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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5第八十四章 文 / 童歸寧

    曹嫿哭叫得釵搖鬢散、神情萎頓,真就一副可憐至極的模樣,若不是曹姽業已離開建業許多時日,大約真要誤會自己對曹嫿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初時她不過是未及反應,以她的身手,絕無再讓曹嫿得手的可能。曹姽便抹抹臉上淋漓的酒液,撩開宇文燕的手,拽著曹嫿的衣襟一路將她拖到女帝面前,一同跪下。

    慕容傀方才差點一怒掀翻了案台,見曹姽自己掌握了局勢,又見女帝面上冷淡,就又訕訕地坐了回去。

    宇文燕見曹姽不領情,嘴唇一嘟靠在了太子身上,曹修柔聲安慰了她兩句,端坐一邊的王神愛只做看不見的模樣。

    曹姽先是磕了三個頭,挺得直直地對女帝道:「女兒不孝,出門遠歸,先給娘親請安。今日家宴洗塵,不勝喜悅,卻不知長姐緣何對女兒動手,女兒不敢說姐姐的不是,但女兒身為公主而受辱,原因是要弄個清楚的。」

    她本期待曹嫿可以和她辯駁一番,也好助她弄清緣由,卻見曹嫿卻只是一個勁地咬唇抽泣,須臾眼睛就腫得核桃一般大,便不抱希望了。

    女帝卻淡淡笑了一下:「你出門一趟,性子倒是沉穩了,也變得會說話,果然康肅很會教養曹家的女孩子。」

    料不到女帝卻突然說出這樣一席話來,慕容傀在一邊不甘不願地冷哼一聲。

    「也罷,鬧成這樣,這家宴也就不必了。」女帝揉了揉眉心,吩咐荀玉:「你將伽羅送回去,這幾日就不必亂跑了。至於觀音奴,跟你哥哥一道,讓太子妃照顧你吧。」

    這就是要軟禁曹嫿的意思,曹嫿一聲悲鳴,卻又不敢多說什麼,待女帝離去,宇文燕嬌笑一聲:「小姑這是何必,在我看來,這倒是天大的喜事呢!」

    曹嫿被好幾個女官扶住,有荀玉在一旁看著,她再不敢放肆,只好怒瞪著宇文燕,宇文燕則往曹修身上靠,嬌嗔地道二公主好凶。

    荀玉見她惺惺作態,太子妃又是扶不起來的,不得不出言訓斥:「良娣慎言,你並不是正經嫂嫂,小姑還是不必稱呼了。」

    這下戳中宇文燕隱痛,她背過身就瞪了面無表情的王神愛一眼,卻不防曹姽立在了王神愛身邊,冷冷地看過來,神情裡暗含了警告,她心裡咒罵了幾句,臉上卻不敢現出分毫,好好的家宴最後不歡而散。

    曹姽一路和王神愛同行,拜宇文燕所賜,終於瞭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女帝隱瞞她行蹤,北漢並不知東魏突然對南越發難,北漢太子劉熙對著曹姽是志在必得。奈何宮門重重,女帝為防消息走漏,禁制極為嚴厲,眾人只當兩個公主都年紀大了,為了日後出閣的名聲著想,女帝不得不收斂她們。

    尤其是那個驕傲張狂的小公主,一步都不得踏出宮門,不知讓多少建業的閨女笑話。

    實則含章殿就住了曹嫿一人而已,曹姽不在建業多時,就算回來也是形色匆匆,因此除了她自己的望春齋,就連曹姽往日所住的臨秋齋也已被她霸佔。

    這日她好不容易說動女帝,讓她出門上雞鳴山遊玩一番,女帝才得了南越捷報,想著大局已定,便准了曹嫿的請求。

    偏生劉熙在宮中的眼線接近不了要害,只知道公主的隨行是從臨秋齋出來的,所有人想當然的都以為車駕裡的就是曹姽。

    北漢與劉熙多次求婚不成,這次女帝有意將使者多留些時日,似乎有鬆口的意向。劉熙覺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坐實了名分,即便有所理虧,但他們匈奴人,哪裡講求那麼多的繁文縟節。

    於是他帶著隨行大張旗鼓地堵了路,沖了公主的車駕,劉熙在建業的大庭廣眾之下,掀了馬車帷幕,鑽到了車裡。

    這麼一鬧,就連女帝都有些投鼠忌器了,曹嫿見女帝都不能為自己討回公道,心中絕望,覺得自己很快就要隨匈奴蠻子回去牧馬放羊,一輩子眼看就要毀了,才做出這等失去理智的事情。

