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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0章 【九零】四季秋 文 / 趙熙之

    歹人察覺到脖間抵著的冷硬匕首,仍不顧性命地徑直朝被窩扎去,卻被身後之人霍地扭住臂膀,怒掀翻在地。

    一壯漢霍地踩住他,凶神惡煞道:「敢對我家官人起歹念,弄不死你!」說著將其扭捆起來,扭頭對床那邊道:「官人接著睡吧,某去處理了這賊小子!」

    歹人身手實在平平,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還有相當的勝算,但面對力大無窮身手敏捷的壯漢,卻只能被堵嘴捆肢默默吃癟。壯漢將他拖出門,逕直就對驛所小吏嚷道:「竟有人斗膽在驛所圖謀不軌,妄圖刺殺朝廷要員!」

    值夜小吏霍地衝出來:「哎這是……」他瞅瞅那壯漢,記得好像是許稷的隨從,於是甚是緊張:「許侍郎沒事吧?」

    「差一點命就沒了!」壯漢咄咄逼人,「快將人扭到紀刺史那去,讓紀刺史看看揚州府驛所是怎麼看門的,歹人竟能翻窗行刺。」

    「別、別啊……」值夜小吏失職,怕被盯著追究,忙上前阻攔:「此時夜已深,不如先審問出是誰人指使,明日到紀刺史那也有得說。」小吏打得一手好算盤,認為轉移了視線便可少些追究,遂捋袖上前躍躍欲試。

    壯漢將人往前一推:「行,瞧這人也不是有骨氣的樣,一起問吧!」

    小吏興致勃勃地接下了這差事,欲從歹人口中問出幕後指使,而此時許稷早已在揚州城外。

    「你設局是為了弄垮楊少丞?」、「不,我只是確認一下。」、「到現在仍沒有消息,興許是你多疑了吧?」、「不見得,反正有益無害,左右我不可能明著離開揚州。」

    葉子禎對她迷一樣的出城計劃佩服得五體投地,當真堪比狡兔三窟,目的就是教楊少丞等人摸不著頭緒。想她能悄無聲息從西京抵揚州,再避開一路眼線回長安,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們仍當你住在驛所,等回過神來,你都快出淮南道了,妙哉。」葉子禎剛說完,就有小廝跑來,氣喘吁吁一伸手:「剛收到的信。」

    待小廝退下,葉子禎拆開信一瞧:「你料得沒錯,驛所果有人行刺,看來他們的確很想在揚州了結你。不過你避開這一次,回京之後恐怕也無法掉以輕心,閹黨似乎不大能容得下你了。」

    「我明白。」許稷接過信看了一眼,順手將其扔進了炭盆。

    天寒地凍,行舟也不方便,只好坐車,一路顛簸至西京,天地仍然未能從漫長冬季中甦醒過來。

    已經過了正月,西京城還有些殘存的年味,前陣子大概剛下過一場雪,排水溝旁還堆著些許積雪,溝中則水聲潺潺,似無止歇。

    正值午後,務本坊內多的是閒散國子監生和神叨叨的道士在外曬太陽。

    許稷的馬車剛從景雲觀大門口路過,就聽得一聲「唷!一定是許侍郎!」傳來,馬車驟停,眼尖的小道士衝過來,嚷嚷說:「道長算了一卦,講許侍郎今天要回來,竟是真的!先前那符好用嗎?」

    許稷透過窗子回了一句:「管用。」

    「那太好啦!」小道士連忙又摸出兩張來,伸手往馬車上一貼:「專防小人!」又貼一張:「仕途通達!」

    許稷將手探出去,將符收回來:「多謝了。」

    「不客氣!」小道士嘻嘻笑著看馬車遠去,又轉身回去同李茂茂下棋:「你說得真準也,說今日到就今日到,莫非有什麼眼線?」

    「不告訴你。」李茂茂「啪」落下一子,抬頭朝那遠去的馬車看了一眼,頓時想到家中那位白髮蒼蒼諸事盡在掌握的曾祖。

    而這位曾祖李國老,此時正於清冷的政事堂內,翻著堂案與王相公爭執不休。兩人起初還是以公事相爭,到後來卻忽然變成——

    「國老,那個孩子怎麼也該姓王吧?」

    「沒有婚姻之名,戶籍也未落實,為什麼要姓王?孤身一人從揚州帶個孩子回來,跟十七郎有甚麼關係?怎麼也不可能姓王。」

    「那總不能姓許!難不成姓衛嗎?」

    「實在不行姓李就是了。」

    「姓李又是哪門子風俗?」王相公合上面前條陳,暗自嘀咕:姓李才是最扯吧?

