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2.第162章 收網 文 / 華夏九洲
嘉熙二年六月初,南宋理宗趙昀下詔:六部二十四司外新設市舶總司,統轄大宋境內水路、海路商貿;廣州、明州(寧波)、泉州等各地市舶司盡皆歸屬市舶總司下轄;
大宋境內水路船商、海路商賈,需在兩月內到各地市舶司登記造冊,以待核准貨物稅賦,逾期不報者,旦有發現船貨盡沒;各異邦海商進港之前,需到各地市舶司登記造冊,查驗貨物繳納稅賦領取路引,未有路引,旦有發現船貨盡沒;
設市舶總司衙門,募水、陸兵卒五萬,統歸市舶總司衙門下轄,編練完畢負責查禁各地江、河、海各路船商;緝拿違法,軍餉以各地市舶司賦稅充抵;
敷文閣直學士、上輕車都尉、暫領臨安府知府、國子監司業、軍器監賈似道提舉市舶總司衙門(從三品銜),責其修訂重擬市舶司稅賦律條,在此之前,各地市舶司港口繼續按照以往稅賦繳納稅賦,等等。
這道突如其來的詔書,如同一記悶棍一下就將朝野上下眾多的朝臣無不砸的頭暈眼花。
直到這個時候,那些正四處竄連準備彈劾賈似道的人才明白,賈似道那從流民中招募的五萬民團是為了什麼了。顯然,在很早之前賈似道就已經跟皇帝商量好了這民團的來路。
據說,在聽到這個詔書之後,參知李鳴復氣的當場昏厥。消息傳到賈似道耳中,卻是讓他暗歎,怎麼沒有將李鳴復氣的嘔出幾十兩血。
不管怎麼說,趙昀這個詔令卻是讓朝野上下的所有人明白,除非真的有大變故發生,不然之前一直被他們看不起的賈似道,已經是大勢已成,根本不容阻擋了。
市舶司是什麼機構朝中不是沒有人不知道,市舶司又有多大的利潤,更是人盡皆知。顯然,皇帝這次是真的急了,想要從市舶司上撈錢了。
不過,各地市舶司從上到下牽連到方方面面,有朝中大臣,更有地方上的巨商豪紳,如果真的有那麼好伸手,怕是早就有無數的人伸手了,哪還輪的到賈似道來打主意。
所以在趙昀詔令出來後,除了李鳴復被氣暈之外,朝野上下總的來說,絕大多數人都還是持著冷眼旁觀之態。
市舶司是有厚利,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所有人同樣也知道這市舶司裡的厚利不是那麼好拿的。為什麼朝廷明明知道市舶司有厚利對朝廷有莫大的幫助,還一直只能保持原狀?不就是因為有太多的阻力了麼?
當然,話又說回來。反正賈似道看似最喜歡能人所不能,若是真的能將市舶司給拿下,對大宋朝對所有人都是有莫大好處的。
既然有人打頭陣那是最好的了,拿不下各地海商這市舶總司就是那鏡中花水中月,還能殺殺那賈似道的銳氣,讓他明白,即便是有皇帝給他撐腰,他也不是真的可以橫行無忌;當然,若是賈似道真的將各地市舶司還有各路海商給拿下了,那麼到時候想要伸手分一杯羹的大把的是,自然不用在這個時候跟皇帝置氣不是?
