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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文 / 童歸寧

    入夜時分,建業城宵禁。

    永安巷鴻臚寺的客驛裡卻藏著幾個黑影,其中一人以極快的語速冒出一串匈奴話:「狐鹿姑大人,正如您所料,東魏皇帝拒絕了天王的聯姻請求。」

    那個被叫做狐鹿姑的人詭異一笑,被漠北風霜摧折的臉上劃出深深的刻紋:「天王早就有此擔心,東魏皇帝曹致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我國求婚,必以公主年幼敷衍。如今江左暫時是動不得,然只需再過幾年,就由不得這些南人說不!」

    「大人說得是!」黑影諂媚道:「如此這般,我們是否該去燕王府走一遭?」

    慕容傀因這幾天的變故火氣甚大,妻子冷臉,女兒就藩,曹致雖然素來冷淡,卻是頭一次不許他探病。慕容傀端坐在燕王府的正堂內,金刀大馬、雙膝大開,手上端著一把數尺長的環首長劍慢慢擦拭,劍身極青近烏,卻在慕容傀翻轉護養時,隨著燭火搖曳而折出數道如雪練一般的光華,投在慕容傀臉上,越發顯得燕王說不出的詭異陰沉。

    他下手站著一個披髮左衽的匈奴人,這人在江左的夏日中熱得撥拉出半邊裘皮袖子,右肩光著膀子,用夾帶著胡語的半生不熟的漢話對慕容傀說道:「燕王殿下,我北漢天王敬你是個英雄,待日後北漢南下,天王許你同分天下,必不會虧待你,你何必讓一個娘們兒騎在頭上?」

    慕容傀全神貫注於手中之劍,並不理睬。

    那暗中隨同北漢使臣而來的狐鹿姑見此景更是來勁,在他看來,只要慕容傀不拒絕,那麼就代表他在考慮,自己再添一把柴,指不定來日就可以釀成一把大火:「燕王殿下合該知道鮮卑雖攻下高句麗與三韓,於關外戰功赫赫,可遼東卻不是鐵桶一隻。你知道遼西宇文氏……嘿嘿,可不與慕容部是世仇嗎?」

    「宇文悉獨官那老傢伙當日已死在亂軍中,只餘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乞得歸,只怕抬出本王的名號,這小子就要嚇得尿褲子。」慕容傀不掩鄙夷,慢慢站起身:「鮮卑人可不和匈奴人做交易。」

    狐鹿姑臉孔紫漲起來:「燕王可得想好,凡事莫把話說死,妻兒固然令人不捨,然大丈夫成事不拘小節,這道理連漢人都知道。來日燕王做了半壁江山之主,何愁沒有女人孩子?」

    慕容傀卻聲如洪雷般笑起來,令得狐鹿姑臉一沉:「我等秘密來見燕王殿下,此事不得聲張,如被人發現匈奴人匿於燕王府,殿下怕是有嘴說不清。」

    慕容傀暢快地看著這個匈奴人臉上又是得意又是害怕的模樣,突然露出了兇惡一面:「當日我庶兄慕容德聯合宇文氏殺我滿門,你們莫不是以為我不知是誰在他們背後作怪?再者北漢劉曜,誰不知他愛睡司馬廢帝的破鞋皇后羊氏,如何敢提我賢妻愛女?」

    他步下玉階,手中那把環首鐵劍像蘊著一道電光,隱在霧沉沉的百煉之鋼劍身中,就連狐鹿姑的眼光都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過去,慕容傀略提提手腕:「你可知道這把劍的來歷?」

    狐鹿姑艱難地嚥了嚥口水:「燕王,你……」

    「青釭劍,魏武帝的佩劍。」慕容傀想到曹致的倚天,與青釭同為曹操佩劍,青釭劍被其賜予勇將夏侯恩,卻於長阪坡對陣趙雲只一回合,夏侯恩便被一槍斃命,寶劍被奪。如今多番輾轉,終又回到了曹致手中,女帝與燕王同為蓋世英傑,東魏砥柱,青釭劍便被交給慕容傀為武器。

    然慕容傀平日不慣用劍,青釭對他來說有種某種更為神聖的意義,譬如來自曹操而下的正統身份,譬如遼東與江左至高的權利交融,亦是曹致與他相屬相配的明證。

    慕容傀知青釭劍削鐵如泥、鋒銳無比,他慢慢踱到膽大包天的狐鹿姑面前,冷冷一哼:「匈奴五部當年在武帝面前何等慫樣,今日也敢在建業玩弄反間之計,真是愚蠢至極!」

    他眨眼間手腕輕抬,狐鹿姑只覺得脖頸一涼,最後只看到自己沒有頭的身體往側邊倒下,斷口處的血一路噴到了房樑上。門外有侍人將染血的青釭劍接了過去,慕容傀抹抹下巴上濺的血道:「那劉曜老兒,想娶我的女兒真是白日做夢。就是他生的那窩小狼崽子,也一個都不要想。」

