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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2投降無門 文 / 李四歎花

    所謂「兵敗如山倒」,這話也大可形容揚州城糧價的突然崩潰。

    從元宵節開始,糧價就從每石三百文飆升到了二月十一的每石二十貫,漲幅幾近七十倍;可自從碼頭上多了五十多艘裝滿了糧食的貨船出現以後,糧食的價格一下又回到二十多天前,甚至更低。

    碼頭上,蘇游與來雁北張鎮周勝利會師,但這場糧食的戰役顯然還在繼續。

    隨著大量的糧食入市,糧價下跌的很快,連帶著的,是所有物價的集體崩潰,原先還如香餑餑似的各種票券,也一下子成了燙手山芋。

    與前些天的狀況相反,現在東西賤了,可以用更少的錢買到;但那些錢莊票號積壓的海量票券,可都是緊缺時期,一半是自己高價購入的,另一辦是債戶們以較高的對價抵押的。

    不管哪一種,取得這些票券的成本,遠遠比現在的物價高多了。

    幕後的東家只好命令掌櫃們將票券的出售價格降到物價水平以下,可老百姓卻偏偏不再認賬,不買這些票券了!追漲殺跌的心裡,在此刻分外地顯現出來,他們認為價格會持續下跌,自然會持幣待購,不再動用一分銀錢。

    問題是,經過二十多天的折騰,光買高價糧就花了大筆錢財的老百姓,此刻手裡還有錢嗎?

    答案似是而非。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因為他們手裡確實有銀子,但全是從當鋪和票號裡借來的高利貸;當初他們自己的錢用光了,只能跟錢莊票號借當。

    錢莊票號當然不是慈善機構,他們除了收取高額的利息之外,還需要各種票券做抵押。當時正是物價飛漲,票券無比搶手之時,錢莊和票號十分樂意吃進這些便宜的票券;他們相信隨著價格的日新月異,自己的財富也可以嘩嘩的增長。

    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什麼叫「落袋為安」,在票券沒有變成銀子,收入囊中之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現在票券的價格一落千丈,錢莊票號的財富也是急劇縮水,幕後的老闆們心急如焚;台前的當頭們,更是如坐針氈。

    剛剛吐過血的元尚武把他們重新湊到一起,合計著該當如何過關,最後還是決定從兩方面下手。

    一面督促老百姓盡快還錢,一面向那些發售的商號施壓,讓他們按照原價贖回票券,總之就是要把手中的票券變成現錢。

    但事與願違的是,這兩個法子一點用都沒有。

    現在的老百姓又不傻,既然那些抵押票券現在不值錢了,用手上的錢贖回那些已經不值錢的抵押,還不如直接賴賬,把錢留下,不要那些越來越賤的券呢。

    第一個無賴出現以後,揚州城的其他老百姓當即有樣學樣,紛紛賴起帳來。

    當鋪和票號還真沒辦法,因為抵押物價值向來是遠高於借出去的錢的,所以一直有「到期兩清」的說法,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錢,如果到期不還了,就不用還了;但抵押物歸債權人,這原本是剝削債戶的招數,誰知此時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至於發行票券的店家,想讓他們用當初的發行價來購回現在等同於廢紙的票券,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為票券背面寫得很清楚——「一經售出,概不贖回」,而且,「如有不同意見,解釋權歸本店所有」。

    元尚武聽說了各店反饋回來的消息後,也只能拍著桌子怒喝道:「要是不給贖,那就全兌現了,咱們一起完蛋。!」

    商家確實沒能力兌現,但他們死豬不怕開水燙,紛紛反抗起來,「我們的錢都買糧食券了,現在是一沒錢二沒貨,你們若是逼得緊了,大不了我們傾家蕩產,到時候你們手裡的券都得變成廢紙!大家一起完蛋!」

    面對老百姓和各種商家的無賴,錢莊票號的東家第一有了變成弱勢群體的覺悟,他們無奈地面對了現在連回收點成本都不能的現實。

    事實已經成了事實,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元尚武看著下首坐立不安的苗海潮等人,一時也不知做何解釋才好,當初又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等到漲到二十貫每石才拋售糧食,結果又何至於如此?

