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文 / 童歸寧
這話說得周威和大虎都是一番驚愕,又不好解釋,周威只能暗暗叫苦,不敢再看大虎,只有小虎呆呆拍手叫好取笑二人。
曹姽卻話鋒一轉,一下就回到了眼前的正事上:「周兄回程是直往建業還是北上廣陵?」
周威想了想回答道:「既是代陛下和太子來看望公主,少不得要回建業覆命。如今孫立從海鹽轉到廣陵,正在屯糧積兵,我若從建業往廣陵而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我父滅敵,為國效力!」
曹姽與海賊交過手,永嘉、會稽都是偏安已久之地,又多豪門權貴,幾無進取之心,遇上突如其來的海賊作亂才會毫無還手之力。但堪為建業屏障的廣陵、京口與海鹽則是全然不同景象,那幾處重兵雲集,乃是從東吳時期就為國家傾力根植的軍事重鎮,賊軍如今失卻頭領孫平和軍師丹娘,孫立其人剛愎自用、沉不住氣,滬瀆壘大勝又讓他起了驕橫之心,從他在海鹽受阻不退卻,反而北上廣陵就可看出此人愚蠢而蓬勃的野心,廣陵有揚州都督周靖大軍坐鎮,孫立的下場幾乎已經可以預知。
因此周威要是能趕上這場大戰,簡直就是唾手可得的軍功,以周威的身家背景,這樣的陞遷速度也很是驚人,況他又是太子近臣,若不是他有一腔熱血要報效東魏,曹致等人又深知他性子,他這樣上趕著跑到廣陵去參戰,其實並不是上上之策。
曹姽便有意給他找件事做:「孫立在會稽潰逃,讓我抓到了一個人。」
看來是頗為要緊的人物,周威便把先前的尷尬拋在腦後問道:「公主所言是何人?」
「一個女人。」曹姽知無不言:「她給孫平做佞寵,實則軍師。她讓孫平在雨中進攻會稽,就是知道鮮卑人的弓弦遇水失效,險些令我等淪入滅頂之災。此女招供自己是前司馬氏東海王妃,自稱河東裴氏嫡女。」
周威恍然:「公主是說裴紅丹?」
這令曹姽和大小虎皆側目:「你知道?!」
「怎麼不知道?」周威笑了:「只是因為裴紅丹是女人,大家都不願提罷了。說起這女子,十多年前的風雲際會次次都少不了她。匈奴鐵騎踏遍中原之前,東海王便是在她挑唆下挾持晉惠帝,把持朝政。後漢石大將攻破洛陽,她亡夫喪子,備受胡人□,尚能輾轉來到吳地,尋求司馬睿庇護。其時中原喪亂,陳敏割據江東,司馬睿便在嬸娘裴紅丹勸誘之下,聯合顧、陸大族誘殺陳氏,屠戮陳敏三族親朋,招致陳敏改投如今陛下麾下。裴紅丹見陛下與陳敏合謀,又促使司馬睿登基稱元帝復晉,可惜司馬睿只當了三天皇帝,就被當今陛下當庭斬殺。而這世上,唯一指著陛下鼻子痛罵還活著的就是裴紅丹,只是陛下顧忌河東裴氏並未對她下手,她黨羽眾多,十多年前被營救出建業,竟淪落到與海賊為伍了?」
曹姽聯想到裴紅丹滔滔不絕的侮辱之詞以及毫不避諱的粗俗舉止,心內大感意外,即便她真是裴氏所出東海王妃,如今這番做派也只會侮辱了她自己的出身:「看來這裴紅丹打定主意要和母親作對,我已寫了封信,還需周兄代我上呈。不論這裴紅丹是什麼來頭,有這樣一個人時時暗中窺伺,又這般瞭解你,即使母親貴為帝王也防不勝防。我雖不能代母親做主處置了裴紅丹,但是一定要說服母親了結她。」
聽曹姽這麼說,周威也大表贊同:「我祖父周處因是司馬氏舊臣,後遭同僚妒忌,被發配邊疆戰死。我父因此並不忌諱說司馬朝舊事,令我知道裴紅丹其人,家尊常說,裴紅丹若不是個女人,定也是個留名青史的人物。但說當世女傑,卻只有陛下才配得稱。」