    沒人想到荀玉卻從屏圍之後走出,對慕容傀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道:「燕王何必生氣,即使北漢不與燕王府搭線,他們提出的和親事宜,陛下也定不會同意的。」

    「如今她該放心了?」劍一離身,慕容傀突然不復先前面對匈奴人的不耐狠戾,反而堅毅的神色上帶了點悲涼的疲憊:「我聽說式乾殿又招了醫官?」

    荀玉看他也不容易,便與他好好說了幾句:「就是那日三公主大腦一場,惹得陛下頭風發作。夏日裡常有驟然之風,病情便見反覆,想是入了秋,就得見和緩。」

    慕容傀撇了撇嘴:「她曹家的祖宗到底有什麼好的,當日被司馬氏折騰得一點家底沒留下。致兒偏是自己白手創出一番事業來,卻偏偏也循了這頭風的毛病。」

    荀玉忙安慰道:「陛下這人最是理智清明,醫官只說要靜心少動怒,莫操勞狠了就成,往後奴婢多勸著陛下靜氣平心,也並沒什麼大礙。」

    說罷,她又一笑:「今日燕王特地將青釭劍鎮場,也不枉陛下將這把神兵賞賜與你。只是奴婢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睹當日你二人在軍中青釭和倚天並肩禦敵之風采。雙劍均是先武帝曹操的愛物,陛下與燕王夫妻二人常佩才合乎禮數。」

    慕容傀不答,思緒卻飄飛到引發這場紛亂的曹姽身上,她年齡幼小便離開父母遠行,在建業慕容傀教訓還有份量,如今這驕縱的小女兒做了出籠小鳥,再無人督管,不知未來要蠻成神馬樣子。此時曹姽卻對建業的暗流渾然不知,因臀上傷得不輕,車子又震盪得厲害,大虎小虎唯恐顛傷公主患處,禮部負責曹姽就藩的官員便安排了船隻出行。

    從建業出發,水路向西南經曲阿(江蘇丹陽)、會稽(浙江紹興),進而延伸到永嘉(浙江溫州),一直可達晉安(福建福州)。曹姽所坐的雙船連舫,極為平順,一路船行悠悠,她到永嘉之時傷已好得大半。

    因曹致力行節儉,就藩之地並未為曹姽安排豪奢富麗的公主府邸。曹致棄會稽而選擇永嘉郡作為落腳處,也是為了避開會稽謝家的勢力和嘮叨太守庾希,將她帶入了西晉東海王司馬越在江左別墅所改建的公主府。司馬越乃是八王之亂的最後一王,此亂歷經十六年,中原大地生靈塗炭,諸王混戰,這處建於西晉末年的別墅不可避免地顯出些許寒酸和頹敗來。

    西晉以晉武帝司馬炎為首,從曹魏手中竊走國之重器後,便不思進取,沉湎於紙醉金迷之中。司馬炎不但全數接受了孫吳舊宮的數千美人,還裁撤了舉國郡縣的駐兵,每地只留極少的武裝力量。

    如此一來,中央奢靡、地方孱弱,給了中宮婦人擾亂朝庭、地方封王日益做大的結局,最後走到八王之亂這步,卻是天理昭顯的。

    這司馬越的府邸因在江南避開了中原那般生靈塗炭的災難,保存得甚為齊整乾淨。因南方雨水多,這屋子坡度極抖,屋簷有生起,脊飾豐麗,上面雕鏤著象徵王侯的鴟尾、飛鳥與火焰。房間內飾也多為蟲鳥花草,極富生活意趣,只是經了戰亂,屋子裡頭都有被搬空的痕跡。

    雖然在曹姽來之前,永嘉郡的地方官員已吩咐侍人將這府邸收拾出來,且補了許多的古物及玩意,到底攢不齊當日王侯居處十成十的輝煌,總有些空間流露出一種無人能夠解釋的寂寥來。

    曹姽卻並不在乎這些,她一路行來,只覺得傷處隱隱發酸。只想尋個床榻好好躺下,卻在寢室裡發現一個小而古樸的鴞鈕獸面紋方罍,是平日常見的有蓋圈足深腹的小口廣肩酒器。這方罍放在寢室裡,或許原來主人是個愛酒之人,臨睡前還不忘惦念一杯下肚。

