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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6章 公孫綠萼 文 / 明道真人

    楊過接過花來,心中嘀咕:「難道花兒也吃得的?」卻見那女郎將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於是學她的樣,也吃了幾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氣,正感心神俱暢,但嚼了幾下,卻有一股苦澀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覺不捨,要吞入肚內,又有點難以下嚥。他細看花樹,見枝葉上生滿小刺,花瓣的顏色卻嬌艷無比,似玫瑰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艷,問道:「這是什麼花?我從來沒見過。」那女郎道:「這叫做情花,聽說世上並不多見。你說好吃麼?」

    楊過道:「上口極甜,後來卻苦了。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別緻。」說著伸手去又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樹上有刺,別碰上了!」楊過避開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豈知花朵背後又隱藏著小刺,還是將手指刺損了。那女郎道:「這谷叫做『絕情谷』,偏偏長著這許多情花。」

    「絕情谷?這地方可沒聽說過。」楊過心中暗想,問道:「為什麼叫絕情谷?這名字確是……確是不凡。」那女郎搖頭道:「我也不知什麼意思。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來歷。」

    楊過道:「情是絕不掉的,谷名『絕情』,想絕去情愛,然而情隨人生,只要有人,便即有情,因此絕情谷中偏多情花。」那女郎以手支頤,想了一想,說道:「你解說得真好,你怎麼這樣聰明?」言詞中欽佩之意甚誠。楊過笑了笑。道:「或許我說得不對。」那女郎拍手道:「一定是對的,一定對的,你說得再好也沒有了。」

    二人說著話。並肩而行。楊過鼻中聞到陣陣花香,又見道旁白兔、小鹿來去奔躍,甚是可愛,說不出的心曠神怡。兩人緩步走到山陽,此處陽光照耀,地氣和暖,情花開放得早。這時已結了果實。但見果子或青或紅,有的青紅相雜,還生著茸茸細毛。就如毛蟲一般。楊過道:「那情花何等美麗,結的果實卻這麼難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實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氣難聞。中人欲嘔。」楊過一笑,道:「難道就沒甜如蜜糖的麼?」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說道:「有是有的,只是從果子的外皮上卻瞧不出來,有些長得極醜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難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親口試了才知。十個果子九個苦。因此大家從來不去吃它。」

    楊過心想:「她說的雖是情花情果,卻似是在此喻男女之情。難道相思的情味初時雖甜。到後來必定苦澀麼?難道一對男女傾心相愛,相思之意,定會令人痛得死去活來?到頭來定是醜多美少嗎?我和程姑娘,將來……」

    他剛想到程英,手指上刺損處突然劇痛,傷口微細,痛楚竟厲害之極,宛如胸口驀地裡給人用大鐵錘猛擊一下,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忙將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楊過給她猜中心事,臉上一紅,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給情花小刺刺痛了,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動相思之念,否則苦楚難當。」楊過大奇,道:「天下竟有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說道:情之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澀,且遍身是刺,就算萬分小心,也不免為其所傷。多半因這花兒有此特性,人們才給它取上這名兒。」

    楊過問道:「那幹麼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不能……相思動情?」那女郎道:「爹爹說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人動了**之念,不但血行加速,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什麼的物事來。情花刺上之毒平時於人無害,但一遇上血中這些物事,立時使人痛不可當。」楊過聽了,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將信將疑。

    那女郎見了他這等模樣,嘴角微微一動,似乎要笑,卻又忍住。這時朝陽斜射在她臉上,只見她眉目清雅,膚色白裡泛紅,甚是嬌美。楊過笑道:「我在書上見到過,古時有一個國王,燒烽火戲弄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過為求一個絕代佳人之一笑。可見一笑之難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給楊過這麼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聲,終於笑了出來。

    這麼一笑,二人之間的生分隔閡更去了大半。楊過又道:「世上皆知美人一笑的難得,說什麼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其實美人另有一樣,比笑更是難得。」那女郎睜大了眼睛,問道:「那是什麼?」楊過道:「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見上美人一面已是極大緣份,要見她嫣然一笑,那便須祖宗積德,自己還得修行三世……」他話未說完,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來。楊過仍是一本正經的道:「至於要美人親口吐露芳名,那便須祖宗十八代廣積陰功了。」

