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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6章 【九六】護軍糧 文 / 趙熙之

    西出長安,過中渭橋,歷興平、武功、扶風、寶雞,經蘭州往西,也就徹底出關內到河西治所涼州。

    而如今涼州已被西戎攻陷,河西節度使楊三德無力抵抗,棄涼州往西逃,還沒到甘州,途中就被沙陀殺了。

    西戎乘勝追擊,隴西大亂,而這時的朝廷西征軍卻還在路上。

    西征軍離開長安好幾天了,身後的柳樹抽芽返青,關內將迎來春天,而他們的前路卻仍被困寒冬之中,風雪漫天。

    氣候惡劣,乾燥寒冷浮塵又多,連夜行軍考驗體質和意志力,許稷的供軍隊伍遠遠落在主力軍後面,只能拼足一口氣往前趕。

    所幸行軍不僅僅仰靠專線供給,軍隊本身有將近三分之一的輜重兵,負責武器、糧料等物資的護運,還能進行就地補給,這樣算來,許稷的供軍糧料只能算為儲備,前期並沒有太大壓力,走得慢些反而穩妥。

    她很久未見王夫南了。儘管一同西征,但王夫南比她早行將近幾十里路,兩人又都無法隨意離崗,就不容易見上一面。

    夜晚可聞得水聲嗚咽,依稀可辨遠處山脈,有雪花不斷落下來,風呼嘯而過,許稷勒住韁繩,身後判官道:「可是要停下來歇一歇?」

    許稷點頭,翻身下馬,去河邊接了水,洗了個臉。她蹲在河邊,低頭揉了揉太陽穴,一個隊頭忽然扔了條魚給她:「剛抓的!」

    許稷摸出匕首,將匕尖插進魚腹,不動聲色地撕開肚皮,掏出內臟刮乾淨鱗片,浸到水裡洗淨,走到生起來的火堆邊去烤魚。是一條不錯的魚,沒有調料吃起來也很香,她吃得耐心又有條理,能將一條魚徹底吃成一隻空架子。

    判官開玩笑說她是貓投生的,隨後又遞過去一封信,正色道:「前邊送來的。」

    王夫南?許稷擦乾淨手,接過信拆開,對火光瞇眼細看。

    王夫南言簡意賅,無非是說「人糧馬料、軍裝、軍資的具體細目及數量」已閱,請她務必按人頭重估一遍,並盡量找機會沿州縣補充口糧,不要只指望西北供軍院的屯田和鹽場,因西北供軍院的就地補給一向不值得信任。

    最後又說,西戎近期可能對大散關有所動作,倘若真打過來,不必往西到涼州了,這兒就會先打起來,所以讓供軍糧草走慢一些,免得被捲進去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他屢次西征經驗豐富,自然值得相信。許稷於是囑咐判官:「今晚就地休整,明早再走。」諸人都累得不行,可以睡個囫圇覺自然開心。而待他們紮營時,許稷則起身歹人巡視周邊做好部署。

    細雪往下落,惹了一頭白。從長安往西這條路,許多人走過,這其中也包括她阿爺,但他到底沒能再回來。

    這是條血路,多的是無法回頭的人。

    往西,再往西,是她沒有接觸過的人情風土,她不知那裡是什麼模樣,也不知自己的命途會如何與之交錯相纏,是否會有深緣。

    雪愈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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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往東有函谷關,往西有大散關。大散關是出入關中之要隘,散關失守意味著關中西邊門戶打開,十分危險。

    王夫南所料沒錯,西戎著急擴張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攻陷秦、成、渭、隴州後直撲大散關,勢要將隴西南部全部吞下。當地官健及牙兵死守大散關,快撐不住時幸得朝廷西征軍相援,終是補上了這口氣,繼續與氣焰囂張的西戎相對抗。

    打起仗來的消耗與日常行軍的消耗自然差了許多,前線的大口張開,源源不斷吞補給,而許稷只預備了四十日的軍糧。

    前路被堵死,許稷只能後退問藩鎮借糧,哪料藩鎮捂緊口袋只嚷嚷沒糧,分毫不給。最後沒辦法問鳳翔要糧,鳳翔竟慷慨解囊,許稷這才知道練繪調到了鳳翔。

    來不及敘舊,許稷便要動身,並將糧草分批運送。糧草出界,宛若肥肉出鍋旁邊圍了一圈貪婪食客,個個都等著爭搶,她自然做好了發生折損的準備。而將糧草分散運輸,則是將目標減小,從而避開大規模的爭搶。

    而由她親自押運的三十乘糧車,從鳳翔出來,還未到隴州,便與一群作亂的叛軍遭遇。叛軍有數百人之眾,而她只有八十人,正面相遇,且又有糧車拖累,敵我差距太大,勝算小得可憐。

    許稷在指揮奇襲上尚有優勢,但正面攻防卻根本不行。她當機立斷要求所有人棄糧車後撤,隊頭惶惑不解之時,只見許稷已經帶人調轉馬頭躬身飛奔往西去。

    真是個膽小鬼!隊頭無法理解這樣的決定,要知道這三十乘糧食來得多不容易,說拱手讓人就讓人嗎?!可另一邊卻不斷催促他趕緊逃命,隊頭權衡之下,趴下來抱住那糧車轱轆:「老子死也要與糧車死在一塊!」

