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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文 / 童歸寧

    在曹姽眼裡,那畜生的表情竟然和康肅如出一轍,彷彿在說她曹姽敢再騎上來一次,它就敢摔她一次。

    曹姽自認騎術了得,但擋不住人心叵測。她看看說完話便站在一邊的康肅,見他滿是褶子的臉上都是一種靜待好戲的意味,很想上去把他那把雪白鬍子揪下來。今日自己是出了風頭沒錯,然而曹姽也明白她方才飛得越高,那麼無論她上不上面前這匹馬,面臨的可能都是摔得越慘的後果。

    不上,輸的是面子。

    上了,大概又得給康肅行次大禮。

    曹姽一時騎虎難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好朝那匹矮小的滇馬而去,那馬在曹姽拿住韁繩的時候打了個響鼻。

    她憶起慕容傀曾教過的一些馴馬伎倆,默默把馬牽到一邊,從麻布衣服口袋裡摸出幾粒豆子,朝馬嘴裡送。

    那馬卻用頭把她的手拱開,歪到了一邊。

    曹姽咬牙:看吧,康肅就拿這種豆子對付了自己好些天,把自己熬得面黃憔悴,可這東西到頭來連畜生也看不上呢!

    她回頭瞪了一眼康肅,卻發現老頭已經坐在木柵上就著水囊灌了幾口,休息起來,只是眼神一直盯著這裡。其實除了康肅,滿場都在好奇曹姽在幹什麼。

    曹姽幾乎把一口白牙咬碎,手拿起又放下數回,才摸進衣襟將一顆金燦燦的包著紙的糖塊掏了出來,這是她從建業帶來的麥芽糖,行囊掉到了山下,曹姽除了身上的衣服,身上只留下這顆糖,那些餓得輾轉反側的夜晚,她也沒捨得吃了,幾番聞聞味道,甚至於伸舌舔舔,最後都是拿紙包好收回懷裡。她怕脖子一仰一吞,她對建業的那些甜美的念想也就此消失無蹤了。

    曹姽不過怔楞一下,矮馬已經捲了長長的舌頭把她手心裡的那個小塊用口水刷了個遍。

    這回可容不得她後悔了,曹姽歎了口氣,耐心地看著馬就著糊了她滿手的口水把糖塊添了個乾淨。就在幾乎所有人都要喪失耐心的時候,曹姽緊了緊韁繩、正了正馬鞍,以她的年紀,她長得尤為高挑,只以左手一撐,如春日嫩柳抽條的身姿似乎隨風一揚,已輕盈地落在了馬背上。

    以她的一番風采,就連身下滇馬的矮小看上去也不那麼違和,她鬆了韁繩讓馬小跑起來,頭上裹的巾幘也輕快地在風中飄揚。

    康肅似乎料定此事難不倒她,見曹姽往營外跑去,揮手並不讓人阻攔,自己叫上早就準備好的人馬,隨後而行。

    襄陽便是曹魏時的荊州,是為三國兵事極繁之地,此地四通八達,進可攻退可守,如今亦是東魏、北漢和被成都王李特所據巴郡的三方中心。襄陽是自秦嶺以南,東魏所據的一道屏障,一旦襄陽被敵所破,千里長江上便再無險可守。

    因此曹致不但派心腹老將康肅鎮守襄陽,而且著力經營緊鄰建業的京口重鎮,只有擁有後背倚靠的襄陽才有價值,若是襄陽一旦被破,敵兵便可順流南下千里,襄陽便只是一塊死地。

    曹魏在荊州被火燒水師,劉備通過荊州西取益州,東吳孫氏襲殺關羽,都發生在這裡。而這三者在荊州都損失慘重,最後反倒便宜了司馬氏。

    襄陽雖在過去紛爭中飽受戰火瘡痍,仍不失為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的用武之地,且富庶膏腴,當年三國在江邊經營的軍鎮如今已是繁盛的邊市。曹致開放襄陽與北漢互市,一是圖利,二是此地已在當地大族手上歷司馬氏一朝經營數十載,根基十分深厚,曹致輕易不能動手。這也是為什麼康樂公放著山下好大一塊軍鎮地盤,軍營卻駐紮在半山腰的原因。

    一行人進城的時候,正有一隊來自柔然的商人在外歇息,等待通行。

    曹姽注意到襄陽進出盤查極為嚴格,守城的武人看裝束是城中守軍,並非隸屬康樂公麾下,即便是城外駐軍要進城,且是在康肅的帶領下,也要受到細細檢查。

    這是一種慎重的好習慣,但曹姽看著康肅平靜的面容,依然從中讀出不悅來。康肅顯然沒有因為身為三州都督而在襄陽佔到便宜,又似乎就此認栽不願意與地方官員有所齷齪,這大概就是母帝想看到的局面。