唯一對這個詔令趕到歡欣鼓舞的怕是只有鄭銘軒這些已經在賈似道身上投資了幾百萬兩銀子的人了。顯然,在這還沒有開始的市舶司商戰上,他們這些關鍵時候拉了賈似道一把的人,已經佔盡了先機。
那些朝臣所想賈似道是不清楚的,當然,想來即便他清楚,也不會放在心上。市舶司的種種,對他的計劃而言太過重要,無論怎樣,他也不會輕易放棄的。
而他的底氣,除了同樣想錢想瘋了的趙昀外,自然就是那五萬由民團搖身一變成為市舶總司衙門兵卒的流民武裝了。
這五萬人,趙昀是沒有放在心上的,因為在他看來這些流民組成的市舶司衙役連廂軍都算不上,因為他們都是衙役。可是對賈似道而言,這五萬人卻是他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筆本錢,完全屬於他的五萬大軍。
因為,這五萬人都是從流民中招募的,而對流民來說,年紀輕輕的知府大人,卻已經是他們再生父母般的存在了。
有這一層關係在,天然就保證了這五萬市舶司衙役的忠誠度。當然,這忠臣度也許還不太高,可是這對賈似道來說都不是問題,時間大把的是。
甚至於就連賈似道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開始在為將來做些準備了。只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罷了。畢竟,哪個衙門會有五萬衙役?而且還是按照大宋朝正規軍的水步兩軍來劃分、用禁軍來編練?
……
史嵩之和余天錫聯袂來見的時候,賈似道正挽著褲腳帶著一幫人打井。
開墾荒山,整治梯田,這是賈似道能在臨安府弄出五十多萬畝農田的不二法寶。梯田是充分利用了有限的土地,可是梯田卻也不利於灌溉,畢竟現在的大宋朝顯然是沒有抽水泵的。當然,沒有抽水泵,可以有水車,而且還是人力、風力兩用的。
不過即使是水車,能將水送到梯田上,那前提也是要有水不是?更何況,誰能保證不再發那旱災?更何況,這些農田賈似道卻是不打算只用一時,既然都開墾出來了,就要利用好不是?
所以,打井,打深井,乾旱的時候利用地下水來灌溉就成了首選了。
這個時候沒有鑽井的機械,唯一可以依靠的只能是人來挖井。所以,在感覺農田都開墾的差不多之後,賈似道就停下了轟轟烈烈的墾田運動,而是集中力量開始了轟轟烈烈修溝渠、打深井的運動。
再不把趕緊把種子播下去趕上春耕,賈似道感覺自己那是真的直接要宣佈破產了。雖說鄭銘軒等人都沒有要利息,而且他也在盡量省吃儉用,當然,就算是他不省,也要省,沒有糧食可買啊。到如今,他私人已經負債超過兩百萬兩銀子大關了。
這也虧得鄭銘軒等人相信他,不然早些日子這城外的逾百萬流民就真的要每頓吃糠了。即便是這樣,如今每天裡流民的口糧也已經是一半粗糧一半麩糠混雜了。
五十萬畝農田,要打多少井賈似道不清楚。好在,還有工部的專業人才,別的不說,六部中,賈似道還是能夠調動不少官員的,沒見後面戶部、兵部、工部的吏員都是直接跑到臨安府下來上班了麼?
「公子,史相爺和余公來了。」
賈全兒擠進人群中,扯了扯挽著褲腿赤著腳的賈似道低聲道。
這小子手上還拿著個籮筐。賈似道都親自赤膊上陣了,他這個小廝又怎麼敢站在旁邊看著,所以這些日子也是每日裡跟著風吹日曬(老天爺沒下雨),賈全兒總算是壯實了許多。
聽到賈全兒的話,正在吆喝井下的人小心加固的賈似道,不由一愣。
史嵩之和余天錫是兩天前回的臨安城,他自然是收到消息了的。不過因為史嵩之和余天錫都是走的西城門,而他當時正忙著測定幾口井的位置,也就沒有去接,本想著等到事了再去見這兩個出去旅遊了一圈的盟友,卻沒有想到兩人竟然直接找到這城外災民營地了。
「請他們去營帳中,我馬上就來……」
話還沒說完,賈似道回頭就看到百餘步外史嵩之和余天錫兩人在大批官吏的簇擁下大步而來。前面領路的不是同樣穿著小衣挽著褲腿赤著腳渾身是泥的余賜又是誰?
