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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零三暗中語 文 / 趙熙之

    朱廷佐很想張口議論一二,但看在王夫南的行動指示上,卻只好乖乖閉緊嘴。

    而千纓也是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分場合說錯了話,雙手合在一塊兒搓了搓,擺了可憐相讓許稷不要怪她。

    許稷卻是接著她那話坦蕩回道:「也不是怕,只是覺得有些丟人。我這個體格,擱哪兒都讓人笑話,當著一眾人的面被驗身還真不好意思。何況制科那樣難考,我自覺沒那個本事。與其去白白丟個臉,不如就老實等銓選結果。」

    千纓繃著臉聽許稷裝模作樣地說完,想笑又沒敢笑出來。

    許稷這體格擱男人堆裡的確看著寒磣,既矮且瘦,加上花白頭髮,配上一張「男生女相」的年輕白臉,怎麼看都令人覺著怪異。

    方才千纓一時糊塗差點說漏嘴,這廝竟還能坦坦蕩蕩地圓一番,外人聽著可能還會信一信,但知情人一聽便會覺得太「欲蓋彌彰」。

    千纓作為許稷「真實性別」的寥寥知情者之一,自然覺得許稷這畫蛇添足的解釋好笑。她道:「可你臉長得比他們俊,又比他們聰明,瘦些矮些算甚麼?」

    許稷用筷子戳起一隻雜粿子:「天真,事實顯然是體格比臉的美醜更重要。」

    「怎麼會?!」千纓不相信,「我就寧願和臉好看體格一般的人待著,也不願同體格好臉醜的人在一塊兒。」

    「可惜哪,朝廷的想法恰好與你背道而馳。銓選四才1,身言書判,身取體貌豐偉、言取言辭辯證、書取書法遒美、判取文理優長;身排在第一位吶,自然是魁梧雄壯的體格佔便宜。」許稷說著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的?」

    「當然。」

    「哎,體貌豐偉。」千纓看許稷離這個要求著實差了太多,安慰道:「別灰心你還有後邊三項佔便宜呢,才能才是關鍵不是嘛!」

    「有千纓這般懂得貼心安慰的賢婦許某人死而無憾,來喝一杯。」

    「喝個鬼!」剛剛被稱讚的賢婦千纓一把奪過許稷手中杯子,「腦門上還有傷呢,不想留疤就給我克制點!」

    許稷倏地閉了嘴。

    看來賢婦亦是難避凶悍,且罷且罷。

    但賢婦畢竟是賢婦,剛凶完便又皺眉心疼起來:「今晚上恐怕是不好回去,我出來時又忘了帶傷藥,這可怎麼辦?」

    「小磕傷不礙事。」許稷毫不在意地說。

    「搞不好會留疤!」

    「留疤也好啊,看起來凶一點。」

    「你總是這個樣子,什麼都礙不著你,就連今日他們那麼說你你也不在意,最氣人的是三伯母挑事。」

    「故意給人氣受的話隨便聽聽就好,真聽進去了才中了他們的意,這樣的『氣』禮我不想收。」許稷漫不經心地轉而喝杏酪粥,又接著道:「何況今日三伯母那樣針對我也不是沒有緣由,十九郎這陣子和我有些過節,所以也難免……」

    「原是為她兒子打抱不平哪,可十九弟與你能有甚麼過節?他在南衙你在比部,八竿子打不著啊。」

    「就有那麼點兒事,說來話長,改日再談。」許稷將最後一口杏酪粥吞進口中,接過千纓接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又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腦門的傷處。

    「疼嗎?」

    「還行。」

    「也不知道邸店裡有沒有傷藥可借,這時候的藥鋪可都是關了哪。」

    千纓四下張望正打算喚夥計過來時,屏風那邊一直靜無聲息的王夫南卻忽將手探入懷中,取出一隻小銅盒來,正是傷藥盒子。

    朱廷佐看著笑笑,轉頭揮手示意夥計過來。

    但就在這當口,屏風那邊的千纓卻嘀咕道:「罷了,我估摸著這也沒有傷藥。誒這還有兩隻粿子,你快吃了別浪費。」

    許稷低頭繼續吃。千纓則又說:「說到傷藥我倒有件事想說,小時候十七郎帶我一起去玩,被大孩子們欺負了,頭破血流的,後來被拎回家去,老太太一邊給十七郎上傷藥一邊訓我,訓了好久呢!後來將我丟給我娘,我娘那兒能有什麼好藥?於是我落下疤,十七郎倒還是白白淨淨的。」她說著將前額的發一捋:「就是這。」

    一塊不大不小的疤痕印在腦門上,若不是頭髮遮著,確實很不美觀。

    「所以從那以後我便沒與十七郎說過話。」

    「至於麼?」

    「你真不懂嗎?嫉妒啊。」千纓道,「嫉妒他會投胎,再加上我特別小心眼,遂討厭上了,我打算老死不相往來的。」

    「他那會兒與你賠不是了嗎?」

    「他那麼促狹,又驕傲,怎可能與我賠不是。」千纓忿忿,「不說他了,本來還好,這會兒突然想起來格外地讓人惱火!」

    「恩確實令人覺得惱火,下次找機會替你揍他,別氣了。」

    千纓雖然滿臉不信任,卻仍癡人做夢地順著接下去:「好!你最好將他揍得滿地找牙站不起來,讓他求你『別打我別打我,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去給千纓賠不是,哎唷你打到我的頭啦,快住手哪』,哦還得讓他留塊疤!」

    一直淡定的許稷這會兒聽著她的癲癡大夢,又回想起先前在坊門口與王夫南的遭遇,不由將千纓描述中「拚命求饒一臉狼狽」的王夫南與門口見到的「鮮衣怒馬瀟灑帥氣」的王夫南聯繫起來,也忍不住憋笑起來。