    然而曹姽環顧半山依稀可見的軍營,又轉頭看向襄陽以北,綿延至天際的秦嶺高山,一絲擔憂同時也浮上了心頭。

    康肅並未帶曹姽直接回府,而是去到大街的一處酒肆。

    這處酒肆都是簡陋的木條凳,就連旗旛都破舊不堪,想是康肅常來,店主人也不拘謹。

    康肅讓上兩個平時慣吃的菜餚,一邊瞥了眼拿袖子胡亂擦擦凳子就坦然坐下的曹姽,見四周無人了才道:「公主倒也不計較。」

    曹姽已習慣了他的話裡帶刺,將碗碟拿起來吹吹灰塵,冷哼:「我並不只是待過建業。」

    「那就是遼東了?」康肅一手提起酒罐給二人滿上,才諷道:「餐風露宿?茹毛飲血?」

    曹姽看在有酒喝的份上沒有拍案而起,語氣顯然也不高興:「那是燕王,我阿爺,康公你為何這樣說他?」

    康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碗中酒一口飲盡,白鬍子上還淌著幾滴透明酒液才道:「哼,有朝一日你可以去問問慕容傀,願不願意給你找個鮮卑人的駙馬!」

    「我身上流著鮮卑人的血,還會嫌棄自己的祖先不成?」曹姽這樣說著,心裡卻也明白,無論前世今生,慕容傀都沒有動過讓她和曹嫿嫁給鮮卑人的念頭,慕容傀知道中原的富庶和高雅,在可以自主的前提下,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受的是中原最好的教育,過得是中原最高貴的生活,嫁的是中原最有風骨的兒郎。這並非數典忘祖,而是一種遊牧流浪之人對精緻而高潔的嚮往,就像他對曹致一貫小心翼翼的態度。

    康肅因此並沒有把曹姽的話當回事,反而歎道:「也不枉慕容傀一番愛女之心。」

    「天下父母之心大致如此。」曹姽覺得白日還是不要喝太多酒,餓了這許多日子,她要拿肉塞飽肚子:「母親敬康公如父,康公待母親與阿爺待我,大概都是一樣的,所以康公對阿爺不滿,阿爺也不好說什麼委屈。」

    這回是康肅鼻子裡哼了聲,恰在這時,店家呈了菜來,都是些平日多見的菜色。因是往來商賈會聚之地,平常的菜色也做出些別緻來。

    中間的大碗裡攤著幾張金黃的雞子餅,上邊細細切了蔥花,澆上了馬奶油,醇香撲鼻。大碗周圍排著一溜兒小菜,有醬肚醬肉,燜燒羊羔,甜豆腐腦,還伴了糯小米叉燒烘飯和下飯的甘脆泡瓜。那燜燒的小羊羔,用鹽、糖、醬肉桂、甘草、八角、草果、山萘所做的調味料和醬油一起醃製後燜了幾個時辰,香味都可以傳到幾里的街外去。

    如果說曹姽先前不過是餓極了,此刻是餓得肚腹都要疼起來,呼嚕嚕地就端著碗將羊肉下了肚,還沒過上癮嘖嘖嘴巴,對街就吵鬧起來。

    襄陽城若不是佔著得天獨厚的地方,倒像是個大集市。曹姽先前一路走來,江左及南方諸國的珍珠、香料、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翡翠及雀鳥、金玉、崑崙奴,北方出產的馬匹、駱駝、皮革、毛氈以及金玉,幾乎將那條長街塞得嚴嚴實實,操著不同口音的商人不顧西墜的日頭,價錢議得口沫橫飛,夾雜著許多聽不分明的口音,真真是熱鬧非凡。

    這往來的人多了,吃喝玩樂的生意自然也起來了,這會兒吵鬧的就是那些客商過夜的地方。

    這過夜的地方可不是客棧,此處並非建業那等附庸風雅之處,譬如謝安會從城內清吟小居內挑兩個面目清秀、能詩善畫的妓人遊山玩水,這妓人使的是嘴上和手上的真功夫,不比尋常煙·花女郎。襄陽是南來北往之地,且駐紮了大量的駐軍,妓·坊起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作用。

    襄陽內的妓坊有三等,那吵鬧起來的妓坊卻是這城內的第一等,門上就效仿蜀地掛了個「茶樓」的牌子,大方開門做生意,女郎們也陪人過夜。至於二等的下處和末等的土娼,則都掩藏在大街背陰面的巷子裡。

    妓坊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又給城內送上不少好處,至於康素本人,領著一營的大老爺們兒,常日待在半山上,因此他對休沐日裡兵士們的去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歷來對此事諱莫如深,若是軍鎮中有現成的,也省得他不得不在軍營裡弄個紅帳女營來。

    按說這「茶樓」算是城內很有身價的一次去處,因此敢於當街攔門吵鬧的自然也非尋常人。

    康肅倒是微微「咦」了一下,似乎認出了那個上門吵鬧的人,須臾又笑了一下,竟然也大大方方地坐著看熱鬧,曹姽想裝不知道都不行,兩處斜裡靠得很近,一字一句都能聽得清。

    上門的是個不過二十多的女郎,梳著婦人髮式,身上著了錦襖和七褶襦裙,身份看著很是高貴,帶著好幾個僕婢和粗使,直嚷嚷著要闖進「茶樓」,樓子裡的鴇母也不甘示弱,一群打下手的圍著她,兩方人馬看起來勢均力敵。

    曹姽豎起耳朵一聽,啊喲喂,真不得了,竟然是這襄陽城的太守家的兒媳婦來樓子裡找自己的郎君呢!

