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此夜,此時此刻難為情 文 / 青色兔子
這樣的話當然不是認真的。
孟七七自己說完就從上官千殺懷中跳了出來,有點害羞地笑著躲到一邊去了,動作太快,差點撞倒帳內的一盞油燈。
上官千殺心中微動,初時見她害羞躲避便立在原處沒動,等見她只顧後退不及看路要撞上油燈時,忙大步上前鉗住她雙臂,將她從危險的境況下解救出來。
孟七七方才察覺撞到東西,下意識拿手去擋,手背被油燈的火燎了一下,留下一道微紅的印子。
她低頭瞅著自己手背的紅印,自己吹了吹,抬頭對著上官千殺還笑,「不是很疼……」
上官千殺眉頭緊皺,歎氣道:「你呀……」見她笑意盈盈,後面苦口婆心的話就有點說不出口,轉身將營帳中常備的藥箱取來。
孟七七已經乖乖在毯子上坐下來,左手托著燒傷的右手,眨巴著眼睛看著戰神大人等他過來。
上官千殺折回來,坐在她身邊,仔細而小心地為她上藥,神色極為認真。
孟七七覺得氣氛有點嚴肅,就想了想,笑吟吟講起小時候的趣事來,「我的手跟了我可算倒霉啦。我記得七八歲的時候——那會兒戰神大人你還在吐蕃打仗呢。那次是夏天,我本來好困想午睡的,變態表哥一定要我陪他下棋——下棋這你也知道,別說是我,整個南朝誰能比變態表哥更陰險狡詐啊。總之我輸慘了。變態表哥還要講求意境,把棋盤擺在一棵老槐樹下,周圍全是盛開的鮮花——他要的意境倒是有了,蜜蜂蝴蝶也都來了。我當時覺得腦袋後面癢癢,也沒多想,伸手一撓——結果你猜怎麼著?」
她抑揚頓挫地講著,眼神卻一直黏在上官千殺臉上,生怕他低氣壓。她向來有些毛毛躁躁的,尤其在戰神大人身邊的時候這個特徵特別明顯——因為知道有人會替她注意安全問題,於是她自己就更加不在意了。經常倆人在一塊的時候,戰神大人一個錯眼,她就磕著碰著,給自己身上不定哪裡整出點傷痕來。這種時刻,戰神大人一般就會比較低氣壓,皺著眉頭沒話說都已經是常態了。
孟七七特別怕他皺著眉頭不說話的樣兒,什麼都不用說就讓她覺得自己犯了好大的錯誤。
女孩的目光如此不遮不掩,上官千殺又不是真的木頭人,當然知道她的用意,見她講得辛苦,也捧場翹一翹唇角,溫聲問道:「怎麼著了?」
孟七七明白追著戰神大人一定要他猜出幾個選項來這不現實,她便順著戰神大人的問話情緒高亢地自己揭曉了謎底,「結果,我的手指被蜜蜂狠狠蟄了一下!原來我腦袋後面癢,是有只蜜蜂在我頭髮間爬,本來它爬完就飛走了嘛……」她前世學過的生物課告訴她,蜜蜂蟄完人自己也就掛了,所以除非危及生命的情況下蜜蜂也不會主動蜇人的。「……結果我伸手去撓,就被它一下蜇在中指上了。」
手上的燙傷藥還沒抹好,她又要比劃給上官千殺看當初受傷的是中指哪裡,險些自己戳在剛剛被燎傷的地方,好在上官千殺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亂動的左手。
被戰神大人略帶嚴厲的看了一眼,孟七七吐吐舌頭,這下真的安分下來,不再亂動,乖乖托著右手等油狀的傷藥晾乾。
上官千殺陪她坐著,低頭收著藥箱。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這個小插曲之前的對話彷彿已經被遺忘了。
就在孟七七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之時,上官千殺卻開口了,他平靜問道:「你方才要問我什麼事情?」
顯然戰神大人的記性相當好,並不是忘了剛才她的話,只是給她上藥的時候顧不上提起罷了。
所謂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乍然見十七出現在營帳內的刺激已經過去了,孟七七也聚齊不起那一刻的勇氣來,聽到戰神大人問起,她垂眸輕輕吹著受傷的手背,好像是因為疼沒辦法說話。
上官千殺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女孩的苦肉計向來對他很有用。他托起女孩的右手,拇指細細摩挲著她完好的手腕,帶著無言的撫慰,柔聲問道:「疼得厲害麼?」
孟七七連連點頭。
上官千殺眉頭皺得更深,他沒有多想,托著女孩的右手,很自然地輕輕吹著她受傷的手背。
孟七七悄悄看著他,心裡有一點癡意。
其實上官千殺在南朝的名聲並不好,儘管他打了這許多保家衛國的戰爭。但是因為他的手段殘忍,名聲駭人,本人又不善言辭,所以被世人誤解很深。