    儘管小孩子不太可能姓王,王相公仍然無法按捺住內心喜悅,起身道:「下官先回去了。」

    「此事勿與十七郎說。」

    「有兒子了難道不該知道嗎?」

    「孩子們的事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從嘉都沒開口,你一個局外人跑去揭開這層紙算什麼?」李國老頭也不抬,仍暗自籌謀著右神策軍將來的路。

    「好吧。」王相公接受了這個事實,轉身出了門,碰上同庶僕立刻囑咐道:「去知會十七郎,讓他今晚去務本坊罷,不要回家了。」

    「好勒!」庶僕得令拔腿就跑去右神策軍營,一字不落將相公的話轉告給王夫南。

    王夫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是許稷回來了。他連訓練的衣裳也沒換,火速牽了馬就直奔務本坊。

    然務本坊此時卻已有客搶先一步到了,葉子禎笑瞇瞇地扒著門框:「嘉嘉!」

    「你為何會在這?」

    葉子禎回說:「我有很重要的貨要到長安,思來想去索性親自來。比你晚出發三日,也早到三日,眼下就住在隔壁。」

    葉子禎說著,佯作無事地走進去,卻趁小婢不注意瞬時搶過阿樨來抱。阿樨正捧著一隻魯班鎖啃啃啃,突然被葉子禎舉起來,也不慌亂,只稍稍愣了一下,就又乖乖巧巧地繼續抱著木頭啃。

    「髒死啦。」葉子禎單手抱住小孩子,抖落出帕子來就給他擦口水:「我猜十七郎今晚一定要來的,小孩子會礙事的,我先抱走了啊,明早再給你送過來!」

    他說完拔腿就跑,許稷反應過來追出去,這小子早就跑了個沒影。

    小婢呆愣在一旁,看著許稷:「這——」

    許稷倒吸一口氣,正要去將孩子要回來,坊道裡瞬時傳來急促馬蹄聲。那馬蹄聲驟停,馬和人都陷在暮色裡,如畫一樣。

    一年多未見,許稷覺得有些陌生。

    王夫南翻身下馬,走到她面前,也不管有無旁人看著,張開雙臂就抱住了她。因疾馳趕來,他呼吸略重,胸膛不住起伏,似乎無法控制內心的渴望與久別重逢的喜悅。

    他抱得太用力,許稷甚至呼吸都有些不暢。冬末春初的寒意和另一個人的熾熱交織,熟悉的氣息和脈搏跳動的方式,將她從闊別已久的陌生中拽了回來。

    許稷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那寒冷空氣很快被捂熱,胸膛中的冰碴也一塊塊化解,以此來告慰長久的想念。

    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邸抄裡的種種說法,皆是幾經轉述再撰寫而成,真真假假不知該信幾分,半夜夢迴還有片刻的恍惚和不安定,而此時她才真切感受到了他仍舊鮮活的生命力——體溫、脈搏、呼吸,都那樣真切,她能夠一一體會到。

    王夫南稍稍鬆了手,氣息卻仍舊不穩。

    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心中百般纏繞的情緒終於得解。許稷抬著頭,因呼吸忽然恢復順暢而有些急促。兩人之間距離不過半寸,彼此交織的氣息混進長安城漸濃的夜色裡,溫柔得令人醉。

    許稷轉過頭,同看愣的小婢道:「去準備些酒菜。」

    小婢回過神,拔腿就跑,只留下他二人。

    「很久沒能聽到長安城的街鼓聲了。」許稷緊握住他的手,「你還好嗎?」

    「不好。」他非常誠實,「但現在好多了。」

    許稷知道神策軍征伐浙東遇到的那些糟心事,也聽說了曹亞之的慘死。這一年他的確不可能好過。

    「主將慘死,你受罰了嗎?」

    「罰俸一年。」

    「沒關係,我可以養活一家子人。」許稷另一隻手也伸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她與他心意相通到「不需解釋也知曹亞之其實是死於他之手」,而她也認同了這樣的做法。

    「一家子人?」

    許稷目光堅定,卻又蘊著柔和暖意:「我們家添了一口人。」

    王夫南不太明白,那俊顏先是茫然,後又蹙眉,最後眸光陡亮,簡直不敢去信。他輕啟唇,欲言又止,一顆心似要從胸膛裡撲騰出來,幾番羅織措辭卻覺喉間哽咽。

    許稷再度握緊他的手,兩頰梨渦深陷,她用篤定又平靜的語氣告訴他:「是真的。」

    言罷她走到隔壁敲開門,只見葉子禎坐在廊下拿了一塊糖逗阿樨。

    葉子禎一見王夫南和許稷都站在門口,忙將阿樨抱到懷裡。

    王夫南愣愣看著,葉子禎就炫耀道:「看甚麼看哦,這可是我家小孩子。」他戳戳自己的臉,又戳戳阿樨的臉:「長得是一樣的好看,簡直是一個模子裡下來的。」

    王夫南二話不說走過去,葉子禎仍不要命地炫耀:「第一口牛乳還是我喂的呢!喂——」

    炫耀未果,阿樨卻已經落入了一個堅實的臂彎。

    小奶娃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夫南,咯咯咯地笑起來,將沾滿口水的糖塞給他阿爺。

    王夫南單手抱著,另一隻手猶豫了很久,才敢抬起來碰一碰他的臉頰,感受到那真實溫度和柔軟觸感時,他簡直要沉醉其中了。

    「不要捏他的臉哪!會流口水的!」葉子禎緊張得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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