    那太守兒媳也是個潑悍的,雙手往腰裡一插,杏目一瞪,嬌聲喝道:「快把我家郎君交出來!你這老娘們兒若是敬酒不吃,就莫怪我動手啦!」

    那鴇母也是經過事的,雖是三十多的年紀,依然風韻猶存,她冷笑道:「夫人好沒道理,我們開門做生意,眼裡只有客人,哪有什麼你家郎君?這會兒莫說是太守府裡的公子了,就是太守本人來,只有一腿兒跨進這裡的門檻,就是我們的客人。你有本事,你自己把家裡郎君看牢了,為什麼放他出來耍?夫人且回去問問你公爹,襄陽城裡可有這等規矩?」

    太守兒媳被噎住,卻曉得不能和這樣人等糾纏,只認準一個死理:「你且叫他出來,我家的郎君,我自有教訓的本分!」

    「呸!」鴇母這回連臉皮都不給對方剩了:「我說了沒這人就是沒這人,就是他真來了,也容得你們動手?你要教訓你家郎君,那是你的事!敢在我們茶樓裡找客人的麻煩,你就給老娘當心點,我們這樓子可不認你是什麼太守兒媳!」

    這話如寸鐵殺人,刀刀見血,太守兒媳滿臉紫漲,如今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可不反駁,實在是不甘心。

    還沒等她想好,那鴇母就繼續爆豆子似的:「這位夫人,可是當家理事不耐煩,偏要跑到我們這等地界,莫不是也要找找樂子?當心還沒出這門,就被我們這滿樓的客人捉去快活一回,那你這回可就名滿全城了。你就是告到當今皇帝面前,也是你沒臉!」

    周圍看熱鬧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來,有幾個粗鄙的,竟當場調戲那太守家的兒媳,說是有空房就要樂一樂。

    那太守兒媳到底是少年婦人,仗著平日耀武揚威,卻是紙老虎真的碰上雌老虎,面子裡子全掉光,只好淌著眼淚被人扶了回去。

    曹姽看得嘖嘖稱奇,若不是那鴇母身份太過低下,當是個奇女子。口舌如此伶俐,思路如此敏捷,若是南北和談,官員中有這樣的人才,豈不是要讓北漢的官員把褲子都輸光了回去?

    康肅卻不知曹姽早已神遊九天,只道正經出身的女子哪個不是對這等下處深惡痛絕,反倒是她似乎對那個鴇母頗為讚賞,實在怪異。

    曹姽看康肅對自己目不轉睛看戲頗不滿意的樣子,這才解釋道:「若不是男人貪歡作樂,何以這夫人以太守兒媳的身份,還要當街吵鬧?我不過感歎這夫人與鴇母都是真性情的人,與建業的雅致風度大不一樣。」曹姽看看康肅臉色,又歎道:「即便我母親貴為皇帝,我阿爺還不是另有幾個女人,只是懂得遮掩罷了。不過是為女身,到底吃虧,這一個個女郎,若是身為男兒,哪個不能在世間立下功業呢?」

    莫說是慕容傀了,他身為鮮卑人,愛吃肉喝酒愛女人,慣來有此劣跡。可她曹姽看上的龍章鳳姿的王慕之,最後和陸亭君做下那等暗度陳倉之事,所謂高貴郎君,也不過如此。

    康肅皺起眉頭,實想不通這個公主小小年紀,怎麼有這些感慨世事的想頭,與她平日表現一比,忒的老氣橫秋,便粗聲粗氣道:「吃完了沒有?吃完就走!」

    曹姽滿足地抱著肚子,騎在矮馬上跟著康肅進了他的都督私邸,康肅指著一間院子裡堆滿了磚,連房門都遮得看不見的地方告訴她:「以後這就是你的住處!」

    作者有話要說:我之前忘記寫這是三年後的事情了,阿奴今年十四了,是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撒花……

    前兩天看了個新聞,如今秦嶺採石被採得面目全非,真是好可惜啊,為什麼近年老是看到這樣的新聞……

    一老一小鬥法接近尾聲,啊啊,馬上有你們期待的狗血喏~你們一定會喜歡這種大俗套的

    有人可憐小周威做不了男主,其實我每次安排周威出場都讓他穿裲襠,所以說男人不好好打扮自己,是得不到女主歡心的,比如記得不要穿這種和尿布差不多的難看的裲襠甲,看看人家阿攬大都督出場,都會穿最新款的帥甲,以後放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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