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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一八永安年 文 / 趙熙之

    千纓一大早便到了朱雀門外翹首以待,希望能等到考完歸來的許稷。可她伸長脖子等了許久,卻絲毫不見許稷的身影。

    難道又與上回考試一樣被人逮走了?想到這茬千纓便忍不住暗罵王夫南!這廝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她,將她當傻子一樣蒙在鼓裡,以至於她到最後一刻才得知那陣子許稷被關在御史台受盡苦頭!

    可恨可恨!

    千纓惡狠狠地悶頭啃一塊小胡餅,將面與肉當成王夫南拚命咀嚼了一番。

    那麼許稷到底在哪兒呢?

    從光宅寺出來後許稷正要回家,卻被朱廷佐給拖住了。朱廷佐恰從東內出來,便撞見了許稷,聽聞她考了制科,便上前寒暄了一番。

    兩人雖不熟,但因王夫南這層關係,這一寒暄便要了命。

    因恰好同路,朱廷佐邊走邊與許稷聊起制科策問來,許稷說無非就是些時政問題,順口就提了朝廷與淮西成德二鎮的戰事,朱廷佐聞言猛地一拍掌:「昨夜剛得的消息——」

    許稷倏地屏息等後文。

    朱廷佐道:「淮西吳元貴已於蔡州被活捉,申、光二州想必也投降在即,淮西這塊硬骨頭終是要痛痛快快地啃下來了。」

    許稷平靜聽完了轉過身繼續行路。冬日晨光將路道照得發亮,道旁排水溝裡有水聲流動,長安城的這個新年,似乎終於多了些慶賀的意味。

    比起平叛成德的無光無彩,收拾淮西就要令人振奮得多。吳元貴所在的蔡州城,朝廷已三十三年未踏足,今朝重新收回控制權,怎能不教人高興?

    「那麼朝廷下一步會是繼續收拾淮西殘局,還是轉而討淄青1呢?」許稷極輕地說。

    「淄青干的那些事早令朝廷所不容,之前是忙著打成德淮西騰不出手來,淮西一倒,他淄青還能躲到哪兒去?所以打是早晚的事,就看時機。」朱廷佐忽又轉了重點,「眼下朝中正為此事爭執不休,聽說昨晚互相說不服差點打了起來。」

    「還有這事?」許稷淡問了一句,轉而又道:「那朱副率如此看此事?」

    「我是認為既然早打晚打都要打,不如趁打淮西這股火熱士氣仍在,索性給淄青個措手不及。」

    許稷點點頭。

    「不過蘊北卻認為時機還不對,說是淮西一倒,淄青必然馬上會有所動作,看清楚這動作再動手也不遲。」

    「他說的不無道理。」許稷又點點頭。

    「許三郎,你兩次都點頭是甚麼意思嘛!」

    「都對。」許稷緊跟著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個人更傾向十七郎的想法。淄青與朝廷對著干已有五十年之久,這股勢力已不容小覷,貿貿然打,哪怕士氣再旺,朝廷許會吃些不必要的虧。不過說起來,朱副率與十七郎討論此事,可是有請命征討淄青的意願?」

    「那是當然,在京城都快閒出病來了。」朱廷佐直言不諱,「但朝廷未必願用吾輩也。」

    許稷閉口不言,王朱二人眼下雖被丟在南衙閒司,但也不大可能在此耗一輩子。這兩人皆是高蔭資出身,家族與朝堂權力之間的關係盤根錯雜,自己願拚力往前走,大約總會有出路。

    而對於戰將而言,領兵征戰就是最具有說服力的出路。

    兩人不知不覺已行至朱雀門外,朱廷佐忽道:「聽聞蘊北將那匹白馬贈給了你?」

    「不是贈,是賃。」

    賃者,租也。

    「賃給你?那更稀奇了!」朱廷佐搖搖頭,「那匹馬他養了將近二十年,旁人碰都不給碰,這會兒難道缺錢缺到要賃給人用?」

    許稷倏忽放緩了步子,偏頭看向朱廷佐:「那匹馬他養了二十年?」王夫南眼下不過二十五歲,若養了將近二十年,豈不是五六歲就開始養這匹馬?

    朱廷佐頷首道:「沒錯。當年那匹馬到他手裡已經瘸了,好不容易才養成如今這模樣。」

    許稷步子慢到完全停了下來,她努力回想王夫南說要將馬賃給她的話,但實在捕捉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她遂問朱廷佐:「請問,這匹馬他是如何得來的?」

    「應是受贈,至於是何人所贈,他好像與我炫耀過,但那時我太小,現在已記不起來了。之後我也問過他,但他卻不高興再說了,不過那之後他對這匹馬倒是更珍視,連我想騎一騎也不讓。」

