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 千載 文 / 浥雨
火炎之息沾身的時候,古猿王心頭一跳。
再回頭,已經看到了燃成火窟的冰宮,寒冰砌成的宮殿大片大片的融化,崩塌,其間的火能夠在玄冰之下燃燒起來,融掉了萬年不化的玄冰,絕非凡火!
「該死,竟然引出了如此霸道的火!」古猿王運起了護體金身,手中鐵棒橫掃過大片冰塊,衝了進去。
古猿王手中魂器本是火屬,有吞噬火焰之力,而在這等炎熱的火焰之下,魂器竟然無法發揮絲毫作用,古猿王只依手中鐵棒掃開冰塊,此時大火來勢兇猛,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靈力來維持護體元靈,不過走了一段路,古猿王額上漸漸生汗,發覺火焰竟不弱於真火。
隱隱一波寒冰真氣自陣中心盪開,周圍溫度霎時降了許多,火勢一減,週身壓力頓減,古猿王徑直化作一道金光,入了陣中。
處在陣中的地方,一方不大的冰晶懸於上方,白色的冰芒抵擋住了灼熱的火焰,可是自風殘月身體散發出的火炎之息,卻是無法抵擋,冰老妖週身不知被火炎之息燒穿了多少孔洞,尤其胸口一處傷口,深及肺腑,隱隱可見跳動的心臟。
古猿王立在原地,整個人呆住了。
有一刻,古猿王以為自己已經衝上去了,可他還是收了手,狠狠咬住了牙!
冰老鬼的氣息已經極淡了,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冰之氣,連同妖元力,還在湧入那顆萬年冰心,他已竭盡了週身的氣力,可妖元力流動的極為微弱,幾乎察覺不到。
冰老鬼的肩頭動了動,似是察覺到了古猿王的到來……
他的喉嚨動了動,發出嘶啞的聲音。
火焰突然湧起,古猿王聽不到了,聽不到那一句話是什麼,只看到了紅色的火炎之息在一剎那吞滅了冰老鬼的身軀,灰袍連同那垂朽的身軀,一同化作了粉塵,那般烈的火焰,即便是世上的玄冰,又怎能抵擋!
寒冷的氣息爆發出來,覆蓋了整片冰谷,大火在寒氣下迅速熄滅,寒氣斂了所有的火炎之息,也斂走了所有妖息,忽然間落下的茫茫雪花,如同宣告著世間再無冰老鬼,冰谷再無寒千行。
千年前與你叱吒風雲,杯酒掌劍的人,忽然就不見了。
當為君哭。
古猿王心頭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那感覺難以言說,像是別離,又像是不捨,千絲萬縷,終歸化作了一句不成文的話。
「走罷,妖王寒千行,人世的路已經盡了……」
古猿王緩緩的說,伸手,戴上了斗篷的帽,將自己隱在了黑衣下。
方才趕來的幽研,腳步一頓,忽然厲聲喝道:「古猿王,冰老鬼在哪裡!」
古猿王抬頭,默默看了她一眼。
雙目相視,幽研像是明白了,眼中滿是不能相信的目光:「這不可能……冰老鬼乃寒冰之軀,仙神尚殺他不死,就憑……」聲音啞住了,幽研忽然想起,這世上的確有殺死寒千行的方法,九龍葉炎草便是其中之一。
堂堂妖王,竟選了這樣一個可笑的死法。
那已融化的寒冰床上,未醒來的人仍在沉睡,幽研目視著那張蒼白的面孔,他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二十餘歲的男子,可不死心在胸膛裡跳動著,如是生命中唯一的象徵。
「又一個人因你死了,」幽研說:「你還不肯醒來麼?」
她說著,眼裡流露著淡淡的悲傷,那個千年來一直相互扶持的人,就那麼走了,再也見不到了。
從此便是隔了寰塵。
一聲幽幽的歎息,幽研想,如若真的是他,大抵也不會掉一滴淚,眨一下眼吧……本來生的便是無情,一千年了,又哪裡來的感情。
拂過了青衣,觸手冰涼,可卻感覺到了強烈的心跳。
手心忽然像是被電了一下,幽研下意識的收回手,卻是冰芒不自覺的反擊,扎傷了手心。
心底泛起了一絲迷茫,幽研道:「古猿王,我們要去哪裡?」
古猿王默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那就等他醒轉來吧,一千年了,我們走了太遠的路,這沿途早已熟知了,而所有的路,也已走過了……」
古猿王猛地抬頭:「還沒有。」
那雙眼瞳如火,可是幽研卻沒有去看,她轉過了身,向著遙遠的極北之地,深深鞠了一躬。
「極北的王啊,往生,長安。」
她埋下了頭,大雪吹過了她耳畔青絲,這個黑紗裹面的女子,此刻卻像個凡人一般記掛著貪嗔癡很,生離死別。
而你真正看不開的,不過是一張薄薄的紙,所有釋懷,皆出於心。
冰谷,初冬之雪下了許久,也不知是何時停下的,只是某一個夜裡忽然吹來了風,飄落的雪大抵被捲去了遠方,餘下蒼蒼茫茫一片雪白,裹著畫裡的人,入一曲夢,曲終夢散。
而昏迷著的人也久久未醒。
幾日過後,幽研查看他身體的時候,發覺五臟肺腑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週身察覺不到外傷,氣息已均勻,心脈也已正常——可唯獨不會醒來。
那一刻,幽研看著窗上的冰花,埋下頭,像個女孩子一樣默不作聲的,悄悄落了淚。
那是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衣衫襤褸的女孩坐在枯樹下,蜷縮著身子,隆冬的寒風吹來,女孩身子顫顫著,嘴唇凍得發紫。
那時候,有一個男人走了過來,男人留著短短的鬍鬚,面容中隱著淡淡笑意,他的身後跟了一個穿著寬大斗篷的人,男人伸出了手,遞過了手裡的油紙袋,內裡是幾個熱乎的肉包。
女孩沒有接。
他又向前遞了遞,目光中含著淡淡暖意。
女孩抬頭,青色的眼眸迎上了那雙沉默的眼睛,男人忽然笑了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拂了一下她的額頭。
「你叫什麼名字。」
千年前的老城牆下,男人這樣問著女孩,他的言語如風,穿過了遙遙冰谷,穿過了無聲歲月,在冥晦的天空下徘徊著,等待女孩下一次垂眸。
而今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