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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文 / 童歸寧

    康拓直覺抬手一擋,那口髒污帶血的唾沫就濺在他胳膊上,幸虧曹姽未受波及。康拓冷著臉解開護肘拋在地上,抓起布衣的下擺揩了揩,眼中冷厲幾乎令曹姽心驚。

    「某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康拓拿來一個兵士手上的火把,捅到了大巫的身上,平靜地看著這瘦干的軀體痛苦地顫抖起來:「你敢詛咒,我敢燒死你。」

    標旗慢慢變成了一根火柱,有個蟲子樣的東西似乎貼著火柱扭動,發出痛苦的「吱吱」聲。康拓便不再看,示意手下收拾殘局,並命連夜急行軍,爭取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廣州府。

    黎明時分,孫冰已在內宮得知郭崇月戰敗及大巫被燒死的消息,肥胖的身體不由就癱在了榻上。他想不明白,當年他的父親可以和東魏平分秋色,怎麼到了他的手上,就敗得這樣的快呢?

    一旁的大太監犬豚冷笑,門外的大殿裡立著十八根三人合抱的盤龍金柱,這十八根金柱的來歷就包括全南越官兵三年的軍餉,你說,怎麼能不敗呢?而且敗得越快,才越有道理呢!

    孫冰惶惶淒然的時候,媚豬反而鎮定異常,她壯實的手臂一把就將孫冰提起來,大吼道:「快走,登船!」一邊驅使犬豚:「你去把大巫留下的法器懸掛到城頭去,料那些中原男人不敢越雷池一步,還要倒一輩子的血霉!」

    犬豚連忙領命去了,背地卻露出一個陰險的笑來,一個癡傻的廢物,一個豬樣的醜女,也想帶著金山銀海逃之夭夭,且問問他們這些為了進宮而斷子絕孫的人願不願意。

    他不由嘿嘿一笑,招了小太監去辦媚豬吩咐的事情,自己卻帶了細軟乘了快車,一路往珠璣港的碼頭奔去。

    東魏到達廣州城的時候,這座城市似乎還未在黎明中清醒,一片靜悄悄的,城頭上都不見半個士兵的人影。呼延莫上去喊話,也不見有人應答。

    他喊了幾回之後便惱了,「呸」了一聲,退後對沈洛埋怨道:「他娘的,給他們臉不要臉,我們還等什麼,直接錘開了城門便大功告成了,這南越都是孬貨,還能打不下來?」

    康拓騎在馬上,似乎是想著再等片刻,曹姽目力好,一眼就看到城頭上突然浮出兩三個白影來,慢慢的眾人都看見了。

    他們肯定不是士兵,倒像是幾個少年人,身上衣飾不錯,曹姽便想到內宮的小太監身上。幾個少年似乎很害怕底下烏鴉鴉的敵軍,手上的包袱又重,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成事。

    他們什麼也沒幹,就把一塊三兩丈長寬的薄紗繫在城頭上,又和來時一樣,偷偷摸摸地走了。

    這鬼祟的舉動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東魏軍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有什麼埋伏。曹姽是個耐不住的性子,不等康拓阻止,就帶了一隊親兵上前去,果也沒有什麼事情,她在城牆下橫看豎看半天,也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來,一臉莫名其妙地策馬而回。

    她把發現告訴眾人:「城頭的確沒有衛兵了,那薄紗便是普通的白紗,只是上頭有些密密的紅點,不知是何用處?」

    曹姽聯想到那個妖物一樣的大巫臨死前說的話,總覺得與她脫不了干係,如果說這塊薄紗就是她最後的殺手鑭,這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其他人也與她一般不明所以,只有沈洛臉色有些發青,半晌似乎下定了決心才道:「這樣陰毒的物事,我不知孫冰是否真的命人去做了,但若是真的,孫冰與那大巫確該不得好死,但我們今天也進不去。」

    曹姽當下大奇,急急問道:「莫不是真的很厲害的法器?」

    沈洛嚥了幾口唾沫,才艱難道:「不過是上古傳說,傳說周滅商時,兩軍對陣,一方施用妖法,天地之間飛沙走石;另一方則舉起「萬點梅花帳』以破這妖法,這法器極其厲害,據說可破鬼神之兵。」

    「這樣厲害!」曹姽一拍腦袋,只怪自己從前沒有好好唸書,殊不知太子太師才不會教這樣的東西,她追問道:「既然是梅花帳,莫非是我看到的紅點是有什麼玄機?」

    沈洛說不出話來,康拓知道有不妥,就帶上親信之人一同避開說話,卻不知沈洛忌諱的是眾人中唯一的女子曹姽,這番話實在太令人難以啟齒。

    因曹姽渾然不覺,追問不休,其他人也沒有主意,沈洛躊躇再三,只好字斟句酌道:「所謂萬點梅花帳,就是以女陰之體,克純陽之軍。」

    曹姽張口結舌愣了一會兒,才勉強提出自己的猜想:「莫非……莫非,你說的是女子每月的那個……」

    她聲音越壓越低,頓覺不好意思,好在這些都是熟識之人,不至於太過尷尬,不想沈洛卻搖頭:「若如公主猜想倒也罷了,可我們已經打到南越的國都之下,孫冰必定已經喪心病狂,一定會用最最無恥的手段。所謂萬點梅花帳,就是用在室女元~紅之血所染,這樣一大塊,孫冰少說也禍害了幾百人!」

    「啊……」曹姽呆呆地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似乎不明白沈洛說的是什麼。她也不是沒上過戰場,見過血肉橫飛、見過負隅頑抗,卻沒有見過哪個國君是以女子的血肉行這等愚昧昏聵之事,一瞬間氣悶、不解、惱怒以及憤恨一下子充塞了她的腦袋。