    幾個小錢莊和小糧鋪的掌櫃自然不敢指責元尚武的乾坤獨斷,卻也只能哭喪著臉轉向苗海潮道,「苗掌櫃,您快想想辦法吧,我們的全部家當都壓上了,可不能就這麼化為烏有啊。」

    「是啊,當初我們就不想跟他們干,通通快快地加入那票管會就好了,現在弄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實在是虧大發了。」

    「之前誰說人多力量大來著?看來民不與官鬥,總還是有些道理的。」

    失敗者就是如此,他們不想著怎麼解決辦法,卻開始指桑罵槐地抱怨起當初的決策者元尚武和張墨來了,問題是,張墨還被趙信以畏罪潛逃給當場格殺了。

    那麼,現在能夠扛事的也就只有元尚武一人了。

    元尚武原本是個極有涵養的人,同時也有著自己的自尊,但這些天連連在蘇游手上吃癟,如今聽了他們的閒言碎語,忍不住再次拍起了桌子,「夠了!都給我閉嘴。」

    元尚武是元氏的代表人物,又是當朝內史令的長子,在座的諸位未必還會再相信他,可還是被他的氣勢震得安靜了下來。

    元尚武巡視了眾人的臉上亦圈,面色難看地說道,「當日我元尚武到揚州時,諸位可都是趨之若鶩,恨不得跪舔才肯罷休。當初因為吃了蘇游的一頓午宴,又受了他的逼捐,所以你等對他心懷不滿。我也是因為他害死了我家三弟,這才決意與他作對的,可這到也就是一場賭博,買定離手,或贏或輸,都是自己選的路。我最後只問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眾人聽了元尚武的責問,面面相覷之後,都是滿臉慚色。

    「現在形勢逆轉了,我們輸了,蘇游贏了,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你我如今齊聚於此,難道只是為了互相抱怨?有這心思,諸位不如一起討論下咱們的下一步該怎麼做,如何?」元尚武又歎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說著又加重了語氣,「你們不要以為我在轉移話題,該我負的責任,我絕對不逃避!」

    苗海潮聽了元尚武的話,又看了看眾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壓根就沒有說話的心思,於是小心地向元尚武建議道,「我倒以為,解鈴還需繫鈴人,也只能與經略使化解了。」

    元尚武點了點頭,苦笑道,「化解只是一種體面的說法,實際上還是要向他請罪,而且化解不化解的還在於他,我身為元氏的長孫,自然做不出這等丟臉的事來」

    苗海潮附和道,「確實,公子的身份比他高多了,上門拜訪,於禮節不符,止增笑耳。事情是從我這開始的,還是由我來結束吧。」

    元尚武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卻再不說話,其餘眾人則再次把希望放在了苗海潮身上。

    苗海潮當先離席,留給眾人的背影多少有些落寞。

    苗海潮騎著快馬來到碼頭上蘇游的官邸時,小九卻直接擋了他的架,黑著臉道,「現在已是下班時間,經略使此時正與夫人團聚,你有預約嗎?沒有預約就請回吧?」

    苗海潮原本是放低姿態來的,也知閻王好惹小鬼難纏的道理,只好再次放低了姿態,說道,「麻煩小哥了,真的是有大事啊,關乎揚州城的動盪」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啊?不會休息的人,又怎會工作?不愛惜妻兒的人,又怎會愛惜自己治下的老百姓?這是經略使的原話!」小九倒搖頭晃腦起來,背誦起了蘇游的語錄。

    苗海潮當即識趣地奉上一大把銀豆子,好說好歹的請他通融則個。

    小九墊著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銀子,沒好氣地說道,「候著吧,我給你問問去。」這才轉身往裡走去。

    苗海潮左等右等都不見小九返回,想要闖進門去,又知自己那百八十斤的肉實在不夠看門那些護衛幾刀剁下來的;他此時心中無比煩躁,卻也只能耐心地等著。

    足足等了一刻有餘,小九才重又出來,一臉晦氣地說道,「經略使此時正與東都錢莊和齊郡錢莊的掌櫃飲宴,現在怕是沒空接待你了,要不你先把帖子留下來吧,回頭他有空了一定會優先接待你的。」

    苗海潮聽了此語,口中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

    當初他與齊郡錢莊的掌櫃和東都錢莊的掌櫃可都是麥鐵杖的座上賓啊,可現在呢?

    人家依然是座上賓,但自己卻連門都進不去了,這樣的結果,顯然是因為自己站隊的時候選錯了人。

    苗海潮搖了搖頭,與小九抱拳道,「那多謝費心了。」說罷便欲轉身離去。

    小九卻及時給了他一句忠告,「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揚州府現在是經略使的天下,還想在這混下去的話,就讓他乖乖夾著尾巴過來報道!再見吧您內!」

    苗海潮受了小九的侮辱,內心的怨氣也只能憋著,若不是蘇游的縱容,這門子何至於如此無禮?

    說到底還是蘇游生氣自己當日的背叛,又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在意自己此等小人物。

    不管怎麼說,打臉來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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