    那女郎道:「我不是什麼美人,這谷中從來沒一人說過我美,你又何必取笑?」楊過長歎一聲,道:「唉,怪不得這山谷叫做絕情谷。但依我之見,還是改一個名字的好。」那女郎道:「改什麼名字?」楊過道:「應該稱作盲人谷。」女郎奇道:「為什麼?」楊過道:「你這麼美貌,他們卻不讚你,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麼?」

    那女郎又格格嬌笑。她容貌算得上甚美,較之程英之柔、陸無雙之俏,似亦不見遜色,楊過心中比較,覺此女秀雅脫俗,自有一股清靈之氣。她一生中確無人讚過她美貌,因她門中所習功夫近乎禪門,各人相見時都是冷冰冰的不動聲色,旁人心中縱然覺她甚美,決無那一個膽敢宣之於口。今日忽遇楊過,此人卻生性跳脫,越見她端嚴自持,越要逗她除卻那副拒人於人千里之外的無情神態。她先聽楊過解說「絕情谷」之名,已佩服他的見識,這時再聽他真心讚美自己,更加歡喜,笑道:「只怕你自己才是瞎子,把醜八怪看作了美人。」

    楊過板著臉道:「我看錯了也說不定。不過這谷中要太平無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女郎奇道:「為什麼?」楊過道:「古人說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其實是寫了個別字。這個別字非國土之國,該當是山谷之谷。」那女郎微微彎腰,笑道:「多謝你,別再逗我了,好不好?」楊過見她腰肢裊娜,上身微顫,心中不禁一動,豈知這一動心不打緊,手指尖上卻又一陣劇痛。

    那女郎見他連連揮動手指,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說話,你卻去思念你的意中人。」楊過道:「冤枉啊冤枉,我為你手指疼痛,你卻來怪我。」那女郎滿臉飛紅,突然發足急奔。

    楊過一言出口,心中暗想:「難道我喜歡上這姑娘了?不應該啊!」他天性中實帶了父親的三分輕薄無賴,雖無歹意,但和每個少女調笑幾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亂情迷,卻是他心之所喜。

    那女郎奔出數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樹下面,垂下了頭呆呆出神,過了一會,回過頭來,微笑道:「倘若一個醜八怪把名字跟你說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壞事做得太多,以致貽禍子孫了。」楊過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愛說反面話兒。我祖宗十八代做了這許多好事,到我身上,總該好有好報罷。」這幾句話還是在贊對方之美。她臉上微微一紅,低聲道:「說便跟你說了,你可不許跟第二個說,更不許在旁人面前叫我。」楊過伸了伸舌頭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絕子絕孫麼?」

    那女郎又嫣然一笑,道:「我爹爹複姓公孫……」她總是不肯直說己名,要繞個彎兒。楊過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什麼?」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給他的獨生女兒取個名字,叫做綠萼。」楊過讚道:「果然名字跟人一樣美。」

    公孫綠萼將姓名跟楊過說了,跟他又親密了幾分,道:「待會兒爹爹要請你相見,你可不許對我笑。」楊過道:「笑了便怎地?」公孫綠萼歎道:「唉,倘若他知道我對你笑過,又知我將名字跟你說了,真不知會怎樣罰我呢?」楊過道:「也沒聽見過這樣嚴厲的父親,女兒對人笑一下也不行。這般如花似玉的女兒,難道他就不愛惜麼?」

    公孫綠萼聽他如此說,不禁眼眶一紅,道:「從前爹爹是很愛惜我的,但自我六歲那年媽媽死後,爹爹就對我越來越嚴厲了。他娶了我新媽媽之後,不知還會對我怎樣?」說著流下了兩滴淚水。楊過安慰道:「你爹爹新婚後心中高興,定是待你更加好些。」綠萼搖頭道:「我寧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別娶新媽媽。」

    楊過父母早死,對這般心情不大瞭然,有意要逗她開心,道:「你新媽媽一定沒你一半美。」綠萼忙道:「你偏說錯了,我這新媽媽才真正是美人兒呢。爹爹可為她……為她……」卻沒有說下去。

    楊過正待要問,公孫綠萼卻驀地驚覺,道:「你快回去罷,別讓師兄們撞見我們在一起說話,去稟告我爹爹。」楊過對她處境油然而生相憐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右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意示安慰,不過這麼一來,手指又是刺痛,疼痛難當。

    公孫綠萼見此,突然低下頭來,滿臉紅暈。楊過生怕想到她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的石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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