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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 / 童歸寧

    過得一個旬日,萬事俱已準備妥當。

    曹姽托庾倩使人賃了一艘舫舟,飾以輕紗幔麗、百盞燈燭以待行事。只是南人善做船,這艘舫舟體積很是不小,若是曹姽只帶兩個侍女和若干僕從上船,尚顯餘裕。

    曹姽扯了扯舟上帷幔,思及建業貴族吃穿住行無一不精貴的行事,便眼珠一轉,臨行前又去拜會庾希,毫不客氣道:「庾太守既然要幫我,不如就此幫個徹底,再借幾個人給本公主使使。」

    事情到了這地步,庾希還有什麼不捨得的:「佃戶部曲,公主可悉數取用。」

    「庾太守甚是大方,不過本公主可不要什麼佃戶部曲,部曲本公主多得是。」曹姽神秘一笑,然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庾太守也是風雅之人,不若借幾個精於音律的家妓給本公主,在舫舟上載歌載舞,也別有一番趣味,才好更加取信於人啊!」

    庾希不防曹姽要的是這個,不由神色大窘,但話已出口,並不好反悔,於是招了身邊親隨,讓人將養於偏屋的庾氏用來招待客人與門人的家妓都領來。

    不一會兒,門外飄來香風陣陣,耳聽環珮叮噹裊裊而來。

    曹姽定睛一看,不由地大開眼界。

    只見來者是五個廣袖輕紗的妙齡女郎,有頭梳雙寰的稚齡少女,年紀比曹姽大不了多少,見客人是個陌生的少年郎君,不由便飛紅了雙頰;也有那豐腴妙麗的良家少婦樣人,一雙不知經了多少俗世的慧眼似乎波瀾不驚;

    再有那長袖如水、身段窈窕的,一看就是舞伎,一路行來腰肢款擺、婀娜多姿,對著少年庾倩和雌雄莫辨的曹姽不知飛了幾多媚眼。

    庾倩已是抬袖遮臉閃避到一邊,他家境清貧又一心向學,哪裡見過這等陣仗。

    倒是曹姽堂皇露骨地將這幾個女子細細打量一遍,隨後將手中拿來附庸風雅的麈尾甩得「啪啪」直響,連連笑道:「庾太守,好你個庾太守,平日看不出你也是個慣賞美色之人,庾府之中,純美有之、妖嬈有之,端莊亦有之,真是好艷福。」

    庾希一張老臉已是掛不住,拿袖子匆匆掩了告退。

    只可憐了庾倩,曹姽不到用人之期,便將舫舟和家妓都交給他料理,庾倩尚未成家,為人又謹慎持重,書獃子自然不懂風情,偏偏面嫩似女,著實被折騰得不清。

    這日傍晚,鏡湖如往日一般,湖面上晚風乍起、波光粼粼,岸上蛙聲綿綿不絕,舫舟行處間或有魚兒躍出水面擺尾。

    數千頃良田環繞鏡湖而墾,一日勞作之後,湖岸邊都是打水洗手擦臉的農人,有田莊的總管執著竹簡,一一清點人頭及勞力。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擁在一塊兒,場面好不熱鬧。