隨手拉過身邊勘定打井位置的工部匠師,賈似道吩咐了幾句,整了整衣衫卻發現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整的,只得苦笑著迎了上去。
「下官,見過史相、余公。」隔著老遠賈似道就高聲呼道。
「師憲何須如此?」
史嵩之和余天錫看到同樣打著赤腳跟個泥腿子似得的賈似道,卻是同時震驚了一下,隨即釋然。史嵩之疾走幾步一把扶起賈似道,嗔怪道。
「師憲實在是沒有想到史相和余公會到這地裡來,本想著等這井出水了再登門拜訪……」
「師憲,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此番以一己之力挽救百萬災民,更身先士卒墾出兩天五十餘萬畝,為我大宋朝為聖上立下不世之功,老夫和余公雖說老了可是卻也還沒到走不動路的時候。不過說實話,親眼看到這一望無際的良田,還有這百餘萬的災民,老夫才知道,師憲這些時日當真是受苦了。」
史嵩之絲毫沒有因為賈似道渾身是泥而嫌棄,親熱的挽起賈似道的手臂正色道。
史嵩之有些羞愧。
從心底來說,他們兩人同時離京,其實除了真的要賑災和運送糧食到鄂州給孟珙順帶清剿流寇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想要避開臨安城即將發生的漩渦。
逾百萬流民圍城,國庫空虛,既沒糧食又沒錢,無論誰接手這賑災重擔,都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局面,一個弄不好丟官也許只是最好的結果的局面。
這樣一種情況下,余天錫和史嵩之兩人毅然決定離開臨安城這個漩渦,將事情都丟給喬行簡等人去折騰。反正,朝中四明一系的官吏實在是沒有多少了,即便有,也遠遠不夠資歷和資格去接手那臨安知府的重擔。
對賈似道會破格擢升為臨安府知府的事情,兩人事先確實不知道。不過,這也正好給了兩人看看賈似道能耐的機會,所以兩人很乾脆的拍拍屁股就走了。
結果就是,賈似道在沒有依靠兩人任何的幫助下,不僅成功的將一場讓朝野上下都束手無策的大災給解決了,更是在臨安周圍墾出數十萬畝良田,讓災民自救,同時在朝中更是憑藉著一己之力將李鳴復給打的直接臥病在床,種種手段,即便是他們兩人也是歎為觀止,只能歎一聲後生可畏。
「史相嚴重了,若不是有聖上,師憲怕是早就跑路了。」
「……你啊……」聽到賈似道這句話,史嵩之和余天錫先是一愣,遂即苦笑著道:「那喬行簡還是當朝宰執,又有何能?說到底,還是師憲你能人所不能。」
「兩位大人不要恭維下官了,下官可是欠了一屁股的債,那些銀子就算把下官賣了,怕是也還不清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證這些災民每天裡不餓肚子罷了,唉!」
史嵩之和余天錫對視一眼。
「老夫和余公今日來此,不就是來給師憲送糧了麼?」
「哦?送糧?」
「師憲不是早有準備麼?」
「嘿嘿,下官就知道瞞不過兩位大人。只是……」
「師憲,老夫和余公先前一直沒有幫到你什麼,如今回來臨安,莫非你還在生老夫和余公的氣不成?有什麼打算你就直接說吧,老夫和余公都聽你安排。」
賈似道看著一臉正色的史嵩之,扭頭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余賜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他是一直在等著史嵩之和余天錫回來收拾錢、溫、文這三家到如今還忍著不賣糧的奸商的。這個事情余賜卻是最清楚的。雖然計劃也許還不清楚。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余賜直接將史嵩之和余天錫帶到這工地上來了。
史嵩之和余天錫兩人藉著賑災和剿匪的由頭逃開這災民漩渦,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臨安城頂缸,賈似道自然心中很是有數的。
說生氣,他在最初的時候那是肯定生氣的。畢竟,盟友的關係剛剛確立,兩個老傢伙見勢不妙就直接跑了,這的確讓他對兩人的行徑很是有些失望。
見勢不妙就走人,這還是小事兒好麼?要是關係到生死,那不直接把自己整個人都給賣了?
