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7章 文 / 青色兔子
暖香閣後的小樓中,孟皎依被尖牙提著拎上了二樓。首發哦親明遠與尖手在後面邊打邊跟上來。
二樓很黑,一盞燭台都沒有點亮。
尖牙哼了一聲,揮手鬆開,將擒住的這個偷聽的女人摔在地上。
孟皎依痛呼一聲半躺下去,藉著窗外流水般的月光,看到眼前是一層通天落地的鮫綃帳。她看不清那白色的帳幔背後有什麼,但是她知道有人在那後面正觀察著她。那人陰涼的目光好似浸了水的蛇皮一樣一寸一寸覆上她的肌膚,實在不是什麼美妙的感受。然而她竟然覺得有種生疏的刺激。他與她印象中的那人好似完全不同了。
「你到底還是追過來了。」帳內人又是一聲悠悠歎息,靜了一靜,做了決定,再開口時已是恢復了平淡的口吻,「尖牙,點起那盞紅燭來。這屋裡也太暗了些。」
孟皎依心情激盪,竟是半邊身子發麻站不起身來,仍半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一層鮫綃帳從裡面分開來。
紅色的燭光亮了起來,那人自分開的白色帳幔中緩緩步出,停在了孟皎依身前。
孟皎依癡癡道:「你果然沒死。」
馬慶攀摘下臉上黑色的面罩來,露出一張年輕白皙的臉來,他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孟皎依,和氣笑道:「公主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孟皎依嗅到一絲幽幽的香氣,像是從面前這男子身上傳來的,又像是瀰漫在整個空間中的,她說道:「我有想知道的事情,你肯不肯告訴我?」
馬慶攀仍是低頭看著她,平淡道:「你問。」
孟皎依乍然見到「死別」十餘年的故人,心潮自有一番起伏,然而這一刻能問出口的第一句,竟也只是,「你究竟是誰?」
馬慶攀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你了。」
尖手驚叫道:「少主,不可!」
尖牙比弟弟心思細密些,此刻卻只是抱臂看著。
馬慶攀聽若不聞,一徑說下去,「我乃是柴浪國的少主、柴浪國國君的第三子,柴慶林。」他不用孟皎依問,便懂她想知道什麼,又道:「馬家家主馬采覓,實則祖上是頦阿國的人。他後來做了我們柴浪國的內應。我十五歲那年,馬采覓身患重病自知不久於人世。國君便派我潛伏到南朝來。」
孟皎依道:「你十五歲那年?」
馬慶攀眸光微閃,臉上顯出幾分追思之情,「便是在覺悟寺外遇見你那一年。」
孟皎依猛地閉上眼睛,彷彿馬慶攀揭露真實身份都比不上這一句話給她的衝擊大,她又慢慢睜開眼來,杜鵑泣血般悲切地問道:「難道當年那件事情……是你設計的?」她十三歲那年遭遇的不幸,她以為萍路相逢救了她的男人……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假象?
馬慶攀走上前一步,黯然道:「那是個意外。」他似乎猶豫了一下,解釋道:「當時下山的本該是南朝的官員及家眷,你比他們早了一刻鐘出來。伏擊的人沒分清楚……」
孟皎依轉過臉去,對著散著幽香的地板,好半響沒有說話。竟是如此!難道當初母妃除掉他,是因為已經看透了這一切?然而母妃已不在人世間,她這疑惑便無處去問了。
馬慶攀道:「你都問完了嗎?」
孟皎依已經猜到了他現下有問必答的原因,然而心頭竟然不覺害怕,反倒有種類似絕望的平靜,她搖搖頭,問道:「方纔我在外面聽你和旁人說話,那人說,國君還要再亂一點——那是什麼意思?」
馬慶攀凝目看著她,似乎在掂量她究竟在想什麼,他開口道:「便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十多年前,馬采覓設計殺死了上官千殺祖父與父親,嫁禍於毓肅帝等人——雖說毓肅帝等人背上這個罪名也不冤。現下,上官千殺帶兵殺死了胡太妃與靜王,只還剩一個孟狄獲沒有解決。看來也是遲早的事。他若要殺孟狄獲,勢必要與安陽公主起嫌隙。」
尖手又叫道:「少主!」顯然是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馬慶攀立起手掌來示意他安靜,繼續道:「南宮玉韜如今看不出立場。國君希望南朝局勢再亂一點,大約要在南宮玉韜身上做點文章。」
孟皎依慘然一笑,「你什麼都肯告訴我了。」
馬慶攀低頭看著她,柔聲道:「你想不想去陪你母妃?」
孟皎依怔怔望著他,好似回到了那一段天真無憂的少女時光,她癡癡問道:「那你會不來來陪我?」
馬慶攀左手食指與拇指扣成一個環,示意尖手、尖牙動手,面上卻仍是凝望著孟皎依,柔聲道:「我自然是要來陪你的。不過總還要等上幾十年,待我做完了想做之事,殺盡了該殺之人。」
尖手與尖牙同時暴起,一個撲向孟皎依,一個撲向在一旁沉默到底的明遠。
電光火石之間,孟皎依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從地上騰躍而起,雙腿鎖住尖手的腰,雙手緊緊勒住尖牙的脖子,嘶聲喊道:「明遠,快跑!記得告訴南宮……表、哥……」
尖手染毒的長手指將她腿上的肉刺了一個對穿,與此同時,尖牙猙獰的獠牙也咬穿了她的腕骨。