    光這方岸上粗粗一看何止百人,盡數落在有心人眼裡,合該倒霉。

    曹姽手往那處一指,讓船夫將舫舟往那處劃去。

    此時湖水映著夕陽,灼灼燦金一片,一艘舫舟揚著如雲似霧的輕紗,像是從天上駛來。

    離得近了,又傳來隱約如仙境的樂聲,這些種田的粗人平日何曾見過這番富人享樂的場面,不由看得呆了。

    舫舟靠岸之後,只見兩個俏麗如神仙妃子,長得一般無二的小姑子挽起輕紗,裡頭有五個風情各異的女郎或撫琴、或吹簫、或彈五弦,奏得乃是吳地音律《採蓮》。

    眾女簇擁著一個少年郎君,那郎君坐在舫舟甲板所鋪的鑲金葦席上,身邊不過一個酒樽,酒勺隨意掛在樽口。

    露於衣外的肌理膚白如雪,一個少年眉眼倒比身邊女子更盛滿光彩,他右手五指捏著一隻青玉杯,手勢若採蓮,美不勝收。

    只是他這酒卻並不送入口,身邊黏著一匹年歲不大的小馬,正往酒杯裡調皮地伸著舌頭。

    不說那些佃戶,光是那幾個管事也一時看傻了眼。

    半晌後回神,其中一個管事才清清嗓子出聲:「來客是誰,此乃魏氏的田莊地界,若無家主允准,還望速速離去。」

    原來是魏氏呀,倒是一個可以拿捏的二等姓氏,大虎、小虎偷偷捂嘴一笑,相似的俏臉上一個溫雅、一個活潑,又把那個管事看得一愣。

    曹姽嗔怪地瞥二人一眼,將酒杯朝自己新得的愛馬「飛夜白」嘴裡一送,聽它吮得嘖嘖有聲,摸了摸馬兒的鬃毛才道:「這鏡湖乃是漢太守馬真主持開挖,其旨為造福會稽百姓,朝廷也是認可的。某不才,倒是頭回聽說這鏡湖的地界,還分是哪家的!」

    那管事臉色一沉,只當曹姽是遊湖賞玩的外地人不知進退,便教訓道:「哪裡來的無知小兒,你可知我家主是誰?此地乃是世居會稽的魏氏家族的田莊,凡地四百餘頃皆是我家主所有。莫說是魏氏,這鏡湖周邊還有孔氏三百頃、賀氏百餘頃,那大族謝氏亦有千頃。小兒莫走錯了地,惹得家中大人不悅!」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提我家大人?」曹姽扔了酒杯,緩緩站起,抄起馬鞭狠撻了一下甲板,發出破空的「辟啪」之聲,如玉臉龐泛起陰沉之色:「你現在跪下給我磕十個響頭,我便饒你!」

    那管事歸屬魏氏,平日在田莊上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出門在外鮮有人不給面子。

    如今被一個不知來歷的潑辣小兒當眾羞辱,他登時氣得面孔紫漲:「你……你好大膽,竟敢跑來魏氏的地界惹事,你且等著,我魏氏千餘佃戶部曲,還怕奈何不了你?」

    「賤人真是好大海口,你主人可知道?!」曹姽冷冷一笑,笑停便翻身上馬,英姿皎皎,居高臨下道:「我就不信會稽有人敢這樣放肆,今日偏要會會你家家主!」

    說罷在舫舟上便催動胯下駿馬。

    那「飛夜白」乃是遼東神駿,慕容傀令人精心挑選出的良駒。

    只見這馬兒雖還是身量未足的幼駒,卻如勇將般長嘶一聲,似是飲飽了酒激起一番壯志,在小小的舫舟上只跑了短短兩步,竟撒開四蹄躍起凌空之狀,如傳說神駿徑直就從船頭跳到了岸上。

    落地之後,飛夜白似意猶未盡,以後蹄站立起來甩動前肢,狀如要把面前人踏成肉泥,把管事嚇得魂不附體,當下就跪在了地上。

    曹姽看都不看他一眼,策馬飛馳,眼見不遠就是魏氏大宅,反加快速度,讓飛夜白雙蹄一下就踹開了守門的家奴和兩扇黑漆大門。

    她引馬在魏氏庭院裡徘徊,將圍上來的奴僕用馬鞭抽得到處奔竄,曹姽興奮得兩頰通紅:「姓魏的,給我滾出來!」

    魏氏的家主魏群聽聞有人鬧事,帶著族人及部曲而出,卻見不過是個酒後策馬發瘋的少年,院內一股酒氣衝鼻,當即讓人上前要將曹姽扭下來:「把這鬧事的人抓住送到會稽府衙去!」

    「誰敢動我!」曹姽把鞭子指著魏群的鼻尖,「嘿嘿」直笑:「這會稽是我封地,魏氏好不要臉,佔人田地,還不讓人踏足,今日本公主就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這廂魏群還來不及反應,太守庾希已「聞風而至」,和曹姽一照面就誇張地嚇了一跳,即刻跪倒見禮:「公主,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母親親下旨意將會稽永嘉賜予本公主,庾太守倒是說說,本公主有哪裡是去不得的?」曹姽作勢凶狠地瞇起眼睛:「這一個個橫行鏡湖、霸佔田地的為富不仁之徒,也敢沖本公主叫囂?!」

    這時大虎、小虎早已經一前一後提著那個先前還神氣活現的管事進來,那孬貨早已經雙膝發軟。

    曹姽見魏群雖已跪下,臉上卻不掩傲慢之色,便慢慢折起馬鞭,看在旁人眼裡卻是不知何時又要揮出的驚悚。

    曹姽策馬繞著那管事轉了一圈,才在馬上俯首發問,狠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來,把你對本公主說過的話再說一遍!魏氏圈鏡湖四百頃地,隱佃戶部曲千餘人,本公主擅入魏氏地界,連我家大人都要忌憚是不是?」