曹姽不無得意:「的確如此,裴紅丹需身為男子方可建立功業,而我母親已是震古爍今的頭一位女帝了。」
二人復又杯盞相交,盡興而歸。
曹姽幾番在飛夜白上身姿搖晃,那馬又忒地調皮,時而閒庭信步,時而撒蹄小跑,顛得曹姽纖細身體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偏她騎術了得,左搖右擺之中又如根莖紮實的小樹強韌有力,周威數次欲出手相扶一把,最終都沒有他獻力的機會。
二騎與坐牛車的大虎、小虎先後回到了太守府門前,曹姽這幾日之所以與庾倩同在一處,就是因為經過此番旱災、洪災以及賊亂,又兼許多大族被連根拔起,鏡湖圍地還水之事又大有進展,現下多出許多無主土地,需要重新丈量分配。
會稽土地肥沃、氣候適宜,若是種植得當,在大多一年一熟的前提下,有少數經營得好的農戶已可兩年三熟。
只是先前那些回去永嘉奔喪或者暫時避亂的大族若是回來會稽,少不得要打上些口水官司。
曹姽暗暗盤算過自己手下的人,庾希當然是最得力且經驗老到的,但是畢竟年紀已大;庾倩固然可靠,但他落不下讀書人的面子,行事多迂腐靦腆,還需磨練;至於蔡玖和手下的鮮卑人,雖可逞口舌及蠻力,卻到底不登大雅之堂。
曹姽正開口要問周威,是否有人選可以推薦,卻遠遠望見太守府門前那團圓滾滾的白肉。庾倩心善,還在門口陪著陳瓊,怕他於炎日無法支撐,時不時給他抹汗送水。
初秋夕照很毒,陳瓊沒敢站在門簷底下,肥胖的身軀直直跪在毫無遮攔的太陽地裡,被*辣的陽光炙烤的臉頰通紅,卻顯出一種病態來。庾倩不停拿水潤著他乾裂的嘴唇,曹姽遠遠瞄一眼那只陶缸,裡頭出乎意料地乾淨,虎台朝她打個手勢,表示在曹姽出去的兩個時辰裡,陳瓊把快十斤的肥肉全塞進了肚子裡去。
曹姽不是不意外的,她先頭見識過陳瓊的死纏爛打、狐假虎威,卻不想這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他可以厚顏在太守府外抱著庾倩的腿,就為在會稽求一個前程。也可以為了保住自己攀附貴人的一點點期望,跪在太陽下苦熬直到自己回來,這樣無廉恥、無底線地只求曹姽能原諒他,讓曹姽這樣高貴豪富中長大的人,也要感歎一聲權勢所帶來的巨大力量。
飛夜白行到門前,陳瓊就跪在馬腹之下,頭也不敢抬,只聽曹姽對庾倩說道:「庾主簿,明日你要是去辦事,就把他也帶上。要是辦不好差事,本公主也不為難,陳郎君的三餐皆從太守府出,頓頓肥肉,本公主請他吃。」
說完,曹姽就入了門。
陳瓊聽到曹姽竟然把差事交給他,高興得連連磕頭大喊「公主英明!」又聽曹姽說辦不成就罰肥肉,他方才吃了吐,吐了吃,硬是清空了瓦缸。此刻又提起,他一邊跪謝一邊嘴裡又噴出穢物來,虎台嫌惡地看他一眼,到底沒有為難他,讓侍人來清理不提。
周威在會稽不便多待,第二日就要帶著親隨返程,曹姽便將裴紅丹牢牢捆了送到周威手上。
不想裴紅丹見了周威這樣年輕的將領,先將他稚嫩而黝黑的面龐打量了個遍,又端詳他裲襠甲和家傳的長揚寶劍。長揚傳為吳帝佩劍,劍色精純,神光湛然,乃剖玄鐵於石中而得。
裴紅丹於是「嘖嘖」幾聲道:「我裴紅丹何德何能,令偽帝所出的小賤人找這樣的世家子弟來押解我入建業?」她哼哼兩聲:「就憑周家這個十多歲的少年,能耐我何?」
周威皺眉,也不理她,反問曹姽:「她就是這個樣子?」
