咱們並沒有對他們掉以輕心,這也算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之舉罷。」
李靖畢竟是熟讀兵書的,他這一番話竟把楊廣的心思猜了個十之**,只是他因為少了些情報,沒有注意到染干之子咄吉的優秀罷了,但楊廣又豈能說是因為一黃口小兒而在此堅定的必修長城之心?
「依藥師之言,陛下如今所做的一切豈非十全十美?那殿下為何至今還保留自己的看法呢?」許善心似乎純粹是為了堅持而堅持了,他不知如何反駁李靖,只好又把矛頭引向了楊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陛下或許有些心急,但出發點總是好的。」蘇游歎了口氣,他們平常用文字稱呼皇上時寫的都是「聖人」,但無論是楊堅還是楊廣,他們可謂智慧超群無與倫比,但做起事來卻往往以自己為出發點,一旦論及功過,也就只能三七開了。
當然,三七開那是帝王口中的謙虛,實際上卻是他們的自以為是。
「發現陛下有了偏頗而不加指正,豈非佞臣?食君之祿而不能為君分憂,又有何面目立於朝堂?殿下以為呢?」高熲聽蘇游王顧左右而言他,便大義凜然地橫加指責,而後便故意不理蘇游,滿心誠意地轉向了齊王。
「明公是否忘了令堂的警言?」蘇游卻不顧他的冷落,反倒出語提醒,因為他現在已經百分百地確定這三個老傢伙是在幹傻事,他們難道忘了私交藩王的罪過?
高熲聽了蘇游之語,仿是醍醐灌頂,又似當頭棒喝。文帝在時,高熲便已位極人臣,他的母親曾警告他謹言慎行,但他卻似乎不是一個好兒子,當他完全忘記母親的話時,他也因為楊廣兄弟爭寵的事被貶為了庶人……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太驚險了。
楊廣登基以後為了籠絡舊臣而把高熲招了回來,但他卻從此被邊緣化了,可他並未吸取教訓,依然故我。
我這是圖什麼呢?高熲搖了搖頭,頓感一陣失落。
「明公有什麼諫言不防當堂上奏,在下若是以為諫得有理有據,必然不顧一切地站到真理的一邊。」楊瑓聽了蘇游之語,也立馬回過了神來,想及開始時還以為這三老是什麼商山四皓,此時竟是羞愧滿面,後背也早已濕了。
「既是如此,老夫告辭了。」高熲自然聽得出楊瑓敷衍的意思,心中的失落隨即寫在了臉上,他想著多呆下去也是沒趣,隨即站了起來,甚至都忘了與他一起來的薛道衡和許善心。
「昭玄,這是鬧的哪一出?」薛道衡見高熲喊都喊不出,當下便與楊瑓急急招呼了一聲,也趕緊站了起來;許善心原本就與齊王不熟,他見高熲薛道衡都起身了,自然也是向齊王一拱手,急步追上了他們。
「陛下!……」楊瑓見他們要走,自是向送瘟神一樣趕緊起身去為他們掀簾,但他簾子才掀到一半,便頓時驚呆了。
楊廣正一臉尷尬地站在門口,顯然他也扮演了一番隔牆之耳,倒是楊廣身後的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看著楊瑓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