    「這個混賬!混賬!無恥下作!」她原地打轉,喃喃自語,氣得已經語無倫次:「康拓,康拓,你聽著,那個老巫婆,燒死了是吧?把她挫骨揚灰,砍成一片片,倒進糞坑裡,灑進豬圈裡,讓她不得超生。還有孫冰,孫冰……」

    康拓見她雙頰漲得通紅,顯然失去了理智,連忙扶住她雙肩:「你冷靜點。」

    沈洛瞧著他們,餘下人也瞧著他們,曹姽看出了那點意思,她大喊道:「殺了這些混賬我就冷靜了,你們倒是攻城啊!攻城啊!」

    康拓並不是中原人,化外之民並沒有顧忌,可他是主帥,他要顧及到整支軍隊的心理。中原男子向來將女子隱秘視為污穢之物,讓他們頭頂著那面萬點梅花帳攻城,不願聽令那是肯定的,若是強逼下令,深入他國千里之地,一旦人心不穩發生內亂,結局不可預料,康拓不能輕舉妄動。

    他溫言道:「且不急,待眾人想想辦法,功成不必急在一時。」

    曹姽睜大了眸子,她沒有想到康拓竟然令她失望,康拓是誰,是東魏的軍神,日後令四海八方甚至匈奴人都聞風喪膽之人,可是這個在曹姽心裡最可靠的領兵之人,竟然也在一塊月事布差不多的東西面前退縮了。

    她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要塌了,那雙睜得極大的眼睛開始發紅,讓康拓心裡「咯登」一跳,就見曹姽將佩劍往地上一擲,聲音激動得顫抖起來:「你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究竟有什麼好顧忌的?原來就算是你們,心裡也一樣認為女子卑微、污穢,」她抖著手指著康拓、沈洛、呼延莫等等熟悉的人:「你康拓、沈洛,你,還有你,你們,都是和孫冰一樣卑鄙的人!」

    「公主!」沈洛出其不意大喊一聲,已經跪了下來,他背挺得筆直:「沈洛一條賤命,哪裡值得一提?非不敢,是不能啊!公主,你可想過,東魏以兵事立國,一旦我們今天強行下令,以後這些為國家出神入死的士兵會怎麼想?女帝本就是女兒身,在天下悠悠之口中舉步維艱,今日之事流傳出去,公主可想過陛下要如何自處嗎?!」

    曹姽只覺得四肢百骸生疼,洶湧的情緒無處宣洩。她怎麼不明白?一個女子,管你是女帝還是平民,都能在旁人的口中被生吞活剝了。她是眾人口中的瘋子,連枕邊人都曾經害怕她犯瘋病,她怎麼不懂呢?

    曹姽「啊」地大喊一聲,轉身就往遠處跑。她這時情緒失控,康拓不敢放任她胡來,連忙追了過去,在一個小土丘上追上了曹姽。

    拚力氣拼不過,拼武藝也拼不過,曹姽左突右衝跑不出去,眼淚終於流下來,忿忿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是你要怎麼樣?」康拓長歎一聲,落在曹姽心頭無比刺耳,彷彿自己是多麼的不懂事,康拓道:「公主,你聽我說……」

    曹姽吼他:「我不聽,你口口聲聲喊我公主,心裡還不是看不起我,輕視我,覺得我無理取鬧,覺得我驕橫任性,是不是?!是不是?!」

    康拓無語,直覺不能和她胡攪蠻纏,便放低了嗓音道:「好好,不叫公主,那叫什麼?」

    曹姽一愣,這一愣就讓那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憤怒委屈瞬間洩了氣,她紅腫著眼睛去看康拓,看他那雙通透華彩的眼眸就看著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這樣依賴信任他,以至於受不得一點的不如意,尤其是來自他的。康拓在她心裡,原該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他前生為自己隱忍的委屈,曹姽發誓都要一一報答給他的。

    這樣一想,曹姽聲音便放軟了:「娘親阿爺和兄姐都叫我阿奴,康公也是那麼叫的。」

    他如今是康公的義子,那麼也勉強可叫了?康拓眉頭一挑,臉色有些莫測,阿奴兩個字在舌尖滾了幾圈,他想到陛下夫婦給曹姽取這個乳名必是十分愛惜這個ど女,心頭又是萬分無力起來。

    他定了定神,鎮定道:「那好,阿奴,我有一件任務要交給你。」曹姽本聽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喚自己乳名,正覺得臉熱,突然就被這任務吸引住了,就聽康拓說道:「如果我讓你去攻城,你怕不怕?」

    曹姽前頭氣急了,連自己是女的都忘了,康肅這樣一提,她差點樂得跳起來:「不怕,我去!」

    她一展露笑顏,就如大地回春一般,康拓心知是因為自己的感情起了變化,看哪兒哪兒都好看,只好不盯著她看,沉聲道:「把眼淚擦乾淨,軍中啼哭太不像話!」還不等曹姽回嘴,他話鋒一轉道:「我記得後營還有不少幹粗活的僕婦,你也一道帶去吧。」

    曹姽當即破涕為笑了:「果然你有辦法,那些幹粗活的嬸嬸,力氣可大著呢,尋常男人等閒打不過她們!」

    呼延莫望著沙丘上的兩人,扯下嘴裡嚼爛的草根,撇嘴道:「這就結了?」他看看周圍幾人的表情道:「不愧是阿攬呢!就這一會兒工夫,公主娘娘都被他哄笑了!」

    沈洛懶得理他,臉上不免擔憂,只斥道:「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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