    只可惜劉熙這樣費盡心思一鬧,最後不如意的恐怕是他自己。

    北漢不但被東魏大大耍了一把,讓東魏在眼皮子底下拿下了南越。北漢太子還搞錯了心上人,誤擾了曹嫿的車駕,這樁樁件件,北漢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事到如今,曹姽在宇文燕滿含興奮的訴說裡明白了前因後果,如此對曹嫿潑她一臉酒水倒也不意外了。

    曹嫿就是這樣人,如果她不佔了自己的臨秋齋,便不會有這樣的禍事。但曹嫿只覺得,那劉熙看上的是曹姽,都是曹姽給自己帶來的無妄之災,這紛紛擾擾便再也說不清了。

    見曹姽有些消沉,曹修怕拍她肩膀:「你別多想,伽羅的性子就是這樣,說起來那劉熙性情狡詐粗暴,倒也能克制伽羅。如今母親也沒有下旨,一切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不要多操心。」

    眼見東宮就近在眼前,莫等宇文燕撒嬌賣癡,王神愛已然做出了高姿態恭送曹修,曹修略有些發窘,到底還是跟著宇文燕走了。

    這把曹姽看得一驚,她與王神愛之前幾乎沒有交集,但她所作所為,曹姽也不知說豁達還是愚蠢來的好。

    「妹妹看什麼呢?」王神愛伸出手牽住曹姽:「你暫住幾天,屋子已經佈置好了。」

    曹姽欲言又止:「太子妃你……」

    王神愛的侍女瓊珠覺察出來,忍不住就對曹姽抱怨道:「那太子良娣進宮不過一月,太子就在太子妃那處絕了跡,公主你勸勸……」

    王神愛輕輕道一聲「瓊珠莫要胡亂言語」,那侍女就噤了聲。

    曹姽心裡頭有些愧疚,她原本想早些、再早些回來的,也還是沒有趕上。上一世太子宮中並沒有這些糟心的事情,那是因為太子早逝,相比起來曹姽寧願曹修妻妾處得烏煙瘴氣,也不願曹修年紀輕輕就去了。

    她到底開口勸王神愛:「兄長性子和順,太子妃當有自己的計較,你用了幾份心,太子也會回報,只是我看太子妃往日行止,似是太過冷淡了些……」

    王神愛顯然沒想到曹姽會對她推心置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因往日她對曹姽的印象就是刁蠻任性,外加對自己的兄長有些糾纏,後來出息了,但依然是個馬背上的蠻女。

    她心有感觸,便溫和一笑,再不似往日木愣愣的,也是一個青春少艾的女子,終於這台城裡有一個人,並不僅僅只是盯著自己沒有動靜的肚子。

    這樣一個月夜,王神愛不由地就說了心裡話:「你哥哥是個好人,處處都好,唯一一處不好,就是他不喜歡我。」

    曹姽看著年幼,也是嘗過情滋味的人,王神愛這樣一說,她就什麼都懂了。

    王神愛與她是徹頭徹尾的兩樣人,一旦對方不能懷著同樣的情愫,她就寧可不要。而曹姽不摔個粉身碎骨,決不放棄。二人一個高潔,一個執著,倒說不上誰比誰更有風骨。

    曹姽也就不勸了,曹修和宇文燕的黏糊勁眾人都看在眼裡,也的確宇文燕能夠適合他,曹修溫柔雅致,是該喜歡那樣率性大膽的女子。

    她於是換了個話題:「那不管如何,太子妃該要個孩子,不能一味地拒絕我哥哥,再者阿爺母親都期盼著呢。為人~妻可有所疏漏,為人媳則不然,何況你是儲君的妻子。」

    王神愛悠悠地看了過來。

    曹姽鼓起勇氣道:「我這番回來,帶著一個了不起的醫者,對房中術也很有番研究。讓他幫一幫,再讓荀玉姑姑看個日子,有了孩子,你也有了倚靠。宇文燕背後有鮮卑做靠山,也只能隨她去了。」