周靖是個心胸豁達之人,提起裴紅丹這個忍辱負重的女人,倒也毫不偏頗,因此周威從前還對這個父親所言若為男兒身、必有大作為的女人尚存好奇,如今反覺得言過其實,眼前女子不過一個瘋子。
曹姽看得明白:「裴紅丹並不蠢,你需多加防範。她之所以如此,大概實在太過羨慕嫉妒我的母親,才致如此瘋狂!」
「誰嫉妒曹致?!我呸!若不是司馬睿無用,我如今就是江左的實權之人!」她咯咯笑看周威:「你們周家人都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本王妃偏就喜歡你們這些面黑心慈的老實人。周小將軍,讓嬸娘摸摸你的臉嘛!」
這女人在男人堆裡打轉太久,真是全然不知羞恥!周威怒意勃發,見曹姽並無異議,就叫人來把裴紅丹拖了出去,裴紅丹一路本還在放肆大笑,卻突然被人堵了嘴地悶哼兩聲,再無聲息。
有人從外頭進來,遞給了周威一條厚實的布巾,有血絲從裡頭慢慢滲出來。
曹姽也不怕,反而好奇問道:「是什麼?」
周威看過令手下收好,刻意避過曹姽伸過來的腦袋,也不忌諱地回答:「我把那女人舌頭割了!」
曹姽反而奸詐一笑:「這樣母親可怪不得我了,是你割的,不是我幹的!」
周威明白她對自己的舉動抱十分贊同,便配合道:「是是,是臣下自作主張了!」
「她是怎麼認出你的?」曹姽瞄瞄周威腰間寶劍:「裴紅丹雖然可恨,眼力卻是很好。」
周威拍拍長揚,劍與劍鞘相碰發出金石清越之聲,只有絕世的寶劍才能發出這樣高貴質地的鏗鏘音色:「這是我周家的家傳寶劍長揚。」
這話勾起曹姽所思,她手上除了父親仿造母親隨身金弩為她打造的防身之物,竟然沒有稱手的神兵,言談就帶了些憂色道:「真好,周兄有長揚,我好想要龍雀。」
大魏龍雀乃是曹致佩劍,因劍身火紅配龍雀神鳥,實為女帝的不二選擇。
但誰都知道,曹致與慕容傀這對夫妻,當年真正在戰場上並駕齊驅,卻用的是武帝曹操的倚天與青釭。這把龍雀除了做配飾,對女帝其實毫無用處。
周威不由心頭一動,瞅了瞅四周輕聲道:「臣下來日定立下不世戰功,為公主向陛下求得這把劍。」
這番話忒得大膽,周威心口狂跳,就是十一歲那年初臨戰場也未有這樣緊張。他覺得額角有汗滑落,半晌才抬起頭看曹姽表情,見少女如初見般做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只是周威心情不同往日,只覺曹姽一身卻比女子裝扮更嬌美颯爽萬分。只是曹姽正微微笑著看他,眼中純潔毫無遐思,令周威立時又尷尬,也不知說什麼,便只好匆匆道別。
曹姽看著他身影遠去,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大虎這時進來稟報牛車已備好了,她從外面進來,知道周威已經走了,又看公主神色冷凝,因雙方情分不同平常,遂大著膽子問道:「周小將軍是難得的人,公主是用還是不用?」
曹姽知道大虎這番話是為了避人耳目,才說得模稜兩可,她為人卻不含糊,邊往外邊道:「周威可做我的兄長。」
大虎就為周威一番心意感到傷感了:「公主……」
曹姽撇下一句話:「若這是母親的心意,我必當遵從!」
大虎微微一歎,匆匆跟上了曹姽的腳步。
不出半月,孫立揮師廣陵郡(包括今天揚州到淮陽的大片區域),後又出海攻佔郁洲(今連雲港雲台山)海島作為海上據地。
東魏帝曹致立刻令揚州都督周靖為建武將軍、下邳太守,領水軍五萬專征孫立海賊。周靖為人穩妥,戰事卻猶如風雷,因東魏立國後並未有大的戰役,孫立只知周靖有寬厚穩重之名,卻不知他領兵有勢如吞雷之氣。