    上百號官健叛軍見許稷棄糧逃之夭夭,只剩一個隊頭死抱著車轱轆不放,將糧車圍了一圈,笑道:「你死守有個屁用,你們頭都跑啦!腦袋這麼尖,給爺爺們蹴鞠都嫌不好使!」

    一陣哄笑。

    那隊頭是個志氣滿滿的愣小子,他聽了這話氣直罵許稷:「沒節氣的混蛋!身為供軍使連護衛糧食的覺悟都沒有!朝廷派出來的文官就沒一個好貨!都是孬種!只知道保命!不得好死!呸!」

    而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許稷此時已經帶人繞了一個大圈,回到了東邊。

    官健叛軍覺得那隊頭是個二愣呆貨,也就懶得殺,捆了扔在糧車上,拖著三十乘糧車徑直往東邊去。將近兩百人,本想將糧食拖回安全的地方,但此時已經日暮,前面路又險,實在不宜繼續前行。

    一群人弄了糧食,像模像樣燒熟了飽腹一頓,看車上竟然有酒,罵道:「娘的神策軍真是好待遇,連酒都有!」一群人氣不過,霎時將酒一分,高高興興地飲起來。

    飲酒飲到月上中天,被捆在糧車上的隊頭則一直罵罵咧咧:「喝屁個酒,都是我們的酒!強盜!叛賊!無恥!不得好死!呸呸呸!」

    他罵得越厲害,叛軍就越開心,一個個飲得東倒西歪,指著他回罵。

    這邊酒食飄香,守在東邊岔路口的許稷等人卻飢腸轆轆。笑罵聲漸漸低下去,食物的香氣也趨於無,掛在天上的月亮已經慢慢往下移,隱約聽得打呼嚕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哨兵們防止打瞌睡的閒聊聲。

    許稷仔細辨聽了一會兒,伸手右擺,示意動手。儘管帶出來的都是神策軍的輜重兵,算不上個個好手,卻也不賴。

    前鋒悄無聲息摸過去殺了幾個哨兵,見叛軍此時都已睡下,遂往回投石告知許稷。許稷眸光沉穩,示意下一隊人跟上。

    十來個人陸續摸進叛軍當中,躺的躺蹲的蹲,就為一刀抹乾淨對方脖子,讓對方死得連聲也不能出。

    一群人動作麻利,一個副隊頭剛殺完人,打算站起來去殺另一邊,卻被一叛軍搭住了腳,那叛軍咕噥一聲:「你他娘的幹啥去啊?」

    他說著就睜開了眼,副隊頭一驚,那人看見刀子也是一驚,副隊頭瞬時回神,眼明手快補了一刀:「起夜撒尿,快睡你的。」

    有人迷迷糊糊聽得這話,也不在意就繼續睡。副隊頭這才鬆一口氣,卻仍不敢懈怠,可他剛轉頭,就有人乍喊:「血!都快醒醒!」

    副隊頭霍地衝過去就將他宰了,卻見接連有人聞聲跳起來。

    他忙給許稷放了信號,收了匕首雙目一瞪,握起大刀逢人就砍,身後一群小卒也跟著他一頓狂砍。

    叛軍陸續被驚醒,拎起刀就回砍,這時東邊忽響起衝鋒鼓聲,一群人蜂擁殺過來,還伴著火炮炸開的聲音。

    叛軍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全然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軍隊,且對方陣仗似乎還不小!

    鼓聲如急驟雨聲,敲得人心慌亂,叛軍一個個都是初醒,反應過來殺的殺跑的跑,還有人不願放棄糧車,拽了糧車想溜。

    那隊頭被綁在糧車上,原本罵累了都快要睡著,聽得「彭——」的火炮炸裂聲和廝殺聲就回頭看,還沒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卻突覺車被拖走,驚駭之下忙嚎道:「有人偷糧食啦!有人要把糧車拖走啦!」

    他快要喊破喉嚨,然那糧車卻被越拖越遠。

    許稷驟然聽得那聲音,循聲一看糧車已經被拖走,她衝過去正有一叛軍要翻身上馬,幾乎是眨眼間,一把匕首就扎進了那叛軍的腿,許稷狠狠將他拽下馬,緊握韁繩翻身上馬,騎馬速追那匹被搶走的糧車。

    只有月光的夜裡,那糧車越跑越遠,許稷騰手抽出身後弓箭,憋足一口氣拉滿弓,穩住手臂霍地鬆開手指,那尖利兵箭便驟然飛了出去,從那隊頭背後危險擦過,瞬時戳進了前面人的後腦。

    另外一人見隊友倒下,驚駭之下正要提刀將隊頭殺掉洩憤,另一隻箭卻也離弦,「啾」地一聲朝他速飛而來。

    那隊頭轉過腦袋,隱約看到馬背上颯爽英姿的許稷,頓覺錯愕,卻陡然睜大了眼,驚呼道:「侍郎小心!」

    許稷來不及閃避,低頭就看到一支箭頭從她鎖骨下面冒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她弓下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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