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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文 / 童歸寧

    一雙手卻輕輕按下曹姽的動作,孫冰趁這間隙得到一口珍貴的空氣,紫漲抽搐的面孔終於緩解下來,開始劇烈的咳嗽。

    曹姽雙手被按得動彈不得,挑著眼梢看著康拓,她心裡不安,面上卻極為冷靜地問道:「怎樣?莫不是你又有什麼話要說?」

    康拓料到了曹姽必定出言不善,但是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做下錯事,私下裡她願意如何折騰孫冰都行,但是卻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殺了孫冰,他低聲溫言道:「臨出發前,康公將檄文交給了你,我則是得到一封密旨。」

    那封密旨一直以來就藏在康拓的衣襟裡,此刻他小心地取出遞給曹姽,曹姽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密旨的內容很短,大意就是要將孫冰活捉回建業,封恩赦侯及奉國將軍,就連府邸都已經準備好了。

    曹姽手抖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捲好密旨,還給康拓。她低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康拓怕人多口雜,忙令眾人都退下,曹姽眼見就剩了三人,康拓似乎也沒有防範,她在遵旨與抗旨間徘徊了片刻,突然爆起拔出腰側佩劍,就往孫冰後頸上捅。

    康拓就防著她突然發難,抬手一格,劍鋒就偏了力道,狠狠戳進孫冰的衣擺裡,將他釘在了地上。他嚇得大哭起來,四肢並用地往前爬,曹姽氣憤不過,又一腳將他踹了幾滾,看他哀哀叫著爬不起身。

    曹姽又要伸手去拔劍,冷不防被康拓治住了手腕子,她急上心頭、口不擇言:「阿攬,你幾次三番地阻止我,莫非以為此番功高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告訴你,我皇天貴胄,就是殺了孫冰也沒人敢拿我怎樣!憑你打下幾座城池,都不過是個下臣,我能殺他,也能殺你!」

    康拓並不受威脅,即便曹姽要殺他,眼下卻奈何不了他,何況她要殺他,他也是不信的,康拓耐心地解釋道:「公主,陛下的安排是為長遠計。這回我們掃蕩了南越之地,然而一統大業尚需時日,南邊還有交趾、百夷,蜀地方才平定,還屢有不臣之心的人滋事,東邊有海盜的殘部沒有剿滅。一旦你今日對孫冰痛下殺手,就是絕了這些人的投降之心,他們會誓死抵抗,讓我們付出比原本高出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代價才能令他們失敗。」

    曹姽眼眶通紅,拿劍的手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須臾她苦笑道:「所以照你這麼說,孫冰這罪大惡極的人,我竟然就殺不得了?」

    雙方沉默下來,孫冰不敢聽他們討論自己的生死,捂著耳朵、撅著屁股在原地發抖,曹姽的憤怒厭惡如芒刺在背,讓他明瞭自己隨時會被取了性命。康拓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將軍救命!將軍救命!」

    康拓看曹姽猶豫起來,試探著伸手卸了她的劍,一邊還勸她:「咱們這一路走來,難道你與兵士們就沒有同袍之誼?何必因為自己一時衝動,以致令對方殊死抵抗,令我們付出更大的傷亡,孰輕孰重,阿奴,你應該能夠分辨。」

    見曹姽如個石像般站在原地,眼神空茫,康拓知曉她的不平,又繼續道:「這廣州府內廟宇眾多,我且派人通知城內百姓來認領那些少女的屍體,再命人做法事,做足七七四十九天以超度。阿奴,你可以心安。」

    「阿攬你好手段,只可惜我曹姽不是這樣人。」曹姽猛地回過神,拍開他的手,拿劍歸鞘,一雙鳳目諷刺地看著康拓:「今日我殺不了孫冰,但還有明日、後日以及往後的無數日夜,你最好時時看著他、護著他,不要留一絲機會給我,不然我定讓他生不如死!」

    說罷便揚長而去,康拓長歎一聲,不敢掉以輕心。他深知曹姽的喜怒絕不是小女孩般的乍風乍雨,她要做的事情,一定做得出來。為此他不得不將孫冰就近安排在身邊看管,這是後話。

    曹姽腳步越急,心頭越堵。她為什麼不愛做皇帝,這就是原因。不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她都厭惡孫冰,可她都不能殺了他,只能看著他非但沒因亡國滅種而悲痛,反而得了官位、好酒好肉地被養在建業,最後說不准活得比自己還長。

    她的治下養著一頭自己看不順眼的豬,而她偏偏宰不了。既然做皇帝如此憋屈,但為什麼還要為那個位子鬥得你死我活,因此曹姽從始至終,沒有對那個位子動過念頭,皆是本性和遭遇使然。

    因此,只要她一天是公主,哪怕她殺了孫冰,母帝都不得不為她出面收拾殘局,在她公主的身份前提下,孫冰未必殺不得。曹姽這樣一想,腳步略略輕快,只是她要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讓女帝為難,讓康拓話裡的警告成真。

    她將孫冰的事體暫時拋在了腦後,至少短期內在康拓眼皮子底下,她是肯定找不到機會的。走出後宮後便見到走在前頭被押解的一眾太監宮人,嬌娘站在宮道的,呆呆地望著那隊了無生氣的隊伍。

    曹姽上前去問她:「你怎麼了?」

    嬌娘沒說話,曹姽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年老太監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跟在隊伍後頭。他似乎知道有人看著他,便下意識回頭來看,見到嬌娘的臉之後,老太監卻像觸電一般顫抖起來,連忙拿袖子遮住自己,低頭沒入了人群裡。