孫立本以為周靖為嚴防死守,必選擇據守廣陵郡如皋縣的扶海沙洲,誰知十一月周靖反而先打破僵持,率奇兵乘小艇突襲海賊郁洲大本營。
郁洲有一個縣大小,其上最高一座山高達四百丈,住有數千青冀二州及廣饒縣僑民。郁州與大陸之間的海峽寬二十里,渡口風濤險惡,被稱為黑風口,實為天險,極難攻破。
周靖卻早已派了奸細混入島上二月有餘,探得郁洲東北六十里處有一座隔峰山,高二百餘丈,三面絕壁,唯東南一條小道可通南山,易守難攻,只要在東南隘口設一人,即可阻萬軍於隘外。
可偏偏其中所藏奸細與備受海賊欺凌的僑民聯手,從內攻破東南隘口,放東魏水軍入島內。孫立不料有此突襲,當即敗退,只得南下。又在海鹽與滬瀆壘遭駐防的水師都督劉余追擊,連戰失利,最終只能退居早先孫平起事的海島上。
第二年,孫立休養生息後賊心不死,捲土重來,復攻永嘉郡臨海縣。
永嘉在庾希及曹姽經營之下,早已不是當日不堪一擊之地,永嘉郡新募的水師守軍裡有相當一批弓箭手以備賊患。孫立與新任永嘉太守辛景交兵受挫,被圍於甌江港一通射殺,部眾傷亡慘重。加上海賊在陸上無據地,得不到補給,因饑饉和疾疫導致死者太半,被連番攻殺之後,竟只剩下幾千人,孫立已面臨窮途末路。
在此情勢下,孫立憂慮無策,只好聽信部下之言,帶著殘餘力量意圖南逃,沿路又招募遊艇子補充力量。遊艇子乃是武裝海商,當時的海商如不配兇徒武器根本無法行走異域,這也是孫平、孫立父子始終喪而未絕的根本原因。
嶺南番夷眾多,鮮受朝廷管轄,又不務生產,常作海商活動。孫立若是逃到嶺南,根本就是後患無窮。然而若是朝廷派兵征討,路途遙遠而又勞師動眾,即使曹致有意為之,朝廷裡也是一片紛紛反對之聲。
孫立本以為自己逃出生天,可以積蓄力量再圖謀後著,卻不知他早已被人甕中捉鱉,嶺南太守馮仁乃康樂公舊部,如今做得一方父母官,卻苦於嶺南蠻荒之地毫無政績,無處施展拳腳。孫立要往這野心勃勃的太守張開的大網裡撲,任是誰也阻止不了。
嶺南剿賊後,曹致收到一封太守馮仁全殲海賊的捷報,其中還附帶一封陳情。書信之外,尚有一籃鮮脆欲滴的荔枝,隨快馬一道送來,不過是為博君王一笑。
此事曹致早已有所耳聞,馮仁手下可支配的兵士並不多,若是與海賊直接衝突,怕是早就打沒了。於是馮仁便自作主張,將朝廷分撥給他的奴隸許以厚利,誘惑他們賣命。他行伍出身,對於戰場上有功之人,也是有心寬宥,便有了這封給有功奴隸還以自由身的陳情。
曹致對此並無不可,她將捷報捏在手中,細細讀了幾遍,才將那幾片寫滿字的竹簡扔出去,正正打在下首跪著的人的臉上,裴紅丹白皙肌膚上瞬間浮起幾道刺目紅印,她口不能言,眼神卻怨毒無比,似是要將簡上「嶺南大捷」看出一個洞來。
作者有話要說:細心的妹紙一定看出來,嘟嘟隱形出現了一下,開始走上人生贏家的道路……當然阿奴會是他人生的一場美麗意外!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還是適合寫男歡女愛,後期應該揚長避短,讓我們一起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吧!
妹紙們,快躺平!
昨天是上巳節,忘了祝各位妹紙節日快樂了
假想這圖上有寧頭、月頭、愫頭、露頭、二姐頭、雞蛋頭和美頭等等好基友一起喝酒作樂,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