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月下閒談 文 / 且徐行
被趕回屋子的葉寧遠現在正躺在床上盯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從外面的動靜來看,兩位貴客剛才應該起身離去了。隱約能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和交談聲,最後是輕微的關門聲,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像一團團亂麻塞在葉寧遠的腦袋裡,找不出頭緒也理不清。
「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來頭?」他皺著眉頭低聲嘀咕著,兩手枕在腦後,回想著所有的細節。
按照帝國爵位制度來說,除了帝國皇帝之外就是幾個鳳毛麟角的親王和郡王,之下就是帝國公爵了——也就是說,有公爵頭銜者可以說已經是位極人臣。敢這麼在一個高爵位者面前如此瀟灑,至少在爵位上要跟公爵相等。
酒鬼老爹哪一點像一個公爵?別說公爵了,任何一個有爵位者都比他看起來高貴——就算最低等的帝白翎爵士也不會一邊喝酒一邊講葷段子一邊摳腳丫子,扣完了還要聞一聞。每一個有著貴族頭銜的人,都代表著高貴與禮儀,還有威望與權力。一個公爵會在一個海島上當個小鎮長?只要是公爵哪個不是封地千里,手握一方生殺大權的統治者。
但是如果老頭子不是貴族的話,為什麼對於威廉公爵和公主殿下敢如此輕慢?葉寧遠現在也沒法忘記威廉公爵身上的那種迫人的氣場。自詡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的小毛賊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過如此的畏懼,那是一種天然的上位者特有的氣勢,無形但極有壓迫力。
腦子裡類似的疑點越想越多。為什麼公爵會認識懷特鎮長,而且好像還是舊識?為什麼公爵會突然來到這裡而且只帶了一個隨從——要知道那個小姑娘可是帝國公主,兩個人加起來的份量沒有上千禁軍護衛都是不合常理的。為什麼剛吃完飯自己就被趕回屋子了?按照禮法的話只有貴族離去,他爺倆恭送完之後,他們這樣的平民才能有資格休息。還有那個公主為什麼會跟著一個公爵過來?等等等等……
想到這裡葉寧遠不知不覺的皺起了眉頭。這一個個疑點讓他有些不安,今天的每一個步驟都有讓他跟老爹被處死的理由,如果第二天他醒來發現自己在死牢裡他也一點都不會奇怪。
想著想著葉寧遠一聲輕歎有些不安的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結實。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小子,周圍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就他這個當事人啥都不明白。威廉跟懷特肯定有什麼事但就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只能不斷地想,直到這些困惑不斷地襲來讓他昏沉最後漸漸睡去
此時,就在後山那個葉寧遠經常躺著的地方,老懷特拿著兩瓶酒靠在一棵樹下面無表情的在看風景——他並沒有在看櫻花而是望著小鎮的方向,目光的盡頭是那個破舊的鎮長小屋。
「以前你不是常常教導我們不要貪杯麼懷特叔叔?怎麼自己喝的這麼開心?」清朗而不失溫和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從山下走來。威廉公爵不知道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薇薇安那個丫頭呢?你沒跟他說我的事情吧?」老懷特喝了一口酒,百無聊賴的說道。
「喝醉了。我讓波薩先帶她回去休息了。她出門時候可是跟我保證過的,除了玩其他一概不關心。」威廉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就這麼放心讓波薩一個人照看?讓你的那些護衛在海上灌海風?萬一出點什麼事你小子可就有的受了。」老懷特眼帶戲謔的看著他。
「放心吧叔叔,我怎麼說也是您教導出來的,這片海島都在我的掌控範圍中,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威廉面色一正,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微光一閃,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東西震盪了一下,瞬間傳到了島上的每一個角落。隨即他目光隨意的看了下遠處的一片落葉,那片落葉就在飄落的過程中被一分為二,好像被一把刀斬過。「而且就算她亂跑我也能找到。」隨即威廉又露出無奈的苦笑。
「看來這些年你的本事長進不小了啊」老懷特看起來毫不驚訝:「也對,當初你血統覺醒之後我就知道你小子跟這個咒言簡直是絕配。不過能形成這麼大的咒言領域,還能瞬發這麼多道『冥風之鐮』,老頭子我可是老懷甚慰啊。」原來在同一時刻,在島上的各個角落裡,威廉悄無聲息地斬斷了四百多個不起眼的物體——包括海灘上的一粒砂礫,正在睡覺的山雀的一根尾羽,田里的一根麥稈,甚至泥土裡的一條蚯蚓。