    魏群臉上已是冷汗涔涔,他先前聽聞建業封了一個任性乖張的新安公主,會稽諸族都覺得台城之內出來的金枝玉葉又能知道什麼人j□j理。

    這等寒族曹氏出來的皇室公主,不過就是個暴發戶子女,只要州郡好吃好喝地供著就可以。

    他還存著糊弄曹姽的心思,卻不知會稽太守庾希已被收服。

    魏群強自辯解道:「某不知公主駕臨,可治不敬之罪。然我魏氏向鏡湖爭田,這是道聽途說的誣蔑!公主不知今年雨水驟少,鏡湖水貧,我魏氏組織民戶開墾成良田有何不對?若要說鏡湖水區三百里,王謝之家田莊又何曾少了?」

    庾希聽這魏群說話尚有條理,又懂抬出王謝為自己開脫,不由擔心曹姽應付不來。

    沒想到曹姽卻置之不理,超脫於這番糾纏之外,全是一副無賴樣子,她一揚下巴恨恨道:「你圈了多少如何?隱了多少又如何?本公主今日遊湖,只有你魏氏不識抬舉阻撓敗興,既然你們不識趣,本公主不把你收拾了,以後會稽豈不是處處都要與我為難!」

    只聽外頭嘈雜聲起,一片哭爹喊娘。

    另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跌跌撞撞跑進來大喊:「家主,家主,外面被人圍起來了!」

    曹姽這次做了充分的準備,選擇魏氏,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實力對抗自己的部曲。以魏氏得罪自己遊湖為理由發難,也不怕其他地方大族擔心田地隱戶被查聯合起來反對自己。

    她要的就是速戰速決,為此將自己攜帶的五百人部曲全都召集過來,包圍了魏氏田莊,一隻鳥都不能放出去,務必一舉人贓並獲。

    庾希嚇得「面色如土」:「公主,魏氏乃是郡內良民,怎可動用私兵圍困?」

    曹姽志得意滿,看著瑟瑟發抖的眾人:「庾太守,你錯了,鏡湖是前朝官員興建之水利,本是為國所有。就算今日本公主封號不是新安,這鏡湖也是屬於東魏皇室和會稽百姓的。這姓魏的不懂事,本公主自要教會他怎麼做人。他要是清白也就罷了,本公主保證不傷他一根頭髮。要是被本公主坐實他田莊裡有一寸不該他佔的田地、有一戶不該他佔的佃客,那麼本公主罰他,都有東魏律法可依!」

    這分明是有備而來,魏群眼前一黑,幾乎要栽倒在地上。

    五百部曲的領隊是名叫虎台的鮮卑大漢,這些人個個都是能在戰場上以一敵十的悍勇之人,慕容傀將帳下之兵都毫不吝嗇地給女兒使用,足見他對ど女的寵愛。

    虎台也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反而與有榮焉,因他也是這樣全心疼愛家中小女兒,鮮卑習俗慣來如此。

    他大步踏進來,將眾管事身上搜出來的賬冊竹簡丟到地上,因他看不懂字,後續之事就與他無關。大虎和小虎拾起來粗粗一看,魏氏圈田足足從原富中大塘延伸到慶湖地域,是鏡湖開挖之前最最富裕的一塊被淹地區,圈田何止四百頃。

    一頃相當於一百畝田,即使是身強體健的屯田卒來耕種,至少也需要五個。若以四百頃來算,魏氏需要兩千戶佃客才能確保這些田地得到收穫,而真實的數字,肯定不止如此。

    庾希看看已然僵在原地的魏氏眾人,又看看一臉不掩興奮的曹姽,高聲宣佈:「來人,去點州郡兵將來,不許此地進出一個人,今日本太守就鎮守在此,清點土地人口,事畢將上書陛下,檢斷出的隱戶全都用於今冬明春的毀堰還湖。魏氏眾人全部扣押此地,待陛下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這算是環保主義分子嗎?哈哈……

    她太得意忘形了,坑爹事在後面呢

    鏡湖在東晉被圍墾得很厲害,到南宋人口大量湧入,基本就只剩渣渣了,這樣一個利國利民的水利工程就這麼over掉真的很可笑。

    目前浙江紹興還有鏡湖國家濕地公園,風景美美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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