    曹姽頗喜歡這豪華宅子內裡的野趣,原想打個盹兒,卻不想對著那個方罍上的四隻小小的貓頭鷹鈕蓋,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大虎來道:「公主,您入永嘉郡的事情已經傳遍,外頭的人您還是見一見為好。」

    曹姽極不耐煩,自己說是就藩,不如說是惹怒了做皇帝的母親被趕出來。若說幸運,只在於曹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進了食邑才知道公主的責任就是花錢作樂,地方上的稅收、軍隊以及官員任免她都沒有絲毫權力,倒不如說曹姽給自己求了一個臨海之地療養來了。

    思及此她揮揮手道:「大虎,我累了,不想見他們,人多也吵得我頭疼,讓他們散了,等我精神好了再說。」

    大虎卻躊躇著不走,磨嘰了半天,才訥訥道:「公主,今天帶人來參拜的,正是會稽太守庾希。」

    一提到這個名字,曹姽立馬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她好不容易從台城逃出生天,還付出了被杖責的代價,她自認永嘉郡天高路遠無人管束就是最好的補償。可是那個極度嘮叨的會稽太守庾希,她刻意避開會稽郡就是為了不想見到他,為什麼他反而會出現在這裡,除非……曹姽眼睛一轉:母親果然沒有這麼輕易放過自己,而會稽太守庾希,恐怕經了之前會稽盜匪之事,反而因禍得福,藉著自己就藩的機會升了官也未可知。

    這樣一想,曹姽便明白庾希何以出現在這裡,恨不得把自己拍死。阿爺對自己歷來嘴硬心軟。可曹致卻稱得上嚴母,怎麼可能就這樣讓她稱心如意,就算做女兒的略施手段把母親架到了牆頭上求導旨意,,曹致也有本事整得曹姽不得安寧。

    那庾希絕對就是對付曹姽的利器,曹姽已不記得自己從一個時辰前坐進正堂接受下級官員見禮開始,被庾希噴了多少關於「不孝」的唾沫星子,她作勢拿手巾假裝抹了抹臉上汗水,藉著庾希喝水的空當,才問出自己亟待知道的真相:「庾太守,你是怎麼到永嘉郡來了?」

    衣冠南渡有王謝袁蕭,江左本地大族有顧陸朱張,永嘉郡是顧氏的地界,然顧家因得罪冀州都督陳敏,如今自顧不暇,不要說像陸家一樣維護前代輝煌,就是族裡能出幾個像樣的子弟都是奢求。

    庾希一轉眼珠子就道:「某這是托了公主的福,當日公主在會稽山遇險,幸得與下官同路,如今公主就藩,陛下覺得庾某是個可靠的人選,便被派來協理新安江下游二郡事宜。」

    他抬起著大袖的雙手,朝曹姽行了個大禮,而曹姽卻分明看到那大袖後面,庾希那張骨骼清奇精明的臉閃過的志在必得,是了,如今那些百年豪族聲勢日壯,但誰都知道月無滿盈、盈之即虧,門第之說依然喧囂塵上,誰都想帶著自己的姓氏和家族跨過那道看不清而確實存在的界限,成為一等的豪門。

    在這件事上,你是敢於隱居山中也好,會在朝堂風浪中奮勇搏擊也罷,當世名士的心願都是一樣的。

    而曹姽,如今的新安公主,要降服會稽和永嘉兩郡,的確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而她出生至尊,也有幫助庾希的資本。

    「明人不說暗話,本公主的確惹怒了母親,但母親賜我這二郡又是恩寵,本公主的確不孝在先,又怎好再辜負曹魏一脈祖先百年基業?」曹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說完,讓大虎小虎遣退眾人,這才朝庾希露骨地擠擠眼睛,也不怕他再嘮叨自己一堆話,直言道:「只要庾太守幫我,本公主也不吝回報。庾氏凡本家旁支子弟共二十九人,庾太守呈上名錄來,本公主答應你,只要他們在常科取得名次,不論明經進士,本公主保他們至少六品起底,往後凡吏部有大的陞遷調動,均少不了你庾氏!」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對不起大家,今天和隔壁叢林妹還有銀槍妹去踏青野餐,春遊的心啊它在躍動,一激動存稿箱放了卻沒設定時間……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啦!

    回來被機油提醒,順便修個文,現在放上來……還算今天更的對不對不?對不起大家,我下周空了找個時間多碼兩章來加更~

    麼麼噠

    文章雖好看,各位妹紙也不要忘記春天風景更好看,多出去走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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