毒液伴著劇痛滴入她的四肢百骸。
孟皎依痛得一陣暈眩,嘶聲大吼出來,餘光中看見明遠應聲破窗而出,心勁登時一鬆,再也支撐不住,鬆開手足,跌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馬慶攀輕輕道:「你這又是何苦。」一如方纔他知道來人是她時,說出的那句話。在這兩人上到二層來時,他命人點起的那盞紅燭中含有一種奇香,這種香氣與這幢小樓木材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味經久不消的奇異香氣,名為「留香久」。若是在其中的人沒有提前服下解藥,那麼一旦沾染上這香氣,便會終身不褪。他不信,以尖手、尖牙這兩位柴浪國國師聯手之力,捉不到那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和尚。
尖手與尖牙留下的傷口處,毒性開始發作。孟皎依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人,卻仍知道那個模糊的影子是她找尋了大半生的馬慶攀。她不認識什麼柴浪國的少主,也不在意什麼柴慶林。她這一生只喜歡過一個男子,便是當年在覺悟寺外救下她的少年。他是馬家的家僕,有些小人兮兮的油滑與思慮,總是恭恭敬敬喊著她「公主殿下」。他的名字叫做馬慶攀。
孟皎依顫抖著伸出染血的手去,想要觸摸一下眼前那個模糊的影子,她低低問道:「那一年,覺悟寺的湖水中……是不是你抱我上岸……」
長久長久的沉默,直到她眼中那紅色模糊的燭光「噗」的一下熄滅了,也沒能看清眼前那個影子——他是點頭了、搖頭了,還是……孟皎依就想到這裡,她的世界已永歸寂滅。
馬慶攀沉默半響,蹲下身來,手掌覆在她眼皮上,為她輕輕闔上眼睛。
「給她尋副棺木,好好安葬。」
而被孟皎依臨死前交待明遠告知的南宮玉韜,這會兒還在上官府中,冥思苦想這焚情的毒蠱要如何解。
上官千殺聽得此毒無解,只覺得瞬間所有的想法都變成一截一截的,沒辦法思考。那是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好像全身的血都涼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低問道:「她……還會醒嗎?」
南宮玉韜愣了一愣,雖是憂心忡忡的情況下,也覺得好笑,只道:「她當然會醒。她這次暈厥跟中毒沒關係,是餓壞了又失血過多沒補好。」
「怎會如此?」上官千殺沉鬱問道。
南宮玉韜這才想起來師兄還不知道先前小表妹失蹤之事,這會兒他自己說漏了嘴,只好將前事娓娓道來。
上官千殺聽得心驚肉跳,將女孩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凝望著她憔悴的臉頰。一想到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在她忍著傷痛站到他面前來時,他竟然忍心對她講出那些殘忍的話——上官千殺只覺胸口彷彿有一柄重錘擊落,砸得他痛不可當。
南宮玉韜歎氣道:「據我所知,這味毒該是早已失傳才對,現下世上非但沒有解藥,連這味毒蠱的方子是什麼都不知道。」又何談解毒呢?
上官千殺道:「師父呢?」南宮玉韜方才說是從師父南派真人口中聽過這種毒蠱的名字。
南宮玉韜面上罕見地露出作難之色,「師父雲遊十餘年。便是給他去信,也不知該寄往何處。」
大約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天深夜,上官千殺獨自守著仍是昏迷的孟七七時,一隻信鴿撲扇著翅膀飛入上官府中來。
正是南派真人的來信。南派真人見到大徒弟與孟七七在長雪山中毒之後,雖然當時口中說著不管此事,卻到底放心不下。一月過後,南派真人沒忍住,還是發信來問了。
原來,焚情,這種本該不見於人世的焚情毒蠱,乃是以人的「情」為木柴,焚之以心血。人中了這焚情毒蠱之後,若不動真情,則與常人無異;若情生意動,則會燃盡七情,即喜、怒、哀、懼、愛、惡、恨。在每一個階段,其中一種情緒會被毒蠱無限放大,然而不管前面六種先被燃盡的情緒是什麼,留到最後的一定是喜。
中毒之人,會在焚盡愛情之後,於無邊的平安喜樂中閉目迎向無垠蒼穹。
尋常人中了此毒,一旦動情,便只有一年光景好活;若是內力深厚如上官千殺者,則此毒潛伏更久,毒發時也就更烈。
南派真人信中詢問兩人是否已經毒發。
上官千殺心中一驚,回憶起山淼給七七診斷時的手法,掐住自己右手無名指指尖,過了一刻不見變化,正待鬆手之時,卻見一道極淺的紫線從他指尖慢慢攀升到了第一個指節處。
那頁信紙翩然落在地上。
上官千殺轉身坐回昏迷的七七身邊,緩緩伸出右手去,覆在她右手上。看著兩人的指尖疊在一起,上官千殺慢慢翹起唇角,竟覺得這一月漫長的日夜裡,內心從未如此刻這般靜謐過。
作者有話要說:好晚了……
(* ̄3)(e ̄*)
謝謝我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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