「但是這麼好用的咒言被你用的如此偷雞摸狗實在是丟我老懷特的人」老酒鬼一臉鄙視發出不屑的輕哼。
威廉也沒料到自己的咒言會得到「偷雞摸狗」這樣的評價,只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輕聲嘀咕著:「這不是跟叔叔你學的麼。」看老懷特翻著眼睛瞪了他一眼,他立馬一縮脖子閉上了嘴。此刻的威廉絲毫不像一個上位者,而像是一個大孩子。
「小表哥讓我帶話告訴您……」威廉開始轉移話題。
「你就跟諾頓那個傻小子皇帝說老懷特已經喝酒喝死了。」老爹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他,順便又喝了一口酒。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敢這麼稱呼當世第一強國帕倫斯帝國的君主「龍君」諾頓·帕倫斯為傻小子了。
「額哈哈。那我再回去跟陛下說說」威廉乾笑著撓撓頭,然後擦了擦頭上的汗。不論是懷特「自己已經喝死了」這種沒下限的胡扯還是叫皇帝「傻小子」這種大不敬的言論,都能讓他此時頭頂見汗——能讓他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下見汗的人,也就是老懷特才能做到吧。
乾笑了一會兒威廉開口說道:「對了叔叔,您老可真是老當益壯啊,這年紀了還能有孫子啊。」被噎了半天說不出話的威廉帶著調笑的眼神開始反擊。
「他只是個
小兔崽子。不是我孫子。」老懷特惡狠狠地回道。
「話不能這麼說啊叔叔。如果他是個小兔崽子那從血統上來說對您可不利啊」威廉完全放下了貴族該有的矜持,盤腿在懷特身邊坐下,拿起一瓶酒也喝了一口:「還是卡納達斯特有的『燒金刀』!叔叔你太會享福了。」
「小錢,反正也是你買的單。」懷特又喝了一口。
威廉一愣,沒搞懂這句話的意思。他當然不知道一個正在睡覺的小賊今天做了什麼。
「那個小傢伙也是個沒覺醒的『混血者』吧,薇薇安嚇唬他的那一下我看到他瞳孔裡出現了微弱的暗金色。看起來還是有古龍族的血統,雖然很微弱,但是這一點我還是能肯定的。」威廉得意於自己的敏銳眼力,看起來他對這個懷特名義上的孫子有著很大的興趣。
「您可得把他看好了,萬一哪天來了個有眼力的咒言師可能就把他拐跑嘍。『混血者』可是香餑餑啊!您就不想帶他去見見世面嗎?我看他的基礎很不錯的。」
「他是葉孤舟的兒子。」老懷特突然平靜的說道,接著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是師兄」威廉話說一半突然停住然後一下坐直了起來,臉上滿是驚訝與沉凝。沒想到老懷特竟然說出了一個帝國裡最忌諱的名字。
「師……他還活著?」威廉突然也喝了一大口『燒金刀』,說出的話帶著火辣辣的酒氣,沉重中有著輕微的顫抖。
「活著?是我親手殺掉他的啊。你覺得他能活著麼?」老懷特面無表情的抬頭看著海上的月亮,語氣中帶著冷漠。
「安娜也死了吧,我看著她抱著兄妹倆從日落崖上掉下去的,從那裡掉下去,覺醒的咒靈使都不一定能活得下來更別說一個普通女人了就算是帝國皇妃也一樣。」老酒鬼還是漠然的說著,但是拿酒瓶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不過這孩子竟然會飄到我身邊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命運啊…」
「那這個孩子你要怎麼處理?」威廉目光空洞的看著酒瓶子,沉聲道。
「不管孤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始終是我最喜歡的學生,我已經一刀斬斷了孤舟,還有我跟帝國的關係。死掉的秘密就讓它跟死人一起埋葬掉吧。但是孩子是無辜的,他妹妹可能已經死了,我不想讓他再出什麼事。」懷特盯著威廉突然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道。「就算哪天他真的知道了要來報仇,我也沒啥可後悔的了。」
聽到懷特的話,威廉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低頭說道:「是啊,死掉的秘密已經死掉了,為何要牽扯無辜的人啊。可我還是相信師兄沒有背叛帝國。寧遠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讓你教壞了。雖然他的血脈是禁忌,但是我會忘掉今晚的秘密的,叔叔。」看得出他跟這個「師兄」應該有著很好地交情。
「不錯?他就是一個小兔崽子。他是,他爹也是。要不是他我也不會跟諾頓的老子鬧翻,更不會跑到這裡來喝酒。當年的聖喬納茲明星三人組現在也就你還跟原來一樣了。但是葉寧遠跟他爸不一樣,他是一個普通的小毛賊,一輩子都是…我還等著他給我養老送終呢。」懷特靠到了樹上,帶著莫名輕鬆的笑意:「我還等著他給我送終的時候把這些秘密跟我一起埋進土裡啊」
「所以啊,外面有什麼好的?還不如讓他在這裡開開心心的過好一輩子…」
兩個人突然沉默了。
然後同時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
月光下,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山間只有間歇起伏的蟬鳴。