    「哪一年受贈?」

    「永安……幾年來著?」朱廷佐一陣苦思,「大概是永安六年的秋天。」

    永安六年的秋天,許稷不自覺地在心中地默念了一遍。要知道,永安六年對於她而言是有重大意義的,那一年她出生,且那一年冬天,也發生了許多事。

    許稷忽然輕歎出聲,朱廷佐則笑問:「怎麼了?」

    「沒甚麼,只是有些好奇,一個五歲孩子為何會執著去養一匹馬。」許稷輕描淡寫地掠過,卻又問:「朱副率乃高蔭資出身,按說選擇很多,為何獨獨去蔭任千牛備身呢?」

    「我年少無知的時候素來甚麼都跟著蘊北。蘊北說要做武官,我想也沒想就與他一起做武官。現在想來也是覺得好笑,他們家接連幾輩都是文官出身,他那時非要去做武官到底是存了哪門子心思啊。」

    天門街上開闊一片,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坊與坊相鄰,路與路交錯,暖陽將整座長安城都罩在其中,一聲明亮的呼喚傳來:「三郎哪!三郎!」

    許稷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千纓,忙轉頭與朱廷佐道別,拎著書匣匆匆過去。

    千纓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也顧不得街上來往人等,緊緊攥住許稷就說:「擔心死我啦!我好怕你被查出來再被逮進去甚麼的!」她見許稷安然無恙,眼都笑成了彎月:「你怎麼啦?似乎臉色不大好,晚上沒有好好睡嗎?還是裡面沒有給你吃的?趕緊回家吃些東西再睡會兒吧!」

    「千纓啊。」許稷低低喚她的名字,「倘若……」

    「怎麼啦?」

    「若我離開西京,你要與我一道走嗎?」

    「唔……」千纓想了想,「我是聽說制科後授官可能會外遷,既然是要離開西京便不是赤縣2,那是去哪個畿縣3嗎?」

    許稷沒急著回她,她遂接著道:「看來三郎是考得不錯,覺得能登第才這樣問的吧?太好了!總之不管三郎去哪,我都要跟著去的。我收拾家當的本事很厲害的,帶著我不會錯的,我甚麼都不會落下,換個地方也能過得像在長安一樣!」

    官員們遷任所乃是常有的事,告身4一下來便不可耽誤。說讓三天走,絕不讓留到第四天,說好話也沒用,內官們會催著你全家收拾家當趕緊出城,於是能在這兩三天裡麻利收拾完東西也算本事。

    生在宦門世家的女孩子大多經歷過這樣的情形,之後為人婦,倘若又遇上做官的夫君,不管夫君仕途順利與否,大抵也要再經歷一遍。千纓雖然是庶女,也沒跟著父親經歷過這些事,但身在大家族見慣了,她也十分清楚這裡面的門道。

    雖然她知道自己與許稷或許不能像真正夫妻般長長久久,也看不清前路到底如何,但她就是願意跟著許稷,替她操持公務外的一切。

    許稷此刻卻覺得十分對不住千纓。

    這些路,本該她一個人走的啊。

    ——*——*——*——*——

    長安城又呼呼地冷下來,一人一馬飛奔過灞橋,往東北方向的昭應城而去。天色將暮時分,騎馬者終於抵達昭應,城內一片蕭瑟之意,朔風大得似要將人吹跑。

    至深曲中一民宅時,騎馬者勒住了韁繩,一聲馬嘶彷彿要將這安靜的深曲吵醒。他翻身下馬,一盞小羊皮燈籠將他的臉微微照亮。

    正是王夫南。

    他一手牽著韁繩,另一手抬起來正欲叩門。寒風將他的手吹得發紅,手卻仍停在半空,沒有敲下去。素來鎮定的王夫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幾番打聽才得知這個地方,心心唸唸地尋來,沒想到了門口還是卻步了。

    他緩緩收回手,想著不如再回去查探查探也好,免得這樣冒失敲門萬一起了誤會。可就在他垂下手的剎那,門「吱——呀」一聲卻是開了過來。

    一男子杵在門口,抬頭打量他幾眼:「呀!這不是王都尉嗎?咦?難道是我家三郎也一道回來了?三郎呢?」他說著往外探,但視線裡分明只有王夫南的一匹馬而已。

    開門者,正是許山也。

    王夫南見是許松,不禁蹙眉:「大郎不在東繡嶺住了嗎?」

    「不呀,我還是在那住。」許山平靜地解釋,「我阿爺阿娘要出遠門,我便下來整理整理這宅子裡的東西,過兩日我就回山了。說起來,王都尉怎會找到這裡來啊?」

    「出遠門?」王夫南完全沒理會許山的後一個問題,又問:「去哪兒?」

    許山臉上劃過一絲平靜的傷感,但他還是以尋常的語氣回說:「往東去了,今晚恐是要宿在華山玉泉院吧。」

    「何時回來?」

    「不知道呢,按照我阿爺的想法,大約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再回來?」

    許山點點頭:「王都尉難道找我阿爺有事嗎?」

    不過王夫南卻沒給他答覆,二話沒說迅速翻上馬,往東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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