    這倆人意淫得開心,屏風另一邊的朱廷佐悶笑得也快要趴倒在桌,唯有一人正著臉色端坐,正是王夫南也。

    王夫南毫不猶豫地將本打算送出去的藥膏盒子重新收回了袖袋。

    朱廷佐見他氣量小成這樣,正打算再笑一笑,但王夫南卻是輕叩桌面,指指他,以手語告訴他:把你的拿出來。

    兩人都是自小入行伍,都有隨身帶傷藥的習慣,又都習過軍中手語。朱廷佐認真看了王夫南的手勢動作,確認自己沒理解錯後,最終哀歎一聲掏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藥膏盒子,往桌上一擱。

    結果王夫南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夥計,朱廷佐只好又拿起盒子起身往夥計那兒去,並將盒子交給夥計,又交代了幾句,這才轉過身去一臉無奈看向王夫南,只見王夫南拿起酒盞低頭抿了一口酒,起身避開許稷他們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朱廷佐連忙跟了出去,「蘊北蘊北」地喊個不停。

    兩人皆喝了點小酒,行在闃靜坊道中,頭頂是明月一輪碎星稀寥,偶有幾聲犬吠卻也成不了氣候。

    朱廷佐忽低頭撿了兩塊小石頭,指了橫街對面數丈處某戶人家的狗洞,丟了一塊石頭給王夫南:「好久不練了,比比。」

    王夫南百無聊賴接過,抬頭便見朱廷佐歪頭側身瞄準遠處那狗洞投了過去,只聽得輕輕一聲「咚」,石子已是穿過狗洞落在了裡邊。朱廷佐滿意地拍拍手:「順手!大約閉眼也能投進去。」

    王夫南掂了掂手中石子,瞄了一眼狗洞,閉上眼朝那兒擲去。落地聲沒聽見,「汪汪汪」的狗吠聲卻乍然響起,叫聲略是憤怒,顯然被砸中了!不幸被招惹的狗狗一陣狂吠,緊接著房子裡面傳來的咧咧罵聲:「哪個小畜生!有本事等著爺來抓你!抓住了就送官!」

    朱廷佐拽了王夫南就跑,然一犬吠而諸犬從也,汪汪汪的狗叫聲不約而同地響起來,坊間頓時變得熱鬧,亦有不明真相的崇義坊鋪主及看門小廝等人以為哪失火被盜了,紛紛探出張望。

    許稷與千纓走到邸店門口時,正好犬吠聲漸歇,出來一探究竟的群眾也都抱怨著「胡吠個鬼啦屁也沒見著」各回了各家。

    千纓拖著許稷往家走,兩人快到偏門口時,忽見倆大男人輕喘著氣站在門外說笑。

    千纓眼尖,迅速認出其中一人是王夫南,瞬時拉下臉來,連招呼也不打,對許稷說「你在這等我,我去拿了傷藥便出來」,就自個兒進門去了。

    許稷乖乖杵在原地不動,朱廷佐偏頭瞥了瞥她,又別過臉,與王夫南打起手語來——

    「他怎麼還回來拿傷藥吶?

    「我的藥盒子夥計沒給他們?

    「難道夥計私吞了?!

    「都怪你啊害我白白損失了一隻藥盒子。」

    王夫南看朱廷佐自顧自地打手語,餘光則瞥見了一直看著這邊的許稷,花白頭髮因光線朦朧看起來竟沒那麼刺眼。

    重點是,她看著看著竟笑了一笑。

    看懂了嗎?

    王夫南不確定。

    按說軍中暗語一般人不會懂,但許稷那蘊著「看穿」意味的笑容,卻著實令人琢磨不透。

    許稷轉移了視線不再關注他們,而朱廷佐也因覺無趣拍了拍王夫南的肩:「今日不盡興,改日校場認真比比,先走了。」

    「夜路慢行。」王夫南目送同僚走遠,重新將視線移回許稷身上,甚至邁步走了過去:「妹夫不回府麼?」

    許稷聞聲側過身,抬首回道:「有點事,打算外宿。」

    直接坦蕩,雙頰梨渦卻深藏心機。

    於是王夫南比她更直接地開口:「五叔為今日宴席上的事生氣,所以不讓妹夫回去住麼?」

    許稷但笑未語。

    王夫南目光落在她前額的傷處,這時千纓卻從門內火急火燎地衝了出來。千纓瞧王夫南就站在許稷跟前,竟還離得那麼近,瞬時就拉下臉走過去,將藥盒和換洗公服往許稷手裡一塞:「我不送你了,快些回邸店歇著,記得上藥。」

    許稷輕應一聲,正欲轉身走,卻被王夫南喊住:「頭面要部,留疤不大好,傷藥宜謹慎用之。」

    千纓已很多年沒與王夫南講過話,聽到他這話倒是很想破這個例,於是轉頭瞪住王夫南,語氣不善:「聽十七郎這話是覺得我的藥不太好咯?可我的藥是好是壞、會不會留疤與十七郎有甚麼關係?十幾年前不管的事,現在倒是管起來了。多謝好意提醒,但留疤就留疤好了,誰讓我們既貧且困呢。」

    千纓毛剌剌的,活生生像極了抱團御外的刺蝟。

    許稷察覺到了這其中一觸即發的熊熊怒火,瞬時握住千纓的手,轉頭對黯光下的王夫南淡聲說道:「千纓是許某夫人,處處為某著想,自然不會隨意拿傷藥敷衍,王都尉過慮,許某先行一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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