不過隨著事情各項的進展,賈似道倒也慢慢看開了。趨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史嵩之的勢力早就不如往日,他先圖自保,也是應該的。
畢竟如果沒有他參與,沒有他被喬行簡拉出來頂缸,那麼史嵩之離開之後唯一能夠頂缸的人,只能是喬行簡或者理學一派的人,更何況史嵩之事先並不知道喬行簡等人會將他推出來,更沒有想到趙昀竟然還答應了喬行簡的請求,所以這些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如今,更是親自上門來給自己表示歉意,以他堂堂宰相的身份,實在是已經夠了。更何況,袁甫他都能妥協,史嵩之本來就是他的盟友,對他也很是不薄,倒是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件已經過去的小事兒抓住不放。
「如此,師憲就謝過史相和余公,來請到帳中說話。」
想明白這點兒,賈似道不動聲色的笑著道。
見到賈似道如此,史嵩之和余天錫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經此一事,賈似道不僅沒有被喬行簡打落塵埃,反而是越挫越勇大勢已現,兩人自然希望能夠將盟友的關係打造的更牢固。
「對那還囤積糧食的三家師憲打算如何?「
「唔……還不到時候啊……」
「哦?此話怎講……」
一行人說著漸漸遠去。
……
時間過的很快。
嘉熙二年六月中,襄陽戰場再傳捷報。
孟珙部將張俊收復郢州(今湖北鍾祥),賀順收復荊門,劉全在塚頭、樊城、郎神山三次擊敗蒙軍,收覆信陽軍,攻佔光州(今河南潢川),蒙古大將張柔援救不及,見宋軍勢大,只得收攏數萬殘兵退守蔡州。
捷報傳來,趙昀龍顏大悅,當天即下詔:擢升孟珙為都督行府參謀官(類似總參謀長),張俊、賀順、劉全皆授輕車都尉銜(從四品),其餘各部將兵盡皆有各類賞賜不等;光州守臣董篧臣投敵賣國被處以死刑,司戶柳臣舉流放雷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大理國的消息終於傳來。十餘萬蒙古大軍在進入大理國近半載之後,終於在酷夏即將到來之前退兵而去,即至蒙古人退去,大理國半壁江山已經是滿目蒼夷。
不日之後,趙昀再次下詔:四川各州縣鹽酒榷額從明年開始再次減免三年,四川各路應該發往發往總領所的綱運也被免除(總領所,南宋各地都有屯墾大軍,為了方便管理就設置總領所,管理所在地諸軍錢糧並參預地方軍政);命四川安撫使趙榮瑞馳援大理糧食兵械若干(若干顯然是象徵性的);
而這個時候,賈似道已經在墾出的那五十萬畝農田中完成了九成的溝渠覆蓋,打井數百口也基本上涵蓋了所有的梯田和墾田,轟轟烈烈的補種春耕在臨安城外開始。
趙昀更是領著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親手耕了一畝三分地的天,並撒種。其餘文武百官也都有樣學樣各有責任田,讓賈似道撇嘴不已。
六月下旬,補種剛剛進行到一半,一場久違的大雨終於不期而至。是日,臨安城內外,民情沸騰,處處都是興奮跳躍的百姓,這場雨,他們都已經等的太久了。
賈似道站在天井中,任憑雨水劈頭蓋臉的澆下,心中的喜悅無法抑制。一柄荷葉傘悄然出現在他頭頂,將所有的雨水都遮掩。
「相公……小心著涼!」
伸手握住徐若曦撐傘的柔荑,賈似道擺擺頭上的雨水,大笑著道:「老婆,這雨來的太她娘的及時了。」說完不顧徐若曦滿臉的愕然之色,繼續喝道:「賈全兒,去請鄭懷瑾、余子生、周平甫和秦公明過府,告訴他們,可以收網了。」
這場雨,純屬意外,但是卻是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