    不用說曹姽也明白了,好奇道:「你不過青春少艾,他怎麼就老成了這副樣子,這南越宮廷還真是不養人。」

    嬌娘苦笑道:「在後宮搬屍體的便有他,當年也是才學卓著、瘋子英俊的人,進了宮當不成官員卻是做這樣的下作人,大抵都是報應。」

    曹姽指了指腰間的匕首,示意自己可以借給嬌娘:「你不是說要捅他嗎?」

    「不必了。」嬌娘意外曹姽竟然還記得當時自己的氣憤言語,搖搖頭道:「我當做自己不認識他,也許是真的沒有認識過他,就當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如今跟著公主,我的日子也好過起來,何必執著於一個做了太監的人呢?再者對孩子而言,她的父親拋棄了母親,母親又殺了父親,這讓她如何自處呢?」

    曹姽也覺得嬌娘能夠看開是最好的,這南越的太監如此之多,難不成被他們拋棄的家人都要為此糾結一輩子嗎?待追回那二十條寶船,曹姽便決定把這兩萬的太監都送到北地挖礦去。

    那二十艘寶船並沒有開遠,原本孫冰的安排就是只為自己出逃,如今滿滿的財貨加上逃難的大量太監,負重委實太大。即使不被東魏的船隻追上,遲早也會被海上的風浪拍碎。因為海運風險太大,加上嶺南海域還有小股海盜餘孽橫行,曹姽與眾人商議之下,決定不顧人力物力花費巨大,這些財貨還是將以6路的方式運回建業,以免不遠千里而來,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財貨的清理整整耗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慢慢將寶船和皇宮內的值錢物品分門別類填塞進遠行的車駕和船隻裡,大部通過漢江而上,小部則由還朝的士兵押運,而士兵個個也是悶聲發了大財。

    曹姽是不耐煩做這樣事情的,唯一有能力統籌的只有沈洛,以致他夜夜入夢之後皆是五光十色的珠寶,臉黃得和金紙一樣。他私下同曹姽講,即便吳地富庶,這次走一走南越的獲利,卻是幾十倍於東魏國庫一年的收入。從康拓往下,大家都沒有免俗地飽了自己的錢袋,足夠一輩子在建業衣食無憂了,至於曹姽則對此毫無興趣,她貴為公主,只要帝位上是自己的至親,這些東西還不是任自己挑?

    南越戰事一畢,東魏軍唯一的心頭之患只剩下潘崇名在賀江統轄的那支孤軍。不過這位南越名將在廣州府被破之時都不會來勤王,康拓估量他只有兩重打算,一是自立為王,二則是投降東魏。

    因為康拓不露聲色,只忙著接手南越,等待女帝派遣官員前來收復。潘崇名到底坐不住,他對南越早已喪失了信心,割據自立亦是名不正言不順,東魏雖是女帝,卻不失為一位治世明君,潘崇名非迂腐之輩,不出半月便修書一封,言明願意帶著五萬兵馬回來廣州府,詢問末帝孫冰安好,便正式歸降。

    曹姽覺得潘崇名是個聰明人,還曉得顧全與舊主的情誼,康拓便做主回信,要求潘崇名在經過桂州、雄州與英州時,在各地東魏駐軍的監督下,將五萬人馬分批留下。最後只准帶五百親兵,入廣州府朝見。

    潘崇名絕無異議,全盤接受,他雖人在賀江,但是於軍中威信尚存,早就知道東魏這位名叫康拓的年輕將領十分了得。南越即便不堪一擊,但是不出一月就迅速進兵國都亦非尋常人,他探聽康拓來歷,也存了一分交好的心。此人如果前途無量,他作為一名降將,那在新主面前,也可以保得一世平安。

    照面之後,潘崇名遞上降書,再見康拓,身形昂藏、五官方毅,留了一把絡腮鬍子,似不修邊幅,雙目卻灼灼而不失男子英秀。當下便動起了心思,不防康拓恭敬地將降書遞給身邊一個英俊少年,那少年鳳目一瞥,卻讓潘崇名打了個冷戰。

    曹姽並沒有刻意對潘崇名施壓,然而潘崇名畢竟老於征戰,一眼就就看出曹姽非尋常,而那雙美艷而凌厲的眼睛裡,分明還有那麼一點目中無人以至於隨心所欲的不羈。

    「你是要見見孫冰吧?」曹姽將降書放在一邊:「我便允你顧全君臣一場的情誼,潘將軍遠道而來,不如今日設宴為你接風洗塵,以後諸位便是同僚,也好早日熟悉熟悉。」

    這話說得十分得體,眾人自然無不從。當夜孫冰坐了幾年的皇宮大殿裡,主位已經換上了曹姽,她並不理睬旁人,只吩咐孫冰給在座所有人斟酒,自然是存了侮辱之心。康拓只要她不害了孫冰性命,一應都不多言,只有潘崇名滿臉尷尬,捂著酒杯不肯讓孫冰服侍,孫冰頻頻看曹姽的臉色,急得滿臉通紅。

    潘崇名實在無法,只好想招轉移視線:「末將年輕時候納了一個來自百夷部落的姬妾,生得一女,身姿伶俐又兼會些武藝,末將常將她帶在身邊。今日宴好酒好,不如令她獻藝,好為諸位助助酒興。」

    這面子自然是不能駁的,曹姽「哼」了一聲,心想潘崇名好算計,這姬妾的子女不過也是身份卑下之人,上殿獻舞並無不可。若是被誰人看上了,也不過是個姬妾命,連聯姻都算不上,自然也不會打亂朝堂,好處卻都是他潘崇名的,曹姽倒要看看潘崇名的這個庶女是什麼樣的人物,當下便從善如流,只聽得一陣悅耳的金鈴之聲,伴著一個曲線玲瓏的紅衣人影,從殿外輕靈地飄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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