人們說,你看他,多可怕。
只有她知道,在戰神緊鎖的眉頭底下是一個溫柔深情的男人。
而她卻在他的溫柔深情中,做了許多防備他的事情,還欺瞞於他——這樣的欺瞞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這樣一想,孟七七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她偏過頭去看著被風鼓蕩起的帳門下擺,不敢再看戰神大人面上的神色。
她忽然想起長雪山中的藍裳婦人來。就像景榮公主給姬墨下毒一樣,她也只是以防萬一罷了。雖然做著這些防備的事情,心裡卻一遍一遍祈禱著——讓這些防備成為一場滑稽的笑話吧嗎,讓她擔心的事情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發生吧。
「好些了麼?」上官千殺柔聲問,他抬眼看向女孩,濃密的睫毛緩緩上揚,茶色的眸子裡溢出溫柔的光來。
孟七七對上他的目光,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慌,她閃躲著收回手來,小聲道:「好、好了。」
送晚膳的親兵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氣氛。
孟七七看到其中赫然又有十七,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十七身上打了個轉。
上官千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孟七七解釋道:「我看那人面生。」
上官千殺溫和解釋道:「是新提上來的,你從前該是不曾見過——便是這次志遠派來送信之人。」
孟七七心中一跳,忙笑道:「我當然沒有見過——怎麼會見過?」
上官千殺不疑有他,牽著她走向案幾。
晚膳快用完的時候,孟七七卻用一種「想來想去不吐不快」的語氣,看似隨意道:「那個新來的,眉毛這樣倒著長,眼睛又小又賊,看起來不像好人——還是不要留在身邊吧?」
上官千殺被她的形容逗得一笑,心道,雖然七七不知內情,但看人卻准。偌大的上官軍這麼多年來由他執掌,一次紕漏都沒有出過,固然是他治軍嚴明,也要歸功於自成體系的排查之法。這幾年來,歷次排查中,他摸出軍中有十數人很是可疑;尤其是在毓肅帝駕崩後,這十數人的形跡有些明顯起來,基本可以確定其身份是奸細之流。只是說起來這些人行動也隱蔽,平素與一般士兵無異,更找不出為首之人是誰,上線又是誰。
不過上官千殺的耐心向來很好,他也不急,也不發難,只是靜靜等著。這一等就是三四年,直到上個月,終於查明了這十數人的首領乃是石齊。於是這便將計就計,將石齊調到他身邊來,做了親兵。
這些人被派到他上官軍中來,不管為了什麼,總與他這個上官軍的主帥脫不了干係。
既然有人到了他身邊,這些人的上線多半要聯絡這個石齊。
這一招引蛇出洞,那也是兵法權謀中最淺顯、卻也往往最有效的法子了。
上官千殺也曾想過要不要跟七七吐露實情,她若知道了,多半要瞅著那個石齊看新奇——這卻不好;再者,至今不明這些人的來意,七七若好奇心起一定要圍觀,他只怕看她不住。兩個人在一處的時候還好,若是分開,他當然要把石齊帶在身邊,不能留在七七那裡。他實在不願女孩身邊有一點危險因素,若是萬不得已要有,也不要令她知曉——只讓她覺得安全平和,不要令她擔憂恐懼。
等到他查清背後之人究竟是誰了,再告訴七七真相吧。
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上官千殺面上是絲毫不露的,他聽了七七的話,只是笑。
當晚直到熄燈入睡前,孟七七還在追著他問,「戰神大人,你不要只是笑嘛——好啦,你笑起來是很好看啦——但是,我說得難道不是很有道理麼?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人,為什麼要留在身邊呀?」原諒她,為了求得心安,已經喪心病狂到黑人長相了。
上官千殺笑著摸了摸她腦袋,柔聲道:「去睡吧。」
然而孟七七怎麼肯就此乖乖睡下?內疚與心虛令她無法安眠,而這些情緒的源頭就在屏風另一側。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