    話說到這份上,王神愛答應了下來。

    姑嫂兩個雖不至於親熱起來,但多了幾分熟稔,曹修看在眼裡嘖嘖稱奇,考慮到曹姽那性子,他覺得這事情很有可能是王神愛做的妥帖,這樣一想,就更覺得驚奇了。

    這時候卻沒有人關心他是什麼想法,葛稚川給王神愛把了脈,只說無大礙,只是日子該過得寬泛些。

    想了想,拗不過曹姽,便開了一副猛藥,只說一擊必中那是最好的。又讓童子送了些東西給太子妃,其中授了些奧妙機宜,便不方便向曹姽贅述了。

    曹姽一邊又打通了荀玉姑姑的關節,她關心曹家的子嗣,這是莫大的好事,就是女帝和燕王,也沒有不准的。

    燕王便讓宇文家的人來了建業,太子妃恩准良娣與家人小聚,宇文燕雖暗地裡嘀咕兩句,還是不甘不願地回去了,畢竟太子妃平日不開竅,一開竅這事兒做的忒漂亮。

    曹修合著就在那兩日去了王神愛的房裡,王神愛下定了決心,因此不復往日冷淡拘謹,雖不至於慇勤備至,卻也主動相就。腰下一個枕頭,讓一切事半功倍,曹修得了深入的趣味,一夜少見地來了兩回。

    第二日,宇文燕也沒的回來,曹修準時去了太子妃那裡報道。

    到了第三日,太子妃便謝客了,曹修略有些失落,但是枕頭可以用在宇文燕身上,他身邊並不缺人。

    王神愛有些恍惚,她是沒有料到小小床笫一事,竟讓曹修起了變化,那她往日所學禮儀詩畫又是為了什麼。王神愛是下了決心便不後悔的人,即便有些惆悵,她仍是迅速地丟開手去。

    天可憐見,一月之後,醫官便診出太子妃有孕。

    朝廷內外都鬆了一口氣,當天女帝的賞賜便進了東宮和王尚書在烏衣巷的府邸。曹姽了卻一樁心事,也真正絕了自己登位的可能。三天之後,女帝頒布旨意賞賜功臣。

    康肅已是位極人臣,賞無可賞,況這次南越之戰,他並未親臨。只是他教養公主有功,女帝便在名分上賞賜了一個太師。

    其餘功績,便都賞了康肅新認的義子康拓,此人從一名不見經傳的小校尉直升為三品奉國將軍,照理這前途無量之人門檻都被踏破了,只是他在建業並無府邸,下了朝領了賞,便領兵回了荊襄。

    其餘人等也各自有所封賞,照例逆賊之後沈洛什麼都沒有。

    大小虎和蔡玖也在這時回了建業,大呼小叫圍繞著曹姽訴說離情,大虎突地想起一件事:「我等在姑熟遇到了阿攬,不不,是康將軍,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又是公主的心腹,公主怎麼沒去送送?」

    只有曹姽知道,康拓哪裡是心腹,而是心間一道傷。從此二人各有天地,各有前路罷了,他是馳騁天下的英雄,她是萬人之上的公主,只是英雄出身草莽,曹家雖也是寒族出身,到底登頂,今時也不可同日而語。

    曹姽便笑道:「雖有同袍之誼,我和他平日相處卻和仇人一般,才不去送他。」

    大小虎和蔡玖也不疑有他,幾人照樣服侍著公主過日子。

    這歲月靜好得彷彿永遠會這樣持續下去。

    宇文燕卻哭著去找自己的父親宇文護:「阿爺,我怎麼就走了兩天,那王家的女人肚子裡就揣上了。」

    宇文護並不十分意外:「太子夫婦結縭四載,只要身體沒有毛病,這都是早晚的事情,你有什麼好哭鬧的?你不過是仗著太子新鮮,可不要磨去了往日情分。」

    「哪裡是新鮮?!」宇文燕尖聲反駁:「太子待我情深意重,我未嫁予他之前,也有好些時日的相處,怎會只是新鮮?不過是我認識他太晚……」

    宇文護顯然對曹修並不感興趣:「早也好,晚也好,你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有正室,太子妃懷孕那是名真言順的事情,怎麼現在又回來鬧?阿爺早就和你說了,這江左的男子不過生就一副皮相,骨子裡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既如此,何不嫁給拓跋家的小子,他們家男丁眾多,在鮮卑勢力極大,慕容傀年紀很不小了,東魏女帝手伸得再長,也對遼東鞭長莫及。慕容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宇文和拓跋聯手,穩穩就是遼東未來之主,你這個傻女,偏偏去喜歡曹修。」

    宇文燕在自己父親那裡得不到安慰,別提有多失望了。回去見人踩高捧低,個個明裡暗裡都是奉承王神愛的,心裡就有股怒火在燃燒。

    她卻不知,這是王神愛早前讓著她,王神愛是高門大戶王家的女子,又是當朝太子妃,那是怎麼捧都不為過的。宇文燕相比之下還真是個蠻女,一朝打回原形,便以為所有人都虧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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